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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庚子红巾(2)

“小脑袋”缩了回去,接着整个人站了出来。我一看,是掌柜。掌柜挠了挠脑袋走了过来。

“走,去咱家,让我爸抓点药抹上就不疼了,保证好使。”掌柜说。

我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对鱼漂儿说:“咱们走,别理他,咱不值得跟缩头龟交朋友。”

鱼漂儿笑了笑,点点头。

我和鱼漂儿出了巷子。码头方向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我说:“看炮舰去!”

我和鱼漂儿拐向去码头的方向,身后劈劈啪啪有人在跑。我一看,是掌柜在跟着。我一瞧他,他就站住不跑了。我俩没理他,又走了一阵,他又跟上来,像条尾巴。

我朝掌柜比划着:“你是条甩不掉的尾巴!“掌柜说:“我家有药……”我说:“用不着!”鱼漂儿说:“你不配做朋友。”

掌柜挠了挠脑袋:“刚才,我肚子疼,想上茅厕,就跑去找茅厕。海洋馆旁边有个。”

我和鱼漂儿气乐了,继续往码头那边走,没再理掌柜。我俩边玩边研究正事:约翰他们不会罢休的,肯定要向咱们报仇的,所以还得练功夫,准备再战。鱼漂儿决定每天早上起来练习打沙袋。我呢,准备练飞镖,在关键时刻用。鱼漂儿说飞镖是暗器,暗器伤人不仗义。我说,那只用它对付巡捕。鱼漂儿说,那你练吧。

我说:“那个叫约翰的功夫咋样?”鱼漂儿说:“他挺有力气,就是笨点。那个女孩不坏。”我说:“她是不坏,要不是她拉住巡捕,我要挨揍了。”一提那个女孩,我的脸热热的。我还记得她从我身边走过时留下的奶味,甜滋滋的。我记住了。我却跟鱼漂儿说我不喜欢她身上的奶味。我不该让他知道我喜欢。这应该是个秘密,最好的朋友也不能告诉。

我和鱼漂儿已经离开码头很远了,再看那个顶着帽头的教堂,已经在身后了。太阳正好倚在帽头上。我回头一看,掌柜还远远地跟着我们。我和鱼漂儿停下,他又不走了,找块地方坐下,还玩上了地上的蚂蚁,也不看我们。鱼漂儿对我说:“和好算啦!”我说:“我不同意。”

我们一看,掌柜正朝我俩龇着牙笑。我正要说他是“缩头龟”时,看见掌柜的表情变了形状,开初还像笑的模样,可变茗变着成了哭脸,接着掌柜哼唧哼唧哭上了,边哭边嘟囔着:“我是缩头龟还不行吗?我是缩头龟……”

掌柜一哭,我一下垮了,理解了掌柜。掌柜体格不好,谁也打不过,也帮不上我和鱼漂儿的忙,还得我俩保护他,还不如早点跑呢;先逃跑了不是省了不少麻烦嘛。

我和鱼漂儿凑上去轮番哄他。掌柜就是哭个没完。哭着哭着掌柜猛地站起来,跑开了,边跑边哭,哭声有了节奏,像唱歌。我和鱼漂儿随后追他。“掌柜等等,掌柜!”

“掌柜我腿又疼啦!”鱼漂几假装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给我弄点药来,掌柜!”掌柜没有停下,连头都没回。

天已经黑了,四面都是灯火,有的地方密有的地方稀,隐约听见女人在唱歌,还有琴声伴着。是歌楼热闹的时候了。

码头那边又传来洋人炮舰的呜呜声,那个怪物要离开码头了吧?

鱼漂儿蹲下来,擦一把眼泪说:“以后也不能和好了,掌柜铁心了。”

当天晚上,街上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脚步声,接着传来洋人的叫骂声,听不清在吆喝什么。啪啪,有几家的门被砸响了。我等着,等着自己家的门也被砸响。幸好砸门声越来越远,我才放心。妈妈的脸色也恢复了过来。

我说:“他们走了,他们自个不睡觉,也不让人家睡觉……”我那时挺困的。

妈妈说:“巡捕查夜呢。听说这些日子营口城真出了头扎红巾的组织,专找洋人麻烦……“

我没了困意,坐起来:“这是真的吗?”妈妈摇了摇头。我没明白妈妈的意思。我再问,妈妈什么也不说了。

爸爸一直没回来,妈妈也没睡,缝着一件衣服,不时看看窗外的月亮。月亮在走,往西边走。我问:“爸今儿个还没回来?”妈妈说:“他有事。”我问:啥事?妈妈又摇了摇头。

我猛地把爸爸跟戴红巾的人想到了一起,心里就跃起惊喜:爸爸应该是那里边的人,爸爸是条好汉。“妈,跟戴红巾的人有关系吗?”我问。妈妈看了我一眼,还是摇摇头,别瞎想,你爸这两天加班。”

我没了惊喜,很快睡着了。

大概天刚亮时有了砸门声,我懵懂中听见妈妈问:“谁呀!”

