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那般待你……你不恨吗?”连成璧是知道许樱和杨家的纠结的。
“他们好歹是我的舅家,也因为杨家势起,许家才不敢欺负我们母女太过,我娘现如今才能在许家扬眉吐气任谁都不敢欺负,杨家也没害过我,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左不过外人瞧着我是出身山东望族,又有新贵的舅家,多了不知多少分敬重。”许樱上辈子真得是低到了尘埃里,被人瞧不起到了极点,由此也更知道“名声”、“尊重”的要紧。
连成璧拍了拍她的手背,“腊八时我带你出去罗汉庙烧香吃腊八粥。”他自幼失母,许樱何尝不是自幼失父,他是被人宠着纵着长大的,许樱却是一个人带着母亲弟弟苦熬着长大的,难怪说话做事比他多了让人心疼的稳重老成,因此他也想对许樱更好一点。
罗汉庙离京城不远,最有名的就是罗汉庙的庙会,每年进了腊月里就热闹得不行,人山人海摩肩擦踵都不足以形容其热闹,腊月初八这一日更是有人从三更天就出来排队,就为了头一锅出来的头一碗腊八粥。
庙里的僧人们从进腊月就开始接受布施,京里的豪富人家都时兴送到庙里一斗黄米、一斗白米、一斗江米、一斗小米、一斗菱角米、一斗各种豆子杂果等等,腊八那日若有年富力强又孝敬长辈的,拿了布施的腰牌,自庙中便门而入,自后堂取一碗方丈亲自在小锅里熬煮的腊八粥,便算全了缘法。
连家自然早早的就将米送到了罗汉庙,连成璧夫妻早早的起来了,下帖子邀了许昭龄夫妻往罗汉庙而去,只见往庙上走的山路已然被堵得严严实实,走马车的便道到了山脚下寸步难行,庙祝和五城兵马司派来的衙役站在道口等着名门望族的马车,将人往侧边的便道上引,那路虽窄却无什么闲人,极快的就上了山,从侧门入了庙宇,方丈亲自在精舍之中熬粥,为得就是招待贵客。
连成璧他们来时,见到了数位翰林院的同僚携妻而来,大家一一见了礼,引见了家眷,好不热闹。
梁文初远远的就瞧见了许昭龄和连成璧两人各携了一名女眷到了,瞧那衣裳饰物,应是两人的原配正妻,说起来今日最尴尬的要属他的小妾淑静,腊八节到庙里逛庙会吃腊八粥这样的事,虽说不拘年龄地位,民间老人多,官家出来的年轻人居多,不是单个儿来的,就是带着原配正妻而来,他这般带着妾室来的,格外显得尴尬,人家也不知该叫她什么,只得含浑的叫着,原配正妻们都自持着身份,也不愿意和她多说话,更有些人因不知怎么称呼,远远的打个招呼便避开了,淑静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老爷,您还是带着奴回去吧,莫让奴败坏了爷的名声。”
“既然来了,岂有不吃完粥就走的?”梁文初道,妾室越谨慎守礼,他就越爱宠怜惜,带着她往许昭龄和连成璧的方向而来,“许大人、连贤弟!”
许昭龄其实已经看见他了,见他带着妾室来的,有点不想和他打招呼,可既然已经看见了,就不得不尽了礼数,“原来是梁大人。”
连成璧倒没有那么许多的偏见,也拱手施了礼,“梁兄。”
梅氏和许樱后退了一步,施了一礼,梁文初赶紧的回了礼,“许夫人、连夫人……”他的妾室淑静过来施了一礼,“给两位夫人请安。”
许昭龄明知道他带得是妾室,还是佯作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的妾室,名唤淑静的。”
“原来是如夫人。”许昭龄道,这如夫人实在不是什么好称呼,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如夫人,却也是姨娘能得到的最高的待遇了。
梅氏瞧着许昭龄的神色就知道他觉得梁文初带妾室出来不对,又深知许昭龄厌恶妾室的脾气,赶紧打圆场,“早就听说梁大人有位解语花,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许樱也跟着说道,“不知如夫人家中的孩子可好?”
