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租一百四十两的铺子,因为急脱手要现银,又不敢声张,竟只卖了一千二百两,简直是亏大发了,可要与上一世卖了八百两相比又不算亏了……
许樱转念一想,江氏在年租金的事上都一直在跟五叔撒谎,估计卖价也撒谎了……他们夫妻在银钱上果然各有心思。
“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旱涝保收收些个租金,有余钱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这次回去,把这银票带上。”杨氏说道,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
“姑姑你何必如此外道……”
“你爹娘已经补给我三百亩的嫁妆田了,另外的二百两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再垫上。”杨氏说道。
许樱心里做得却是另一番盘算,三百亩良田,佃给别人种,若遇丰年一年能拿不到一百五十两的入息,遇上灾年能有一百两就不错了,养这几口子人是够用了,要说富余银子那是半点没有的,幸好有义父的贴补,如今大太太帮着掌着家,月钱等等分文不少,这才年年节余了下来,可若是有什么事,照样经不起。
她早养成了居安思危的性子,买铺子也不光指望着坐收租金,那店家肯一年出两百两的银子租铺面,那店做好了一年少说也要有四百两的入息。
“唉,我若非是闺阁女子,倒真想去看看咱们家的铺子什么样。”许樱叹道。
“妹妹去看看又有什么不成的,只是那铺子在大明府,要去的话得一大早就去,午时进城,城门关之前就要回来,呆不了多久,反倒折腾得很,那铺子我去看过了,虽不是正街,可也是极繁华的,那店主说早知道主家要卖铺子,他就不把钱全压在货上了。”
许樱笑了笑,做生意可不是有钱难买早知道,可惜她前世这么大的时候过得糊涂,什么事都不知道,若非记得铺子的事,怕是连这铺子都买不成。
“你小小年纪,还是要以读书为要,千万不要移了性情。”许樱想得是生意经,杨氏听杨国良说多了经济上的事,就有些恼了。
“侄儿自是省得的。”
“娘,许忠跟辽东咱们家留在辽东那边的人,还互通音信吗?”
“自是通音信的。”杨氏说道。
“当年爹手下颇有些个能人,这些人就算离了咱们家,也一样能过得不错。”她后来经商做生意还遇上了一个,是从后金国和蒙古国往大齐国贩皮货、人参、鹿茸的,在辽东府开了一个好大的养鹿场,见到了她还唏吁感叹了一番。
“确是如此,只是现在他们生意做得都还小。”
“有能人就成,如今老爷轻易不出门,许忠又没了事由,他娶了百合姐总不能还这样,不如让他带了山东的特产往辽东走一趟,贩些北货回来,看看能不能赚些钱,若是成的话来年铺子咱们就不租了,让许忠和百合姐做,一年能多收一百两也是好的。”
许樱算是会看人的,她知道许忠这人忠心归忠心,可也有野心,有能力,并非甘于碌碌无为之人,如今是有百合在这里让他离不得,可时日久了没有什么事做,许忠是会离开的,不如用一用许忠。
“你这孩子,总是想些不着边际的事,这些事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想的?”杨氏皱了皱眉,不同于许樱,她对现在的生活极满意。
杨国良是有头脑的,他觉得许樱说得这些话并不是不着边际的孩子话,杨氏刚斥责过他不应该不务正业,尽说些生意经,杨国良也就没敢说话。
可是百合却对这事真正上了心,许樱说得正是许忠在她跟前念叨过的,只是愁的没有本钱,他又是奴才的身份,没有主人的许可不能轻易离开。
百合早看明白了,许昭业留下的孤儿寡妇,指着主母杨氏是不成的,唯有指望许樱,许樱如今虽才九岁,见识却连一些大人都万万不能及的,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把许樱说得事跟许忠说说,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杨氏听说杨国良在老太太那里已经吃过了饭,便招待他用了些点心果子,后来见天色晚了,这才派常嫂子送杨国良回客院,许樱则留下来了。
当晚母女两睡在一张床上,说着体己话,“今个儿我瞧着张姨娘还算老实,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就把元辉送到她那屋了,到了晚上你表哥走她又给送回来了。”杨氏忽然提到了张姨娘。
