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日后仰仗姑娘的地方极多,姑娘不必事事这般客气。”
“我这是替我小叔叔攒银子呢。”许樱笑道,娇姨娘一听话不再推辞,收下了银票。
一墙之隔的正院,传来摔碗的声音,娇姨娘叹了口气,“唉,太太这病最怕生气,可妾瞧太太这性子,怕是病难好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许樱叹道,两人相视,却笑了出来。
过年的时候众人不觉得,等到了开春,大明府一个月半滴雨都没下,积富人家如许家都有些着急了,冬麦本来就被霜打过一次,春天又没雨水,绝收是定局,就算现在翻地种别的东西,可没有雨水再多种子种下去也是白搭。
粮价开始打着滚的往上涨,光站在街口听行情,都是早晨开市一个价,晚上收市又是一个价。
就算是展家、林家这样的大户,从辽东收了粮回来,都是一点一点的往外卖,没人肯大宗的卖出粮食,让粮价掉下来,更不用说家有余粮的大地主们了,都捂仓惜售,就是这样,大明府的粮食也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许忠来找许樱,想要再去一次辽东府收粮,许家门禁森严他进不去,就让百合拿了几样新做的鞋袜进府探望东家。
百合到许樱的院子时,正巧和许四奶奶江氏走了个脸对脸,江氏上下打量百合,见百合穿着雪青的里衣,杨妃色对襟褙子,雪青孺裙,头梳圆髻,戴了根通体莹绿的瓒子,手腕子上戴着一对成色不错的玉镯,右手戴了两个金戒指,若非知道她是杨氏身边的大丫头出身,说是哪个富足人家的奶奶也是有人信的。
“哟,刘忠家的来了,许久没见这是去哪儿发财了。”
百合笑了笑,“给五奶奶请安,奴婢一个妇道人家,能发什么财,只是家里孩子太小,老人又生了病,这才请辞在家里呆着。”
“你别瞒我了,谁不知道许大掌柜如今发了大财,手缝里漏出的银子都够平常人家吃一年的了,我刚才还和樱丫头说呢,她五叔整日在家中闲坐,没什么正经事情干,让他跟着许大掌柜学做生意,一年不用多赚能往家拿千把两银子,我就知足了。”
一年拿千把两银子?五奶奶真的好大的口子,百合低头笑笑,“这是好事啊,我们当家的昨个儿还跟我说事情多得忙不过来呢,只要四姑娘应下了,五爷不嫌弃商行里的事辛苦,我们巴不得多个人来帮忙呢。”
江氏暗骂百合圆滑,许樱是那么容易松口的吗?她刚去许樱那里探口风,得的是东家不管掌柜的事,是商行的规矩,如今到百合这里,又成了东家同意万事皆成,一个比一个滑溜,他们现在使的铺子可是她的陪嫁铺子,若非许五不争气,她也不至于卖嫁妆,只能眼看着别人发财。
她正想要再跟百合套几句辞,麦穗从屋里出来了,“给五奶奶请安。”她施了个福礼,又去拉百合的手,“百合姐您可来了,姑娘等急了。”
百合福了一福,“我家姑娘急着找奴婢有事,不陪五奶奶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江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百合被麦穗拉走。
百合进屋,见许樱正在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奴婢给姑娘请安。”
“快起来。”许樱扶起了她,“许久不见,百合姐发福了。”
“倒是姑娘清减了。”百合说道,“奴婢在外面听着府里的事,都替姑娘和奶奶担心,偏偏姑娘有话在先,不许奴婢来看姑娘。”
“若非百合姐和钱掌柜在外面依计行事,此事我拿能办得般圆满。”许樱笑道,“不知百合姐这次进府有何事?”
