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雪中悍刀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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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下马嵬奇人有约,九九馆龙蟒相争?

卢道林见君臣三人没有马上进屋的意图,率先告退,走入张庐。

天子等到礼部尚书入了屋子,这才温声打趣道:"两位爱卿随朕去兵部直厅坐会儿?朕可知道那里的茶好,地道的春神湖雨前茶,张庐那边不行,茶水也马虎,入不了嘴。"

私下君臣相处并无太多规矩讲究的张巨鹿笑道:"行啊,没脸没皮蹭酒我不喜欢,蹭茶这种事情,趁着顾大将军不在,做上几次倒是无妨,不过估计桓祭酒没什么兴致。"

桓温瞪眼道:"张碧眼,才见着陛下就急着给我下套?"

张巨鹿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一手负后的桓温,"那么大酒香,当我没闻到?得了便宜还卖乖,陛下赏赐了好酒就乖乖闭嘴,等会儿喝你的酒,少发酒疯。"

被损友揭短的桓温哈哈大笑,赵家天子也是心情舒朗,跟两位国之柱石一同走向兵部东厢直厅。这里隐约跟张庐对峙争锋,有个"顾庐"的说法,对于这些无伤大雅的争执,天子听在耳里也就一笑置之,就算当着张巨鹿和顾剑棠的面也能毫无芥蒂地随口调侃几句。过了门槛,见到是皇帝陛下亲临直厅,外屋内屋的兵部臣子都哗啦啦起身跑出来,跪了一地。兵部侍郎卢白颉跪在最前,声音也最为激扬醇厚。天子让众人起身,也没有训话的意思,只是让众人返回书案处理军机事务,倒是留下了卢白颉。对于此人,赵家天子十分器重,多次下旨入宫谈论军国大事,甚至让棠溪剑仙去传授几位皇孙剑术,可谓隆恩浩荡,使得卢白颉迅速在京城朝廷扎下脚跟,无人胆敢小觑怠慢。

外屋正壁上挂有一巨幅江山万里图,皇帝让三位当朝显贵坐着喝茶喝酒便是,自己站在画下,拿起一根修长紫檀木杆,暂时没有在巨画上指点。

张巨鹿喝了口因一首诗而成贡茶的春神碧螺,对隔壁椅子上的国子监左祭酒低声道:"喝酒离远点,茶香都给冲没了。"

桓温还以颜色道:"屋子就这么大,酒这么香,你让我去哪儿?!"

说完以后,他让直厅随侍多要了一只泉窑杯子,递给兵部侍郎卢白颉,笑眯眯道:"棠溪剑仙,咱们一起痛痛快快喝酒,二对一,要滚蛋也是那张碧眼滚蛋,是不是这个理?"

有儒将气度的卢白颉笑着接过酒杯,轻声道:"酒,我喝。但是不是这个理,左祭酒大人,我可真不敢说。"

张巨鹿气笑道:"一个比一个油滑。肩挑清风明月的左祭酒?为人慷慨无城府的棠溪剑仙?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味了?"

深夜出行并且将几位起居郎和太监一起撇在外头的皇帝闻言,转身一笑,问道:"巨鹿,再给朕说说科举南北榜和分路取士。朕看过奏章了,虽说六万字字字都认得,可还是有很多不解处啊。尤其是当下一剂猛药药到病除,可百年以后见朋党弊端的说法,那份奏章虎头蛇尾,实在是语焉不详,意犹未尽,今晚重点说说看。桓祭酒和卢侍郎也都别闲着,有想法就直说。茶也好,酒也好,朕都不少你们的。若是天亮之前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别怪朕小气,喝了多少茶酒,就按市面上的价格算银钱,一文钱别想少掏!"

张巨鹿面朝桓温、卢白颉,笑道:"怎样,是我不讲理,还是陛下不讲理?"

两位都点头笑道:"陛下更甚。"

皇帝爽朗笑道:"换了别人,此时还不得要往死里称赞朕勤俭治国?"

赵家天子挥手示意侍从退入里屋关上门,自己挑了张做工精细入微的名贵椅子坐下,不过手中仍是提了那根檀杆,放在膝上,接过卢白颉递过来的一杯醒神茶。

这一说就是说到天蒙蒙亮,君臣四人依旧是毫无倦意,谈兴浓厚。

仅论勤政一事,这位赵家天子的确是可以排在历史上所有皇帝君王的前三甲。

虽说还有些细枝末节没有说透,但皇帝仍然是站起身,揉了揉手脚,走到巨画下,背对三人,在北凉、西蜀、西域交汇处,画出一条弧线,问道:"都到了?"

张巨鹿沉声道:"六万骑。还有两万骑在驿路上。"

用木杆指点江山的皇帝微笑道:"是六万还是八万,意义相差不大,除非是六万换成六十万。"

张巨鹿点了点头。

赵家天子丢掉杆子,去桌上握住一个早已茶水凉透的瓷杯,但没有提起,不知是没有喝茶解渴的兴致,还是生怕被臣子看穿他举杯后会颤抖的细节。

他低头望向茶杯,轻声问道:"会吗?"

