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西伯利亚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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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远东风景(2)

军事表演开始了!信号弹升起,烟火之后是炮艇打靶。阿穆尔湾这一边,从约1公里外一艘登陆舰里驶出十辆水陆两用装甲运兵车,登陆地点就在阿穆尔饭店前右侧的海滩上。一队特种兵冲上海滩,手持冲锋枪对空射击,惊得海鸥们四处乱飞。特种兵紧接着冲向观礼台,对着主席台观礼台一阵扫射。枪口吐着白烟,枪声鞭炮似的。观众惊吓之后放声大笑,冲锋枪的枪弹自然是没有弹头的。我忽然想到埃及总统萨达特的被刺正是在阅兵时,一位受阅士兵从车上跳下对准主席台狂扫,萨达特当场被击毙,于是有了穆巴拉克的继位。可见阅兵是桩万万不可马虎的事。千军万马,一个人一支枪,出了事就足够改变一段历史。

接下来是跳水表演,从十几米的高台往海里跳,我不懂跳水规则,不过看来动作没多少难度,也就A组B组而已。紧后还有跳伞,一架直升机飞临基地上空,四五名士兵携带着俄罗三色旗和海军军旗款款而下。

整个庆祝典礼历时三个小时。大家都感谢导游为我们安排了这个节目,这也纯粹是凑巧。到了午餐时间。今天有鸡腿饭,一小碟熬茄子黄瓜片算是蔬菜。广东帮、上海帮的旅客直嚷嚷没吃的。我也向那位俄罗斯大嫂抱怨蔬菜太少了。我想如果我是什么代表团成员,这样抱怨就不礼貌;而今我是来旅行的,我是顾客,就有权利这么说了。我还问那位俄罗斯大嫂:有没有酸奶?那大嫂答:夏天牛奶不好。看来这里的加工储存设备不行。我还问:有没有“沙良加”?那是我十多年前赴苏时喝的一种加奶油的蔬菜汤,那大嫂也表示没有。

于是我说:现在中国人每天都能喝到牛奶。

我的话自然带夸张,但至少也是自豪。那大嫂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当地居民是否每天有奶喝,抑或是旅行社想扣我们的餐费。

按日程安排,我们该在午后1点整去战士广场看歌舞表演。哪想到睡过了头,醒来已是1点半。同屋的小钟和隔壁几个房间的广东人也全都睡过了。而导游关小姐居然没来叫,可以说是一种失职。

怎么办?我拿出了在格城率众找厕所的勇气,说:海参崴不大,我带队问路。

于是一群六七个掉队者跟着我出了阿穆尔饭店向市区走去。走不远便遇到两个行人。我已经忘记了“战士”这个词,就问:哪是广场?今天那里有歌舞。还真灵,行人指示我说:先往左,再往右就看见了。不远。

前边正好是丁字路,我一看是十月大街,于是往左,这是一条有轨电车的街道,两边的建筑不高,但多有特色,有点像从前上海外滩边的北京东路。只是沥青马路怕是几十年都没有整修,凹凸不平随处可见。该往右拐了,标牌上写着列宁大街。果然,走不远就见到了广场。三尊巨型的战士铜像耸立在那里,不用说,那是战士广场。也远远见到了关小姐率领的大队人马。我们的到来使他们颇为惊讶。

于是,广东人纷纷称我为“杨导”。他们买了冰琪淋请我。

广场上其实并无歌舞表演,而仅是为海军节设的兵器展示。有鱼雷、水雷、坦克和米格机,并无更新鲜的东西。我只对那三尊战士铜像情有独钟,因为那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战争之中一个民族的英雄象征。

同关小姐汇合之后,整个团便沿列宁大街向海滨浴场方向走去。沿街能见到不少商店:服装店、果品店、照相器材店,货源尚充足,但一看价格不敢问津。不少房墙已显斑驳,显然多年未维修;台阶也多处破碎。这是海参崴的中心地带。见到一家不大,但挂着七八种国旗的“联合饭店”,据说是接待外国贵宾的。

所谓海滨浴场,其实很小;可供公众游泳的地方,大概也就两三百米宽,再往两边就是礁石了。沙滩也不好,沙粒粗不说,不时还有伤脚的人。今天天气好,全是人在那儿“煮饺子”。这个浴场跟北戴河南戴河无法相提并论,跟广西北海的银滩比更是地下天上。但在遥远的北方、远东,毕竟是吝啬的夏天里最潇洒的去处。这里的姑娘一个个线条极漂亮,且均着比基尼,她们都是当年欧洲移民垦荒者的后裔。但或许靠近中国的缘故,在生人的照相机面前又都害起羞来,趴在沙滩上吃吃地笑,不敢跟我们合影。