淑静瞧着这两位夫人衣饰光鲜举止娴雅,一望可知当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度,瞧着这两人都是笑,心里面畏惧却添了三分,求援似地瞧了瞧梁文初,梁文初见她如此,知道她是胆小害怕,以为世家女子都似他原配一般的笑里藏刀,只得接过了话,“托两位的福,犬子身体还算强健。”
“身体强健就好。”梅氏说完了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瞧那位如夫人的神色,倒似是她们欺负她一般。
连成璧本来也没什么偏见,瞧着那如夫人小家子气到极点的样子却生出了厌烦,指了指远处某个眼熟的人,“有个朋友在,少陪了。”
梁文初只好道了再会,许昭龄带着妻子也走得飞快。
许樱有些糊涂地跟着连成璧向前走,瞧见了那个所谓的朋友,抿嘴笑了起来,此人正是武景行。
“连兄、嫂子,好久不见。”武景行笑着施礼。
“给武侍卫请安了。”连成璧夫妻瞧见了武影行,都是真心高兴,“武兄今日不当值吗?”
“我是晚上的班,早晨起来想起给下仆都放了假,只得跑来这里混口饭吃了。”武景行笑道,他虽说是名门公子,却是野生野长,自在随意得很。
“若是混饭吃,哪用得着走如此之远。”连成璧知道他没完全说实话,也就由着他了。
“不知许二奶奶如今身子可好?”武景行还惦记着杨氏的救命之恩呢。
“劳武公子惦记,家母身子康健,精神健旺得很。”
“如此便是好事,我离开山东时太过匆忙,竟未到府上拜别,实实是失礼得很。”
“家母听说了您在京里,还特意捎来了些东西,只是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并未带来。”杨氏对武景行印象始终极好,又知道了他曲折的身世,对他颇为怜惜,在信里听说了武景行也在京里,就在往京里捎的年货中夹了几样给武景行的东西,许樱正想着找一日和自家的年礼一起送到武景行家里,却没想到今天碰上了。
“我是个闲人,整日除了当值就是在京里闲晃,明日自行上府上去取就是了,倒时候怕还是要讨一顿饭食。”武景行笑道。
“拿东西就算了,怎么还要吃饭?”连成璧做惊讶状,三个人正在一处说笑,远远的就听见一人喊道,“武景行!武景行!”
武景行一听见这声音,立时缩了缩脖子,“少陪了。”说罢便跑开了,留下许樱夫妻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梁文初原本瞧着连成璧夫妻跟武景行说话,待武景行走了,又慢慢走了过来,“你们怎么认得他的?”
“因缘际会,山东旧识。”连成璧道,他瞧着梁文初对武景行颇有话说的样子,也就没把和他的渊源说得太清楚。
“我家隔壁住的也是宫中侍卫,与我颇有些交情,我听他讲勇毅伯的儿子武景行,上个月与后金使者的小儿子费扬古比武,赢了人家,那个使者是后金宗室王爷,小儿子又是他和科尔沁公主的嫡出幼子,有贝勒的名份,被捧着长大的,被武景行赢了一回就记住了,非要拉着他再比一次,武景行躲不胜躲因被寻访到了住处,连自家的屋子都不敢住了,方才你们和他说话,远远的我瞧见了一个梳辫子的金国人喊他,他才跑的。”
费扬古?许樱皱了皱眉,上一世俘虏劝降武景行的好像就是叫费扬古的,可是这个名字据说在鞑子那里叫得人不少,她在辽东长到七岁,多少会几句满州话,费扬古的原意就是老儿子的意思,光是平民百姓家,她知道叫这个名字的就不下三个。
连成璧却不知道许樱的想法,只是替武景行烦忧,“私下与金国人有来往可是重罪,只盼着他不要因为此事被人参奏才好。”
“就是因为晓得厉害,他才一直躲着,幸好那使臣两日后就要归国了。”大齐朝与后金这一两年还算是比较太平,后金的使节是来送年礼的,当然了,也会带回去相当丰厚的回赠。
“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连成璧说道。
这个时候门口铜钟敲了三下,几个和尚推着一大锅的粥进了精舍,跟随的小厮、婆子排着队带着自家的碗去盛粥,僧人一个碗里填了一勺稠稠的腊八粥,再送到已然落坐的众宾客面前,宾客们不言不语地食了粥,这腊八粥因是方丈亲自煮的,用得又是在佛前供奉过的米,精贵已极,虽说能进精舍的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对这粥一样是极看重的,也有人并没有喝粥,而是直接将粥带回家,孝敬给家中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