张巨鹿平静摇头道:"陛下放心,打不起来。"

赵家天子听到这个明确答案后,笑了笑,放下都不曾提起的茶杯,抬头道:"你们几个也早些歇息。"

卢白颉和两位老臣一同恭送皇帝陛下离开直厅后,单独反身入屋,无意间望向桌子。

杯中仍有些许涟漪。

恐怕谁都不敢相信北凉边境上撒下了一张大网,顾党旧部可以说是倾巢尽出,六万人马都以调防为由,赶赴一地驻扎,更有两万骑从蓟州紧急入境,声势之大,完全无法掩饰!

已经到位的六万兵马以大将军顾剑棠嫡系旧部蔡楠领军,在边境线上拉出一条有违兵法常例的稀松防线,这种好似小孩子过家家的防御体系,别说北边那支威震两朝的铁骑,恐怕就算广陵王、燕剌王的普通骑军,都可以一鼓作气搅乱。但是将军蔡楠带着数百亲兵巡视前线时,没有任何要做出改变的迹象。军中将领校尉不是没有疑惑,但当一人当面询问被蔡楠厉声训斥后,就再没有谁敢触这个霉头。蔡楠骑马北望,百感交集,自言自语道:"我只恨不得再给我四万人手,把整个边境线都象征性安插人手。如此一来,也就摆出了不让北凉铁骑堂而皇之入境的阵仗,否则真要打起来,六万人缩成一团就挡得住了?但是只要你北凉军敢冲进来,我六万人就算被你屠尽又如何?明着造反?老子就等你这一天!"

蔡楠想是这般想,可真往深处去想,想到要跟那个声名犹在顾尚书之上一大截的大将军敌对,还是有些如履薄冰。

过河卒子,身不由己啊。

蔡楠有苦自知。

至于为何有这种动静,蔡楠只知道有皇子赵楷远赴西域,总不会是北凉有人要杀这位声名鹊起的皇子?蔡楠虽是一介武夫,却也明白名不正言不顺的粗浅道理,来历含糊不清的皇子赵楷如果真有那份心思,肯定是该这般建功立业才行,何况此时京城那般又处于皇子封王的关键时期,赵楷如果真能在西域那边得势,蔡楠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能当上一个实权郡王。嘿,要是到了西蜀当蜀王,那就有意思了。

有一骑斥候快马加鞭赶回,脸色苍白,下马后跪地颤声道:"北凉骑军来了,不知准确数目,起码在万人左右!可这一万骑是那大雪龙骑军!"

蔡楠脸色如常,只是握佩刀的手指关节泛白。

北凉王的一万骑亲军,很少吗?

蔡楠觉得是太多了!

一咬牙,蔡楠朝身后一名心腹将领下令道:"传令下去,百里以内,聚兵至此。"

蔡楠举目眺望,视野中黄沙翻滚。

蔡楠嘴角苦涩,深呼吸一口,"会是哪位义子领兵?"

他不顾阻拦,执意留下亲兵,孤骑前冲。

蔡楠相距半里路时,始终是不敢再度向前半步。

漫无边际的无数铁骑在广阔平原上肃然停马。

蔡楠可以看到一杆徐字王旗在劲风黄沙中猎猎作响。

一骑出阵,缓缓前行。

蔡楠瞪大眼睛,本来还算勉强平稳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

老人披甲提矛。

蔡楠脑子一片雪白,不知怎么就手脚不由自主地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喊道:"末将蔡楠参见北凉王!"

一人一马一矛的大将军临近蔡楠后,轻轻嗯了一声,战马继续缓缓向前踏出马蹄。

一声一声都踏在蔡楠的心口上。

勒马停步,终于再度披甲提矛的大将军徐骁望向远方,轻声问道:"才六万人,顾剑棠是不是太小气了?"

始终跪在地上的蔡楠哪里顾得上什么风骨傲气,一张脸庞沾满了粗粝黄沙,不敢出声。

这位人屠笑道:"放心,我就是等人,不杀人。只要你们不掺和,本王也没有跟谁撕破脸皮的兴趣。"

徐骁笑道:"走,蔡将军,让本王看一看顾家铁骑的风采。"