浴场的进出口处除开很多冷饮柜外,有人牵马拉游客照相的,多为十岁上下的孩子;还有假熊假虎供人骑的,只有猴子是真的。这些景观,倒是地道的中国特色了。

显然,无人愿意试试这阿穆尔湾的水温。我们沿海滨大道往宾馆走。大道上车辆稀少,倒是随处可见纸屑、易拉罐和矿泉水瓶盖,是垃圾筒不够还是主人或客人的素质问题,就不好说了。街边许多石护栏似乎也都是世纪初建造的,破损处很多。

回到阿穆尔饭店,从阳台往左望,远处已有不少新的住宅楼依地势而崛起,多为五六层,最多十几怪,有红砖式,也有传统的米黄色、浅绿色,都是平顶,与中国的新建住宅一模一样。一问导游,还真全是中国人设计中国劳工建的。此地人力资源匮乏,也不如中国人勤快。

今天的阿穆尔海滩似乎海鸥更多了,是海军节的缘故还是它们生性喜爱陆地的缘故?它们从网球场和篮排球场那边直向客房这边低空俯冲,就像早晨那些特种兵向观礼台冲击一般。这些海鸥都很肥硕,相比之下,偶而出现的麻雀简直小得可怜,同货架上的小土豆袖珍西红柿差不多。

晚餐和午餐完全一样。这里的人凭单调的菜蔬和粗面包居然都长得很健壮。

暮色刚至,烟火就开始了。海滩边架着两门礼炮,靠基地的一辆卡车上架一门礼炮,再就是湾里一艘军舰上有一门礼炮。总共就四门。

烟花升起,满城传来欢呼声。看过了北京国庆节的礼花再看海参崴海军节的礼花,当然没法评论。但对这滨海小城,毕竟是单调乐曲之中的一个华彩段落,于我们的艰苦旅程来说也是一种补偿。

从黄昏之前我就注意到饭店前草地之间的长凳上坐着一个中年人,脸色黝黑,着旧式的运动衣,纹丝不动。对面一对情人相拥而坐,不久又换了一对情人。独独这中年人雕塑一般坐着,足足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夜色完全罩住了,他却依然如思想者。我站在阳台上,猜想着他的心思,真想上前去给他一点安慰。

我真的拉着小钟一起去了。可从电梯下得楼来走向草地,那中年人却不见了。我不免有些怅然。前边的沙滩上,传来一群群青年人放浪的笑声,有的是开着车来的,开着车上的录放机,赤足、泳衣,在沙滩上跳着笑首,挥霍着这里短暂的夏天。

我走到网球场边,那里有一圈沙滩椅。一个中年人坐在那里抽烟。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同他攀谈,便坐到他对面。听说我的身份,他十分高兴,请我抽烟。他是汽车工人,就给阿穆尔饭店开车。他说他的妻子病了,很长时间在家里躺着。他还说他爱喝酒,爱交朋友,他有许多朋友。

限于我的外语水平,我也了解不了更多的了,权且是对我没能找到那位“思想者”的一点补偿。的确,来到异国他乡,不懂语言,你是亿万富翁也不过是聋子哑巴。

回到饭店,昏暗的走廊一角有一间更显昏暗的酒巴,里边只有几支蜡烛,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那里。我们走进电梯想上楼回房间,电梯里有一穿绿色文化衫的小伙,我忽然想起昨天走近酒巴时就见过。那小伙忽然开口问我们要不要姑娘?我反应过来,表示不要,那小伙直摇头:不要姑娘可不好!原来是个拉皮条的。

行乞的人们彬彬有礼

上午10点钟的远东阳光最好。10点钟的旅游者心情最好。参观教堂是去欧洲国家的必修课目,就如同到中国来必得看庙一样。

海参崴的东正教堂建在一处小坡之上,掩映在稀疏的杨树和松树之间,惟有半圆的金顶浴在蓝天和海风里。比起我在莫斯科、基辅见的东正教堂,这一座显然小而又小,供信徒做礼拜时用的长椅,只能坐数十人,不过内内外外,仍显得洁净而又辉煌。

从教堂里出来,有十几级的台阶,两排行乞者静静地坐在那里,给参观者让开一条路。行乞者多为老人,少数人还会用汉语说:行行好。他们大都衣着虽旧但还整洁,向你摊开手但不死缠你。我给了看来年岁最大的两个老者每人500卢布(上世纪末的旧卢布-作者注),旁边的人丝毫没有争抢之意。这使我强烈地感到:连行乞的人们都彬彬有礼,可见这个民族的素质之高。真希望他们找到一条好的治国路线,并选择到一个好的领导人。俄罗斯还会振兴的,我相信。

下得台阶,一个10岁模样的小姑娘,穿一条很素洁的布拉吉,向我走近两步,并带着几分羞涩向我伸出手来。那手很白很干净,叫人产生一种怜爱之情。我想,或许她很想吃一盒冰淇淋可没钱买吧?我稍一犹豫,将一张1000卢布的纸币放到她的手心。我看到她羞涩地笑了,感谢的话轻得几乎听不见。

教堂周围多是旧木屋,一家一个院子,用木栅栏围着。几个院子里都见不到男性,只有晾晒衣服的妇女。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哟!