“还不是许忠……”百合说道,“他见如今粮价涨得快,姑娘又命他一钱粮食都不要往外卖,他想着再去一次辽东,多收些粮食回来。”
“此事不妥。”许樱说道,“如今不光是大明府旱,整个山东、山西、直隶,哪个地方不旱?辽东府粮食再多,也是杯水车薪,咱们如今再去,一是辽东府粮价怕是不比咱们这里贱多少,二是如今粮价太高,百姓难已糊口,路上若遇险情,怕要得不偿失。”
“还是姑娘想得周全,奴婢这就回去跟他说。”
“你若是不来,我也要捎信给你,你告诉许忠哥,让他比市价低两成售粮,只卖散户,一人限购两斗,每日售到两千石既止。”
“这……”如今的粮价已经是在辽东府收购时的五倍不止,就算是比市价低两成售粮,也是赚的,可终究是少赚钱了吧,许樱这般行事又是为何。
“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少赚些个,旁人家许就少饿死个人,银子是赚不完的,我要替我娘赚个贤名出来。”
百合也知道杨氏的委屈,听许樱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只是若是比市价低两成,就算是只限两斗,怕也要有许多人抢……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这就要请咱们的父母官于大人出面了。”现在于大人还有用,没到让他还债的时候。
“还是姑娘想得周全。”百合得了准信儿,起身告了辞。
于靖龙本也在为粮价发愁,粮价再高下去,恐生民变,他三百里加急的折子进了京,如石沉大海一般,京里早有传言,皇上病重,怕是一时不能理政,许多事都耽误了,就在这个时候隆昌顺的大掌柜许忠求见,说了个他求之不得的好消息。
“好,好,好……”于靖龙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家东家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少赚些个,百姓家里许就能少死个人,只是为防有人哄抢,想请大人出面。”
“许二奶奶果然是菩萨心肠的贤良人,你自回去,明日一早本官就派官差去隆昌顺,若是因此能平抑了粮价,本官自当向朝廷上书,为许二奶奶请封。”
“于大人果然爱民如子!”于靖龙愁了许久的事,一夜之间就有了解方,自是喜不自胜,亲自将许忠送出官衙,又修书给展家、林家、地方豪强,请他们效仿许家节义,心道若是大明府甚至是山东的旱灾能由此解了,他升官的日子就在眼前。
隆昌顺要比市价低两成卖粮,这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的飞了出去,头天晚上就有到隆昌顺门口排队等着买粮的,天一亮官府的三班衙役刚到,隆昌顺就开了门,上等的白花花的稻米、玉米、小米等定价均比市价低,虽是限购两斗,依旧是不到午时就被一抢而空,众人听说明天还要卖,这才散去。
如此过了三天,林家、展家的米行也开始减价两成卖粮,小户散户和乡下的豪强怕粮价真的低了,也不再惜售,纷纷卖粮,等到四月里,京里皇上的病好,江南塞北的粮食纷纷运到,一场绵绵细雨缓缓降下,于靖龙又亲自下田领着农户种田,大明府经此一劫,竟无人逃荒,于靖龙自是得了表彰,许二奶奶杨氏,也得了五品的诰命,诰封节义夫人。
自此再无人敢说杨氏不守妇道之言,大明府众人只赞杨氏仁慈大义。
展老太太半闭着眼睛,身边的丫鬟吹着水烟袋的烟捻,小心地替她点燃,“你们说这次去辽东收粮,在大明府平价卖粮之事,全是许四姑娘一个小丫头一人的主张?”
“正是,小的与许忠颇有些交情,此事他断不会骗小的。”垂首肃立的展家商行的荀大掌柜说道。
“哼哼……邹氏这个没福的,竟白白放走了这样好的媳妇。”
“七老爷也是这样的心思,这些日子背后也没少感叹。”
“他感叹有什么用,是个怕媳妇的。”展老太太道,“行了,你下去吧。”她打发了荀掌柜走,这才起身转回到了内室,内室里坐着的妇人,见她到了,立刻站起了身,扶着她在榻上坐了,“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这样的姑娘,若是能嫁给咱们致仁,何愁展家四房不兴,我那可怜的孙儿,被外人传说是个傻的,又岂知他只是不说话罢了,心智又哪里比旁人差了?若非如此,让我聘娶致信不要的姑娘给致仁,我还觉得委屈了他呢。”
“可若是许家的姑娘真似传闻中一般,怕是难娶。”
“要说难,也不难。”婆媳两个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妇人,正是嫁到展家的苗盈盈,“给老太太请安。”
“我道是谁给老四媳妇出的主意,原来是你。”展老太太说道,苗盈盈嫁到展家,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人待见她,她一介孤女,又在姑姑家里住了多年未曾嫁成表哥这才嫁给了展家最没出息的展九做继弦,虽说该有的尊荣都给她了,旁地是丁点没有,苗盈盈却是个有心劲儿的,劝着展九务庶务不说,对上恭敬长辈,对下待前妻留下的女儿跟亲生的一般,这才入了展老太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