这一日,当北凉王徐骁一骑临阵时,不知是谁先下马喊出一声"参见大将军",紧急赶来的两万骑军,密密麻麻,全部跪下。

铁门关以东利于骑军冲击,自然是个容易死人的好地方。

两百轻骑对阵八百轻骑,两百御林军毫不怯战。

与前些年京城权贵子弟混入这支皇家亲军捧金饭碗不同,在张巨鹿掌权以后,亲自翻阅御林军籍,只要是跟大臣将领沾亲带故的子孙,一日之间全部驱逐出御林军。那一天军营就空了一半,许多凭借实打实本事入军的将门子弟也不得例外,这让张巨鹿在京官武将那边很不得人心,好几位春秋功勋老将碰头时都破口大骂,其中一位住在同一条街上的老将军干脆就堵在门口质问那紫髯碧眼儿,质问首辅大人以他的孙子的战力,如何就当不得这个御林军寻常甲士!张首辅出了门口,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你孙子的确有本事当,但你的曾孙子以后肯定没这份本事,本官只是提前二十年关上这扇门。当时仍然担任要职的老将军没想通那文绉绉的弯曲道理,好在也没敢对当朝首辅卷袖管动粗,只是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关系原本融洽的两家连一桩大喜亲事都给耽搁。老将军是多年以后从兵部第二把交椅的位置上退下来,才主动登门谢罪的。

黑衣少年越过了凤字营校尉袁猛和青鸟,对上一位掠出骑阵的中年武夫。这名御前侍卫佩刀却不用刀,给徐龙象双手拧扯住双臂后,原本粗壮的手臂顿时血肉枯涸,变成触目惊心的皮包骨头,脱离禁锢后,反手便抢得先机,想要撕断眼前面黄肌瘦少年的双手。徐龙象仍由他迅猛发力,只是一脚踹出,一路护送皇子赵楷一直都深藏不露的中年侍卫本来存心要一命换一命,扯去徐龙象双臂再硬抗透胸一脚,只是当他双臂瞬间膨胀壮如大碗口惊人发力后,少年仍是纹丝不动。侍卫立即松手,双手下按少年脚尖,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躲过致命一击。出身江湖隐门的汉子双脚交叉一撞,如登梯而上。他快,徐龙象伸手更快。他握住汉子一只脚腕,将其整个人往下一拉,抬起一记膝撞。入宫以后浸淫秘籍多年的汉子倾力肘击,仍是被少年膝盖撞在腹部,健硕身躯往后飘荡而去。所幸身后骑兵马术精湛,都给紧急绕避而过。汉子一手五指如钩抓地,在地上划出长达数丈的沟壑,才停下败退身形,腹部翻江倒海,嘴角渗血。汉子站起身,眼中有了几分惊惧。

既然读书人可以卖才给帝王家,许多顶尖莽夫自然也乐意凭借一身武艺售卖给朝廷。不同于北凉徐家的无官无权,只要有本事,到了京城皇宫任职,就真是野民变官家。这名被天子赐黄的金刀侍卫因为武功出众,更是功成名就的佼佼者。一次返乡探亲,当年所在门派曾被郡守和将军联袂弹压得喘不过气,等他衣锦系黄还乡,便是天翻地覆,势利眼的郡守请郡内一位年迈硕儒提笔写匾额,亲自派人送往宗门悬挂,而他原本被宫中规矩所限,都不曾打算跟郡守计较什么。这之后,他便将帮派内一位师叔祖的嫡传弟子带往京城,侥幸成为第二名金刀侍卫。

中年金刀侍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与其余多名同僚一起围杀那名黑衣少年。汉子心中默想,就算今天自己死在这里,也算对得起宗门了。

徐龙象大踏步直线而走,眼睛始终盯着那名披了件白袈裟的女子。

青鸟一骑率先陷阵,手中刹那枪拨去对面敌骑的刺面一枪,手腕轻抖,拖字诀加上弧字枪法,将那名本以为擦身便是一回合结束的精悍骑将,给一枪捅穿后心。弧字枪回,青鸟一杆刹那横扫那御林骑将的身躯,将其扫成两截。她没有一味恋战,回马枪仅是击杀了一员骑将,就不再使出,即便有御林骑军挡下刹那,她也仅是朝那辆马车疾驰而冲。

当头第一拨人马枪矛擦身,地上就滚落了三十几具尸体。

如两柄刀锋互割血肉。

两条伤口继续迅速撕扯扩大。

袁猛一枪挑翻一名敌骑,那名甲胄被捅出血窟窿的御林军身体被挑入当空。

还有一战之力的骑兵在空中扭转身体,想要落地站稳后抽刀再战。

只可惜尚未落地,便被一名白马义从随手凌厉一刀劈去整颗脑袋。

袁猛哈哈大笑:"洪狠子,这颗头颅赏你了。回去别他娘再抠门了,请你袁校尉好好撮一顿!"

面无表情的洪书文轻轻嘀咕一句:"让老子当个副校尉就请你喝花酒。"

袁猛耳朵好,哪怕在战马踩踏双方厮杀中仍是听清楚了,笑骂道:"放你娘的屁!等杀够了十人再跟老子提这一茬!"

洪书文手中北凉刀一拧变作倒栽葱式,弯腰躲过一枪,借助胯下战马前冲之势,北凉刀顺着枪杆急速滑过,一刀划断那名敌骑的手臂,再被这个凤字营出名的狠子削去半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