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表哥，哦，表哥
中午。
学生餐厅准时开门营业。
对于权小少爷来说，这里是一很陌生的地方。不过作为鸿鹄集团的下任继承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对其生存构成威胁。
艾历克斯带着张秒秒经过了为时五十分钟的校园探路，终于来到了餐厅。
还好他们出发得早，到达时，餐厅刚刚开始营业十分种。
营业窗口沿北墙而开，一共二十个，出售米饭和各类菜肴。东西还各有一长条餐车贩卖各种面点和杂食。这里的食物品种应该来说是相当丰富了，只不过和各年级蜂拥而入的学生相比，阵势还略显薄弱了些。
艾历克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愣在门口，眼看着前方一个个窗口前排成长龙，惊呆。不时还有人从他身边迅速地涌入，偶尔免不了撞着或碰着一下。一开始，他还瞪上对方一眼以示不满，没一会儿，他已经实在没力气去一个个瞪那么多人了。
这些人都没吃过饭吗？
张秒秒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那、那么多吃的呀！她已经吞了N次口水，最终忍不住拉拉艾历克斯的袖子，“少爷，我们吃什么？”
艾历克斯黑着脸说：“吃你！”
没工夫理会对方白痴状的惊傻，他拦下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喂，这里有没有安静点的地方？”
被拦下的学生愣了下，“啥？”
“还有没有其他餐厅？”
“没！”回答完毕对方也转头加入了壮烈的抢米大军。
艾历克斯皱了皱眉头。虽然早有耳闻学生餐厅会比较拥挤，不过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他实在很怀疑在自己到达那排窗口前所有食物还能剩下几片菜叶。况且，他根本不打算去挤那些扭曲的长龙。
他本能转身往外走，一扭头，正对上张秒秒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少爷，少爷，我们吃什么？”
没来由的他心虚了一下，因此也停顿了一下。
张秒秒还在兴冲冲地问：“少爷，我闻到红烧肉的味道了，好香啊！还有糖醋小排，好好吃啊！”她像小狗似的双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少爷我们快去吃吧，好不好？少爷，少爷……”
“你给我闭嘴！”艾历克斯咬牙低吼，“在外面不是叫你别喊我少爷的吗？”这家伙有没有脑子呀，这里是公共场合，人多眼杂，左一个“少爷”右一个“少爷”的，万一被谁听到了岂不麻烦。
他忘了张秒秒本来就是没脑子的，不过虽然没脑子，她却足够乖巧，立时改口换了称呼：“表哥，我想吃饭，呜，表哥……”
艾历克斯差点吐出来。他扶住额头，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以生平全部耐心之百分之两百对她说：“听着，我不想呆在这里，要吃你自己吃！”
“咦？可是表哥，我没钱。”
艾历克斯沉着脸掏出皮夹，正准备继续掏钞票，砰，一个人猛然从他身后撞过。
艾历克斯只觉得背后一痛，紧接着肩膀上就是一热。
张秒秒惊叫：“糖醋小排！”
三步外的一个男学生，手上拿着一个空饭盒，原本饭盒里装着满满一盒浓稠多汁的糖醋小排，现在，全部翻在了艾历克斯的身上。
艾历克斯狠狠甩了甩胳膊，然而，那团灰褐的浆汁已经在制服上蔓延开来。排骨一块块掉在地上，而冷掉的汁液则渗进制服，甚至透过衬衫贴在了皮肤上，粘答答且冰冷，无比恶心。艾历克斯寒着脸抬起头，向前瞪去。
肇事者依然站在那里，一动没动，连话也没说一句。那是一个男学生，个头不高，脸色微红，同样也瞧着艾历克斯，表情说不上惊讶也没什么歉意，微微挑起的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艾历克斯刚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砰，背上又是一痛。
这一次是一瓶矿泉水直接丢过来。艾历克斯被打得狠狠一个趔趄。
“混蛋！”好不容易站稳的艾历克斯抬头怒吼，“是谁？”