“您可千万别因为她老实就心软,又想着弟弟跟她亲近没什么,我原不想跟您说,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让姨娘守着的道理,她生子有功,可弟弟有嫡母,不需她这个生母,原先有太太在中间横着,我想着让她守满三年孝,让太太没话说了,再寻机嫁出去,现在想来过个一两个月,就把她打发出去。”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姨娘没了张嬷嬷这个扯后腿的,用起了软招子,娘八成是要心软,可这子嗣上的事不比别的,有张姨娘在,弟弟和娘就隔了一层,这种事情心软不得,再说张姨娘还年轻,真要让她守一辈子也未免太狠。
“嫁出去?”杨氏坐了起来。
“正是,我朝连寡居的正室守满三年都尽可以改嫁,更何况妾室,哪个体面的人家也没有让妾室守寡的。”
“道理是这样道理……”
“她在咱们家,就是个妾室,娘您找个正经人家,厚厚的给一份陪嫁,堂堂正正的嫁出去做正头娘子不好吗?您记得张姨娘给爹留了后的恩情,把她好好的嫁出去,才算是全了恩。”
杨氏躺了回去,张姨娘没说要嫁人的事,杨氏也没往那处去想,现在许樱说了,她觉得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
“娘,您在许家都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过,可这其中的孤苦……”许樱眼圈红了,她是一个人守过的,那种暗夜茫茫不见前路,一张床倒有半张床是冷的,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的苦,她是真吃够了,“您好歹是许家明媒正娶的,祖坟、祠堂少不了您的主位,张姨娘算什么?她还年轻……”
“总要寻访个不差的人家。”杨氏小声说道,慢慢躺了回去,用被子盖住自己。
“要说原来咱们是两眼一摸黑,如今地面都熟了,找什么样的人家找不着啊……”见杨氏想清楚了,许樱按下心中的欢喜,柔声说道,心里打定了主意,捎信给小舅母,让她寻访一个殷实的客商,远远的把张姨娘嫁了。
许樱了结了一桩心事,夜里睡得格外得香甜,杨氏想到女儿说的孤苦,却做了半宿的噩梦,梦里无非是她一个人走在漆黑的林子里,远远的听见女儿的哭声,却怎么跑也跑不到女儿跟前,半夜惊醒,摸摸女儿的脸,这才安心睡下。
清晨时下了一阵的细雨,屋檐上得瓦当被冲刷得晶亮,树叶也格外的脆绿,许樱故意走在沾着水珠的草上,任冰凉的雨水沾湿鞋子和裙裾,被麦穗惊讶地拉到青石板路之后,掩着嘴笑了起来。
“姑娘,你可是中了什么邪秽?”麦穗从没见过这样的许樱。
“没有,没有。”许樱摇了摇头,思想起昏暗前世真似噩梦一场般,她刚刚是想到,自己见过连成珏那个狠心贼之后,早晨再回想他的面貌,竟想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他一天都活不下去,却没想到她活得好好的,重活一回,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姑娘,您还是别笑了,您一笑我害怕。”
“难道我笑起来不好看?”许樱侧着头看麦穗。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不习惯。”许樱笑起来岂止是好看,人人都说许榴美,许樱真心笑起来要比许榴美十倍。
“你看不习惯,那我就不笑了。”许樱板起了脸。
“姑娘……”麦穗急得快哭了。
“这是哪家的下人,竟管起主子来了?许家好大的规矩。”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冷然的声音,只是声音里带着丝少年人的沙哑,减了气势。
“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公子,竟爬到别人家的树上偷窥女眷!”许樱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院墙边榆树上坐了个穿着鸭青衣裳的少年,正是连成璧,当下收了戏谑之心,冷然道。
“我是在树上看鸟,谁知道来了两只呆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成璧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好,他本想做威严状,心里却总想着许樱刚才的笑容,“我说你好好的女孩子,整天搭拉着脸像是别人欠了你八百吊钱一般,偶尔笑笑竟把丫鬟吓成那样,可见你平时有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