‘‘我一一”爸爸的声音。

我微微睁开眼睛,爸爸的影子印在墙上。我感到有股水汽扑来,有点咸味儿。我仔细看过爸爸头上,他没戴红巾,没有。不过我喜欢他印在墙上的影子,它又高又大;要是头上再戴上一条红巾就更好了。

我合上眼睛,又要睡了,这时听见妈妈小声问:“他们都走啦?”

爸爸说:“都走了,坐小舢板走的。”他们……他们是谁?我漫无边际地想着,反正跟爸爸坐一条船的都不是缩头龟。

我和鱼漂儿在码头下又等了掌柜一会,掌柜还是没有来。这块地方是我们三个每天的会合地点,从来没换过。掌柜没来,我心里空荡荡的,我看鱼漂儿跟我一样。最后我俩去掌柜家找他。为了哄好他,我准备把我的木头镖送给他。他早就想要这玩意了,可我一直没舍得给他。这回我决定了。

走在路上,我小声对鱼漂儿说:“营口有红巾军啦,知道吗?”

鱼漂说:“我早知道,就是没说出来,他们就是评书里讲的绿林好汉,书里讲的好汉专杀贪官污吏,他们专杀洋人。“

我说:“你说的差不离,可你知道他们啥打扮吗?”鱼漂儿说:“不知道。”

我说:“听我说。他们穿着红靴子,披一身红斗篷,走起路来像团火……“

鱼漂儿说:“是带劲儿!”我说:“不知道我爸够资格不?”鱼漂儿想了想:‘‘我看够。我也快够了。”我说:“你差得还远呢!”我提醒鱼漂儿。成春堂药坊离码头不算远。我喊道:“掌柜玩去啊!”

我喊完第二声,掌柜他爸把头探了出来,圆帽头在脑袋上扣着,让人想起教堂。掌柜他爸好像没睡醒,不住地揉眼睛。鱼漂儿说:“我找你家小六儿玩。“

掌柜他爸这回看清是两个小孩在外面,就缩回头。不一会儿掌柜打着哈欠,探出头来,说:“你们啊!我还想睡觉呢,你俩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完了把门就关上了。我说:“掌柜记仇了。”鱼漂儿说:“这事怪咱俩。”

我俩在药坊外面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走开。那天早上下雾了,顶着圆帽头儿的教堂在雾中静静地蹲着,显得很神秘。鱼漂儿自言自语:“他们能住在哪呢?”我说:“他们在野外扎营,城里是找不到的。”红巾军在哪其实我也不知道。

整个早晨我仔细打量着每一个高个的人,我和鱼漂儿还跟踪了一会儿,可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我和鱼漂儿又转回码头上时,远远地看见约翰他们也在。那个女孩也在。我马上换成了体面的步伐。我们是冠军嘛。

我叉着腰站住,没看他们。雾快散尽了,天特别蓝。

“嘿!冠军早上好!”女孩朝鱼漂儿(是朝鱼漂儿)挥挥手。我一下看出来了。我就没理她。

鱼漂儿说:“早上好!”抱着胳膊,鱼漂儿显得很有风度,像条好汉。

那个叫约翰的男孩说话了:“朋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鱼漂儿。”

约翰伸出手握住鱼漂儿:“你的功夫神秘极了!”鱼漂儿说:“咱们伙伴功夫都不赖,他叫贝壳,专打飞镖的。”

鱼漂儿替我吹牛了,我真有点不好意思,但心想:鱼漂儿够朋友。紧接着女孩就把目光转向我,很崇敬地打量着我。我不敢含糊,一本正经地站直了。后来我干脆把飞镖掏了出来,在手里上下掂了掂,飞镖像长在手上。约翰朝我点头致意。女孩马上向我凑了过来。“你叫贝壳?”我问:“你叫啥名?”