另一个肇事者亦在眼前。个头高大的、脸庞略胖的男生站在对面人群中最显眼的地方，手上还攥着另一瓶矿泉水。他甚至还堂而皇之地一下接一下丢着那瓶水把玩，另一手抓了抓头，笑嘻嘻地开口：“小六，你要的水，怎么不接着？”
这话自然不是对着艾历克斯的。对面，刚刚的糖醋小排男已经高着嗓门应声：“不好意思，有个障碍物挡着道，没接到。”
障碍物？说谁？！艾历克斯一听就大怒，这两个家伙——故意找碴吗？
他不管他们是谁，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重点是，他们居然敢惹上找他！
真是活得不耐烦！
然而还没等权小少爷发作，就听胖男生又开口说：“那你这次接好啦！”
砰！另一瓶矿泉水直直飞过来。艾历克斯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脑门重重一痛。等到再有知觉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仰面跌坐在了地上。
第一个传进脑袋的是张秒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叫：“表哥！”
这十足让他眼前又黑了若干秒。
接着是胖男生似笑非笑的声音：“哎哟，小六，你又呆了，还接不到？”
糖醋小排男格格地笑，“拜托，吴胖子你扔准点啊，朝哪丢？浪费水资源啊！”
吴胖子说：“我明明给你的，你却总接不到，怪我？”
小六说：“我明明要接的，却总被半路拦截，难道怪我？”
吴胖子说：“谁拦你？好狗不挡道。”
小六说：“谁知道？这世上就有人喜欢半路拦截，专抢别人的东西。”
艾历克斯已经站了起来。他瞥了一眼刚才扶过额头的手掌，一抹血迹映入眼帘，心中一冷，他狠狠捻了捻手指。
“你们两个在唱双簧吗？”冰冷的声音一字字抛出，艾历克斯目光锐利如剪，狠狠盯着前方两人。
小六目光瞟过来，故作惊讶，“他是谁？”
吴胖子笑道：“你不知道？你的水都送给人家了。”
小六也笑，“哦，我知道了，那不是高一A班新来的转学生吗？热烈欢迎呀，那两瓶水就算见面礼好了。”
吴胖子说：“你真小气，两瓶水还啰嗦，人家可是要什么就有什么，会稀罕你的东西？就算稀罕，像咱们这样的哪好跟人家争？只能做自动弃权处理了。”
他说的话语越发怪异，艾历克斯自然听不懂，不过，怒火却是不可遏制直蹿上来。
满含讽刺的奚落在继续：“可他这个样子真是来上高中的吗？不是小学生吗？呵呵，我还以为多么了不起的样子呢，敢情见面不如闻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艾历克斯已经一拳挥来。
两个莫名奇妙的家伙，无论他们是什么动机，是什么来头，他都已经没空去理清！他们已经惹怒了他，艾历克斯此时只分明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以及比之更深刻的、自己的怒意！
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
狠狠的一拳，然而却没有打在对方的身上。吴胖子出乎意料地安全躲过了。他虽胖，身体却颇灵活，迅速一欠身躲避开去。倒是艾历克斯，脚下踩上先前那摊糖醋小排的油污，一个趔趄之下步履不稳，砰然向前栽去，当然，没人会在那里扶他一把……他就这样顺势跌倒在地。
周围的人自动围成一圈，默然观看。艾历克斯面贴地，没人瞧得见他的表情。一片寂静中，吴胖子的笑声夸地响起：“我说这位同学，你何必行此大礼？唷，你爬不起来了吗？要不要我拉你一把？”
他虽然这么说，却压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地抱臂而立，俯视跌倒在自己脚边的艾历克斯，脸上一派讽刺的笑意。
艾历克斯动了。他的手指用力撑在地上，握成拳，又僵硬地扯直，扣在地上。不能一直这样趴在地上，那就必须站起来。他咬紧牙，承受着几万分的屈辱，爬起来……
啪！一声清脆的撞击赫然响起。用力撑起上半身的艾历克斯只觉得头顶一痛，眼前跟着一花，又跌倒在地。
一个金属饭盒哐当哐当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泼出一些剩下的汤汁。
小六嘻嘻哈哈地摊着手，“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
