回来报信的是龙睛,他是连成璧派着押送连九的,他喘了许久的气,“送九爷回山东的船刚驶离码头没多远,船舱里就进了水,船老大使人去淘水,小的怕九爷趁乱跑了,就一直没动,后来听船老大喊是有人在船下凿船,又听见有人喊水匪来了,船老大喊让大家把货给推到水里,免得船翻得太早,又让会水的泅水,不会水的抱木板,说要弃船,小的怕九爷淹死在船里,替他解了绳子,谁知他推开小的就跳到水里了,小的亲自瞧见他被穿着黑水靠的水鬼劫到了小船上。”
连成璧眉头皱得死紧,“你是说刚一驶离码头就遇上水匪了?”
“是。”
“通州码头乃是漕运重镇,素来有漕兵和水军把守,哪有水匪会在离码头那么近的地方下手劫货的,看来那伙人是专门救他的。”连成璧深悔自己想事太浅,他若是真投了匪,连家受得牵连怕是更大。
许樱隔着帘子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明白大约劫走连成珏的是管仲明,这两人相识的竟比她想得要早得多,不过以连成珏的心性,他岂会真的堕入黑道?怕是还有别的图谋,他既然连船驶离通州都等不了,非要在通州码头逃走,八成在京里有顶顶要紧的东西,不管怎么样,他从连家的货船逃走就是他自己要脱离连家了,“成璧,九哥既落了水,总要派人捞上一捞。”
连成璧一愣,继而点了点头,“龙睛,你速带着得力的伙计回通州,我明个在衙门里请了假就过去,总要捞一捞九哥。”连成珏不管是打得什么主意,是要重聚势力以图东山再起,还是真得自暴自弃要破釜沉舟入黑道,连家总要摘干净才是,他既然“落了水”她就让他再起不来。
连俊杰看完了信,又将信交还给了连俊青,“孩子到底是大了。”他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连俊青点了点头,虽说他是叔叔,连成珏、连成璧都是他的侄儿,可非要在两个人中挑一个,他怎么样也要挑连成璧,且不说他是连家盼了几代的探花郎,就因为他是许樱的丈夫,也他也必定会倾尽全力相帮,更不用说连成珏这几件事都办得太过份了。
他之前带着江姑娘上京,可以推说成是被嫡母所逼,可是除了嫡母还有亲生父亲、亲生祖父、祖母可以告诉,连成珏虽说书读得不像连成璧那么多,人情世故却不可谓不懂,带江姑娘上京是什么后果,他岂会真得全然不知?
更不用说他上京之后,将江姑娘带到了莲花胡同连宅,一转身就没了人影儿,若非成璧夫妻见机得快,将江姑娘送出连宅,怕是这会子成璧已然丢官罢职被投进大牢了。
他和程奉先的事更是让连家众人火冒三丈,断袖之癖古来有之,可他却是卖身结交权贵,把连家的面子往地上使劲儿踩,更勾结奸夫想要挟程家以令连家,实实是阴险毒辣。
要依着他们兄弟的意思,就应该审问清楚他收买了多少连家的掌柜,又暗地里存了多少家私,问明白之后将他赶出家门,却没想到老太太是个心软的,非要把他弄回家里成亲,拘束在连家不许他出门,他们两兄弟拗不过老太太,只得点头应了,也想着他回家之后严加管束于他,却没想到他直接自码头勾结水匪跳船跑了。
成璧在信里说已然到了通州码头,正大张旗鼓地雇了十几条船数百民夫打捞连家落水的九爷,若是七日内捞不到,就要回山东报丧了。
“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实情……”
“成璧将信写到你我这里,就是不想让老太太知道实情,让她断了念想也好。”连俊青说道。
连俊杰叹了口气,他心里爱重杜氏,连带着宠爱嫡子连成璧,对连成珏的那点情份,随着他做得那些事,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如今他既然不要连家,那就让他‘走’吧,“江家的婚事——”
“让老太太与江家商量去吧。”连俊青拿了火折子将信点燃,连成珏还活着的事,连家只需要四个人知道就行了。
京郊张家庄
张家庄自然是会有一个张大户,这所谓的张大户自然住着张家庄最好的宅子,只是这几日张大户家里只有张大户一人出入,再不见旁人,遇上了邻人一言不发低头疾走似是没瞧见一般,全不似往日最喜吹牛攀谈,邻人自是觉得诧异,可若想去张家探听一二,却不得其门而入,一直到七日之后,张大户推开了自家的门,满大街的跑,“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啊!”