女孩抿嘴笑了笑:“约瑟芬。你的飞镖真棒!”我一本正经地说:“这不是拿着玩的,是防身宝物,我家祖传的,五百年啦!”我瞎编的老毛病又犯了。

女孩约瑟芬的表情马上严肃起来。她相信了我编的瞎话。

骗了一个洋人,我感到有点自豪。在我的印象里,洋人除了霸道外,还有点傻气。可是我骗的是约瑟芬,我有点不自在。要是换成别的洋人我会很乐的。约瑟芬想拿我的飞镖玩玩,我说:“它会飞的。”我又胡编乱造了,我习惯了。约瑟芬马上变得轻手轻脚,像在悄悄地看一只会飞的鸟,生怕不小心惊飞了它。我想笑,忍住了。

我听见约翰说:“我们是来送挑战书的。”我马上朝鱼漂儿这边看着。鱼漂儿说:“请读读。”

约翰马上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端端正正地捧着。约瑟芬赶紧又站回到她的队伍里。这下我又嗅到了她的奶味儿。这是很特别的香味儿。她大概还没断奶呢。约翰读了一遍,是用外国话说的。鱼漂儿说:“在中国说中国话,你们的话我听不懂。”约翰点点头,又换成生硬的中国活读了一遍:

挑战书。

英国的约翰正式向中国的鱼漂儿先生挑战。如接受挑战,请在十天后上午八点,教堂广场东南角见。约翰掏出铅笔,把鱼漂儿的名字填在挑战书上,递给了鱼漂儿。

鱼漂儿双手接过挑战书,假装看了看,折好,装在衣兜里,说:“鱼漂儿接受你的挑战。“

“十天后教堂广场再会。”约翰打了个响指,拉上约瑟芬和另一个伙伴走了。他们走了,我把飞镖在手里掂了掂,哈哈,我骗了一个外国女孩。

鱼漂儿说:“咱们还能赢!”我说:“有我的飞镖,还能不赢?”鱼漂儿说:“烧火还差不多。”我挺不好意思的。

教堂是一幢五层的楼,在一边突出一个圆顶,圆顶就算第六层了。我一看见教堂,就想到掌柜他爸的帽头,就想笑。现在我们又想起掌柜来了。掌柜不是我们的伙伴了。我们少了一个帮手。掌柜体格不好,可人多显得威风啊。

我和鱼漂儿先到教堂前面的广场上侦察了一番。这是十天后与约翰一方比武的地方。这地方很静,不时从教堂里传出琴声,那琴声软绵绵地催人发困。在教堂的圆顶上停着几只鸟,一动不动,大概在打盹儿。广场上空还飞着一群,旋来旋去的,不肯落下。这些鸟都是从海边飞来的。我猜教堂的圆顶上肯定有不少鸟窝,可惜,我爬不上去。经过教堂时我打量了一下,没找到能爬上去的地方。这座教堂很高也很平滑,脚蹬不住任何地方。从前我也没爬过这么高的墙。不过有一天我会有办法爬上云的。

鱼漂儿东瞧瞧西望望,说:“这是洋人的地盘,那边有个洋人水兵营。”

我说:“我的飞镖对付他们。”

我俩又走到广场的东南角。这才是十天后摆“擂台”的地方。

鱼漂儿说:“把你的飞镖借我用用。”我说:“干啥?”鱼漂儿说:“划个记号儿。”

我把木镖递了过去。鱼漂儿用木镖在地上划了个大圆圏。

我急得直叫:“鱼漂儿你弄坏我的宝物啦!不让你用啦!”木镖的尖早让鱼漂儿磨秃了。

鱼漂儿瞧了瞧:“算啥宝物。想讨女孩喜欢换个真的来!”鱼漂儿把木镖嗖地扔了出去,扔得远远的。

我知道它没用,可还是把它捡了回来,一看,都摔劈了,这才扔掉。

我俩离开了教堂。离开时我又往圆顶上看了看,圆顶上那些鸟已经飞走了。那上面肯定有不少鸟窝,我会有办法爬上去的。

还有九天时间。得抓紧训练。鱼漂儿趁他妈不注意从家里偷了一个枕头出来。我提醒鱼漂儿:“喂,约翰没说跟你比睡大觉。”鱼漂儿神秘地一笑,没说什么,把枕头的线挑开一面,把稻皮倒了,又跑到码头下灌上沙子。鱼漂儿一只手拎着沙子枕头,另一只手往上打了一下。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练拳用的沙袋。

我也不甘落后,把门后那根长矛找了出来。我把矛头榼下来,再扎上一块红绸条,做成了一把真正的飞镖。我还嫌它不锋利,又把它按在石磨上磨了一气,磨得雪白雪亮。我还找到了一块废船舱板子,做成了一个木靶。

鱼漂儿说:“这才带劲儿!”

都准备好了,得找一个训练场。我俩背靠着背坐了下来,想出一个说一个。

我先说:“去码头下边怎么样?”