艾历克斯双手撑地，眼里只看到前方地上那只亮晶晶的饭盒。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糖醋小排的汤汁从头发上流下来，流过眼睛。他抬手擦去。
很好。
他记住了。
这两个家伙，这两个混蛋，他记住他们了！
然而现在，怎么办？无限的屈辱扼在心里，几乎将他压得不能动弹。他也确实站不起来了，从昨天到今天，大磕小碰未断，这副养尊处优娇宠出来的身体几乎受够了整整一辈子的伤，真好笑，他竟头一次无端厌恶起自己来了。
不管怎么样，都要站起来。哪怕头疼得要裂开，腿痛得要断掉。
他深吸一口气，收紧目光，扶着桌角站起来。
吴胖子瞧着他的动作，又冲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同时朝艾历克斯走去，伸手作势要去搀扶，“同学，不好意思，我们帮你吧。”
不怀好意。他们的脸色分明写着如是字样。艾历克斯避让不过，怒道：“滚开！”
抗议无效。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下端着友善的面目凑过来，一把抓住他扶着桌子的那只胳膊，用力拎起——一阵发冷的痛。
“你受伤了？我们送你去医务室！”
依然友善，毫无破绽。
艾历克斯痛得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他几乎要被他们这样堂而皇之架着走出去了。
突然，一声大吼暴起：“你们——放开表哥！”
有如惊雷平地而起。所有人的鼓膜都被震了一震。吴胖子与小六惊异地回头，猛然望见一件庞然大物当空袭来。两人张大了嘴，尚未看清之际，哐唧！同时被其压倒在身，霎时一阵滚热淋了满头满脸。
汤锅！竟然是汤锅！
食堂里那只硕大的、免费供应菜汤的锅从他们身上滚下来。吴胖子、小六均被浇了一脑袋的菜汤，衣衫尽湿，几乎窒息，身上还挂着几片青菜叶与蛋花……因为原本菜的分量就很少，所以总共也只有几片。
就连艾历克斯也未能幸免，他位于他们身后，依然被淋到，但状况已不算最狼狈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张秒秒一脚踩上滚过来的桶，怒指地上两人，“不许你们欺负我家表哥！”
吧唧！锃亮亮的不锈钢桶被踩凹下去一大块。
众人哗然惊呼。连艾历克斯的眼睛也不觉跳了两跳。不过他总算是有经验的人，一惊之后就意识到，莫不是这家伙又饿到变态了？还好，这时机也不算太差。
只见吴胖子和小六张着大嘴巴，从头上摸下两片菜叶，同时吞了口口水，硬是把刚刚准备出口的怒骂吞回了肚子里。
一时间大伙不约而同瞪着那只瘪掉的桶。那么大的桶啊，每天给学校里那么多学生喝的烫啊，虽然只是最不值钱的开水煮菜叶，就连蛋花一个星期也才看到那么几丝丝，但，总算还是满满一桶的分量。足有上百斤吧，或许还不止。那么一个小矮子居然就连汤带桶给扔了过来，最后还把桶踩瘪了。
这是什么人？大家议论纷纷。然而莫不被他这种以小扛大的壮举震撼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精华？
张秒秒脸涨得红彤彤的，大口喘气，用力瞪着吴胖子和小六。然而，渐渐地她的眼睛瞪不住了。
他们欺负少爷，他们是坏人，少爷被他们砸了，她要救少爷。这是她刚刚所有行动力的动机。不过现在，砸了一桶汤之后，对方没有反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再看看脚下坏掉的大桶，她、她开始后悔把它踩坏了。她没料到这桶这么不结实。回想以前爷爷家的大铁灶，两百多斤土豆一起煮，她头一次看灶不知道，卖力地用铁棍从早捣到晚，捣了八个钟头才捣通呢。
但愿别叫她赔。她战战兢兢地想着，目光完全从人身上转移到桶身上。
“张秒秒。”
有人喊她？
她抬头，看见艾历克斯已经站了起来。
“表、表哥！”
“张秒秒，你过来——拿着你的桶。”
“哦，好！”张秒秒麻利地搬起桶，走到艾历克斯身边。
所有人、包括还跌在地上的吴胖子和小六都愣愣地望着他们俩。只见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卖菜的窗口，连刚刚堵成一排的长龙也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艾历克斯走到一个窗口前停下，“那个，”他指着里面的一盆炒菜，“我要买。”