邻人进了张家大敞得门,这才瞧见张大户七岁的小儿子浑身是血死在堂屋,张大户的老婆搂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二儿子痛哭失声。
众邻人喊来了大夫,又找来了保长,细问已经半疯的张大户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断了腿的乞丐借着讨饭敲开了他家的门,伙同着藏在暗处的两个同党劫持了他的小儿子,说好了不伤人,只是借住几日,若是张大户叫嚷出去,就杀了他全家,谁知到了第三日,那悍匪中整日蒙着脸的人和那个断了腿的人起了争执,断了腿的人让他随着他上山造反,蒙着脸的人说要取了东西去江南,以图东山再起。
两个人争着争着吵了起来,蒙着脸的人面巾掉了,正巧被他家小儿子瞧见,断了腿的人就拿起刀一刀结果了他苦命的小儿,这三个人伤了人命,转身欲走,他二儿子血气方刚自然不肯,上去与他们争执,也被砍伤,他们走脱之后,张大户这才跑出来求救。
张家庄的人忙成了一团,有去道口追悍匪的,也有帮着张大户查看家中财物的,却不知不远处的山头上站着的白面书生,正是那个蒙面人。
管仲明拍了拍他的肩,“你欲去江南便去吧,只是世上已无连成珏,连家早敲锣打鼓地说连成珏落水身亡了。”
连成珏点了点头,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他虽说心狠手辣,却从未曾亲手杀伤过什么人,也未曾那么近的看见一个孩子被杀死,那一步踏出去就真的回不了头了吧……连家……他冷冷一笑,他只有十八岁,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二十年,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的。
金秋时节正好行路,往京城的官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常,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夹杂在车流中,不疾不徐地走着,车里偶尔传来两声婴啼,却也不十分刺耳,有时车里会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出来递上一袋烟与车夫聊上一会儿天,待车里的妇人叫他,又自会回到车里,显是极普通的殷实人家一家四口带着一个老妈子上京。
百合捂着鼻子摇了摇头,“你这一身的旱烟味儿实在是呛得很,仔细呛着了孩子。”她怀里抱着的婴儿听母亲这么说,好似听懂了一般,瞪大了眼睛瞧着父亲,另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则是扑到父亲和母亲之间,学着母亲说道,“呛着孩子。”
许忠笑嘻嘻的搂过大儿子,“啊,老大会跟娘一伙欺负爹了呢!忘了央个我买花生糖的时候了,呛没呛着啊,呛没呛着啊。”大儿子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争不脱,回头瞧着母亲,“娘!
百合笑眯眯地伸手打了一下许忠的后背,“别勒着孩子。”
许忠佯装吃疼地放开了儿子,“哎哟哟,要打坏了啊。”
百合瞪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玩闹,“这次姑娘让咱们上京,虽说不是做大掌柜的,却也是委以重任,你可千万警醒着些……”
许忠搂着长子点了点头,“这些事你丈夫心里还是有数的。”本来他应该在詹总掌柜手下鞍前马后的学几年本事,谁知京里的姚大掌柜翻了船,拨出了萝卜带出了泥,京里折了好几个小掌柜和管事,又听说要提前盘帐,不知要折多少个掌柜在里面,詹总掌柜手下的人就不够派了,挑来选去的想到了他,他原是隆昌顺的大掌柜,早年就曾独挡一面,在詹总掌柜跟前做了管事一样是兢兢业业,吩咐让他做的事,事无巨细都办得体面,詹总掌柜又想起十太太在京里总要有个支近的人,索性卖了十太太一个人情,把他派到了京里做连家烟行的掌柜。
原说是让他随着往京里送货的车队同行,却因交接的时候出了些细故耽搁了一天,索性与老婆孩子一同坐马车往京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