有两个年纪起码50岁的妇女正坐在路边拉锯,锯一根废旧的电线木杆,很是吃力的样子。我坐下来,同她们换着拉;那惠州的小钟也凑热闹来帮着锯,并让别人拍照,照张跟俄罗斯贫下中农一起劳动的相片,在广东肯定是件新鲜事。

我问两位老大嫂:儿子呢?这该是儿子干的活。她们说:儿子远走高飞了。那你们日子过得怎样?她们说:很难。

其实不必多问,看起来她们真很难。

旅行车已在鸣笛,我们匆匆上车。今天旅行社租了大巴,我们可以赶集一般去海参崴的各个旅游点了。

下一站是此地最有特点的建筑海参崴旧火车站,这个建筑已近一个世纪。米黄色的两层楼,巨大的铁色梯形屋顶。于今这样式在海参崴已极少。车站的内装修更显示出当时俄国的强大和傲视太平洋的气派。比起海参崴市大部分墙体裸露的建筑物,旧火车站的穿着无疑最为鲜亮。

从行车时刻表上看到,班次不多,售票也未用电脑,只有开往乌苏里斯克等四五班车,只有两股铁道。从天桥过铁道是火柴盒状的新车站,毫无特点,也仅有三股铁道。开往西西伯利亚、莫斯科、欧洲的列车都从那儿始发。

天桥旁边,一位老太太(又是老太太)在那儿卖纪念品,无非是苏联时代的像章、勋章、邮票之类。紧挨着是一处报摊,报刊不多,也就二三十种吧。但已有两三种黄色刊物。

就在旧火车站马路对面,是海参崴邮政局。正面高高地耸立着列宁铜像,列宁站在大理石砌的高高的柱子上,在那里挥手指方向。

下一站是被中国人称为耻辱柱的一个“开拓者”水泥碑。1860年沙俄军人便是从这处海湾登岸的。港口停泊着军舰和各种船舶,远方是隐隐约约的俄罗斯群岛,我不知它的中国名字是什么。在远东,几乎每个重要地名都有中俄两国名字相对应,比如,阿城、海兰泡、伯力、双城子、海参崴,在俄国便叫阿尔杰姆、布拉戈维申斯克、哈巴罗夫斯克、乌苏里斯克、符迪伏斯托克。这些名字使得我们的前辈和晚辈都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耻辱柱马路对面是一艘运到岸上的一战时的潜艇,当年从波罗的海经大西洋、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印度洋,直到远东加盟太平洋舰队,路途之遥远可以想见。它在两次大战期间共击沉敌舰30艘,自己居然活了下来,当然是一艘功勋艇了。它退役后油漆一新供人参观。不过门票太贵:1万卢布。把门的海军士兵看似衣着不整,我看也无人进去。

潜艇旁是当年苏联著名领导人物米高扬题字的纪念墙,浅色的花岗岩为背景,镶嵌着黑色的碑记。长长的一排,刻着卫国战争期间阵亡的军官名单。而再上面的一排墙成扇形,共16面,我数了一下,每面记着800个士兵的名字,按字母排列。可以大致算出,光是海参崴,苏联红军为抗击德日法西斯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就在地上,有莫斯科红场那样的无名墓,有火焰长年地燃烧,旁边有一束枯萎的花。这里年青人结婚时跟莫斯科一样,先到无名烈士墓献花,然后同朋友们唱歌跳舞。

旅游大巴把我们载向海参崴市的制高点。沿途经过不少街道,经过文化展览中心、剧院等等,外表均显得相当破旧。似乎只有昨天见的美术家联盟好一些,是否已做了夜总会也不得而知。人行道、街道也都像昨天的海滨大道那样坑坑洼洼,人照走,车照开。看来是本性难改,江山也难改。

登高远望出海口,烟波浩淼,心驰神往。那一边是日本海了,可见不到乌苏里江,被山隔着。在海湾的对面,是鳞此栉比的建筑群,是海参崴的维多利亚湾。可是比起香港来,起码落后了40年。

这里的旅游纪念摊点最多,做生意的有俄国人也有中国人,你可以买到各种红军军服、佩刀,列宁斯大林时代各种纪念章、勋章,各种邮册,单筒的或双筒的望远镜,老式手表,戒指项链等等。我不搞收藏,对这些均无兴趣。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真正的纪念我会存在心里。把感情收藏在心里,把诗意收藏在心里,让它有朝一日像泉水样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