卖菜的师傅愣了一下，问：“你要多少？”
“全部。”
“全部？”
“多少钱？”
“这……我说这位小同学，你买这么多吃得了吗？这起码还有二十几人的份呢。”
艾历克斯冷冷地重复：“多少钱？”
师傅没办法，只好说：“你真的都要？这菜一份五元，这些算你二十人份吧。”
艾历克斯掏出纸币递过去，师傅摆摆手，“同学，食堂不收现金，只打卡。”
“卡？”
“对，就是学校里用的白梅卡。”
艾历克斯微蹙眉头在皮夹里翻了片刻，取出一张卡，“这张？”
“对，就是这个。”
艾历克斯把卡插进打卡机，屏幕上显示出消费一百元，剩余两百元。他回忆起这卡是刚进学校的时候燕紫华交给他的。瞥了瞥屏幕上的数字，他毫不在意地想，等会儿再去多充点钱。
他又随意指了两道菜，“那个和那个，也给我二十份。”接着朝身后挥了挥手，“张秒秒，拿桶去装。”
张秒秒早就双眼发光，“糖醋小排！炸鸡腿！耶！”她当仁不让地冲上前，吞着口水、在食堂师傅无比惊异的目光中把大菜盆里的食物通通收进了桶里。
食物装了大半桶，艾历克斯瞧了她一眼，“拿得动吗？”
“没问题！”张秒秒当胸抱起大桶，无比幸福，“表哥，我们去哪里吃啊？”
“跟我来。”
张秒秒屁颠屁颠地跟在艾历克斯后面，来到了原来那块地方。
原来靠近食堂门口、艾历克斯被砸倒的地方。
吴胖子与小六已经爬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那个小个子跟班怀抱着仿若庞然大物的不锈钢桶走近，蓦然直觉不妙。
艾历克斯停住，面无表情地吩咐：“把桶扔过去。”
“哎——啊？”张秒秒出手前呆住，“扔、扔哪里？”
艾历克斯昂起下巴朝前方两人抬了抬。
张秒秒犹豫了，“可是表哥，这里面都是吃的啊！”她舍不得，“不能丢啊……”
“不能？你刚刚不是把汤都丢了？”
“不是……其实刚刚那桶汤我都喝得差不多了，就空桶了，真的，大家没注意，都在看你呢。可这次这么多好吃的我一口还没吃呢……”
艾历克斯眯起眼睛，“你扔不扔？”
张秒秒瑟缩，“我……我……我……”
艾历克斯没等她再“我”一下，突然抬起腿猛地踢向那只大桶。
砰一声重响！大桶从张秒秒手上飞出去。里面的食物连汤带水劈头盖脸地泼向吴胖子和小六。两人只来得及惊叫一声，转身就往后跑，却依然是被泼了一头一脸。
“你疯了啊？”小六尖叫，用力擦着脸上的污渍。
周围被殃及的人亦有不少。人群骚动，满地狼藉。
艾历克斯冷笑，脸上写满报复后的快感。他就是要以牙还牙，让他们好看。至于其他，他赔得起也玩得起，谁怕谁？
而张秒秒则望着地上的一堆食物，抽抽咽咽就差抹眼泪了。
那一边，吴胖子已经握紧拳头，不顾小六的拉扯，准备干架。
艾历克斯睥睨着他。来呀，你个死胖子不是就会玩阴的吗？敢放马过来好了，本少爷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本事。
就在争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惊讶地望着食堂里的状况，跑近，更是皱起眉头。
“你们干什么？住手！”
张秒秒发现了他，大叫：“班长！”
吴胖子和小六也回过头，惊道：“班长？”
艾历克斯瞧过去。原来是他，高一A班的雪月松。
只是，张秒秒喊他班长，为什么吴胖子和小六也这样叫他？他们两人并不在高一A班。
雪月松沉下一张秀气的脸孔，“吴金，李乐，你们在干什么？”
说来奇怪，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吴胖子在他一句话下却放下了拳头，低头道：“没干什么。”
艾历克斯冷笑道：“是没干什么，只是想跟我打架。”
小六立刻抢白：“没有，我们没要打架！”同时狠狠瞪了艾历克斯一眼。
“哼，”艾历克斯不屑道，“怎么，做都做了，还不敢承认吗？就算真打了又有什么了不得？不行吗？”
“不行。”雪月松说，“这确实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他缓缓地、沉声叙述，同时表情变得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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