鱼漂儿说:“那有巡捕捣乱,练不好。”

我说:“那你说一个。”

鱼漂儿说:“去我家后院,宽敞。”

我否定:“我怕你家大花狗。老捣乱,练不好。”

我俩又想了一会儿。都使劲儿想。想着想着有了好去处。

“去船坞!”我和鱼漂儿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地方。船坞就是去年外国监工落水的那个地方。太破旧了,已经不能用了,只剩下一个空壳蹲在海边。下了码头往西走,一直走到城边,就看见了。在那儿能专心练功夫,没人捣乱。

“该叫上掌柜一起去。”

“去叫他。”

去掌柜家的路上,我和鱼漂儿迎面遇见了两个巡捕。他们正叽里哇啦地开着玩笑,见鱼漂儿肩上扛着一个大枕头,我手里拎着一块木板,觉得莫名其妙,停下来傻傻地看着。他们看着看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我和鱼漂儿目不斜视,庄重地走了过去。也许是小孩的庄重更显得可笑,两个巡捕笑得更厉害了。

我干脆把木板顶在头上像猴子一样跳了两下,身后的笑声更响了,险些断了气。其实洋人挺傻气的,假如他们的船上没有大炮,营门没有他们待的地方,他们绝不敢在这里开教堂建工厂……这是我爸说的话。我给我爸出了个主意:找根木桩子把炮口塞上,再用锤子往里面砸几下,那大炮不就哑巴了……我爸哈哈笑了,说,这是个好招儿,以前他可从没想到过。我真希望有一天爸爸能按我的法子把那炮舰变成哑巴。他能做到。

来到掌柜家门口,我和鱼漂几喊:“掌柜”

掌柜和他爸一齐出来了。他爸又以为有人找他扒药。也难怪,他才是成春堂药坊真正的“掌柜”嘛。可他一出来就知道白溜了腿。

他儿子掌柜说:“爸,没你的事,他们是来找我的。”

掌柜他爸尴尬地说:“胡扯……”

我说:“掌柜,约翰他们向咱们挑战了。十天后教堂广场上见。”

掌柜说:“不就是打架吗?算我一个。”掌柜口气很大,我真替他担心。

鱼漂儿说:“掌柜胆子变大了。”

掌柜说:“昨儿个我求我爸给我配一副治胆小的药,我爸说胡闹,没理我。我没甘心,半夜爬起来抓了几份掺在一起喝了。”

我问:“把啥药掺在一起喝了?”

掌柜小声说:“这是秘方,把熊胆和虎骨掺在一块了,能管用吧?”

我装作内行想了想,说:“能管用,虎骨治你的身子骨,让你身子骨硬硬的,熊胆让你胆子大……你啥时候学会抓药啦?”

掌柜说:“学不少年啦!过几年我也开药坊,专跟我爸作对儿。”

我们都没再提那天掌柜逃跑的事。我们好像把那人全忘了。孩子的健忘使友谊容易破裂也容易弥合。

我们三走近那个旧船坞时,小城已经被甩在了身后,但还能听见轮船的汽笛声,呜一一呜一一我猜是那艘炮舰在鸣叫。它每天都叫几回。大概是在给营口的洋人壮胆。

走进船坞时,我问掌柜:“你又害怕了吧?你又害怕啦!”掌柜想了想:“没有……真没有。”

我说:“那你配的药起效了!开药坊你肯定行!过几年你就开吧。”

鱼漂儿没有参与我俩的话题,不是他对开药坊没兴趣儿,是他在寻找挂沙袋的地方。他试了几个地方,都不行。最后他把沙袋挂在一个铁架上,试了试,还行,就脱了衣服,光了肩膀,嘿嘿哈哈打起沙袋来。

我说:“掌柜,开药坊的事你自己想想吧,我得练飞镖了。”我在离鱼漂儿远点的角落挂好靶子,然后走出几步远,转回身,对着靶子瞄了瞄,把飞镖投了出去。还好,飞镖打在了靶子上,但没有正中靶心。鱼漂儿那边也练得热火朝天,把沙袋打得摇摇晃晃。

掌柜呢?掌柜蹲在角落里发愁呢。我喊掌柜:“嘿,掌柜,来看看我的功夫。大有长进!”

掌柜咧咧嘴,没吱声。

我问:“掌柜,开药坊的事想好没?”

掌柜叹了口气,挺深沉的:“我也得练点啥啊!我有了胆子,还没有功夫呢!帮我想想,练点啥好!”

我收好了飞镖,还真没想出来,主要是掌柜本人也没啥特长;非要说有啥特长,就是跑得还挺快,逃跑时用得着。我说:“掌柜,你也没啥能耐,还是练你的绝活得了。”掌柜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又说:“逃跑呗。”

掌柜火了:“你把人看扁了!”然后就不理我了。我只好继续帮他想。

这时鱼漂儿扭头说:“你多预备点药吧。比赛那天我俩肯定得受点伤,受了伤你给上药,上了药我俩还能接着跟洋人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