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我家的月光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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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家的月光电影院(1)

我家的露天电影院只演了六天,电影院不在了,月光还照耀着我家的院子。一一题记

(第一天)

那天放学,发现胡同口槐树里的蝉不叫了。问树下的擦鞋老徐,老徐爷爷告诉我,立秋了,这些小东西就老实了。闹了一个夏天突然没有声音了,就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晚上,赵叔叼着长长的烟卷来了,告诉爸爸造船厂他们的车间大检修,这两个月不用上班了,工资发百分之五十。

爸爸把赵叔的烟卷折下一半,点着长长吸了一口,“嘿,不错啊,自由了……”

我正在写作文,题目是“金色的秋天”,撕了六页纸,才写出这样的开头:“在秋天里,农民伯伯高兴的收割果实,工人叔叔兴高采烈的加班加点……”爸爸放假了,去哪加班加点,开头还得重写。

我扔了铅笔,凑过去,“爸,是不是下岗啦?看你那样子就是下岗了。”

爸爸打起精神,眼睛也明亮起来,“没听清楚吗,是短期检修,一入冬咱就又上班了。”

“啊,是这样,那你蔫什么呀?”我歪头看着爸爸。

爸爸马上挺直了身子,“谁蔫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还差不多,像个男人。

晚饭时妈妈也听说了爸爸的“悲惨遭遇”。妈妈劝爸爸,那就闲着,有机会再干点别的。我向全家保证,以后每顿饭吃半饱,宁可饿死也不再买零食。爸爸嘿嘿笑了,说,你混那么惨要我还有什么用。妈妈也笑了,让我别捣乱,赶紧写作文。其实我心里明白,以后我们得靠妈妈在服装厂工作的收入了。我和爸爸,两个男人,让一个女人养着,真惨啊!

我跑进自己的房间,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李小蝉打电话,告诉她以后再买零食别带我份了,除非她买单,我爸爸造船厂放假了。李小蝉也理解成了下岗,所以特别同情我,说以后都是她请客了,只要她兜里有钱我就饿不死。我感动得直流鼻血,一口气写完了那篇作文。

李小蝉够朋友。这几年我俩一直在一个班,我可没少请她吃这个吃那个的。算算,单是虾条也有一百袋吧!

爸爸喜欢看电影频道。平时爸爸是坐在小客厅的沙发看,我只能偷偷的从门缝瞥两眼。爸爸以前在电影放映队工作过,所以对电影有点特殊感情。爸爸一直这样说,他跟张艺谋徐静蕾是同行,都是电影工作者。听听这话也没毛病。

今晚演的是个枪战片,我刚在门缝里看两秒钟,爸爸啪的关了电视,一头钻进储藏间开始翻东西,稀里哗啦的。过了一会儿,顶着一头灰尘出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很旧很旧的大箱子。真不知道我们还有这么一个家底。我问这是什么,爸爸并不答话,很神秘的样子,小心的把箱子放下。

爸爸长长呼出一口气,“哎,搞个问卷调查,你说现在还能不能有人愿意坐在院子里看电影?”

我想都没想,“愿意啊。那多有意思啊,比憋在家里写作业强多了。要是大人和老师同意,我们班同学100%都愿意。”

爸爸又问妈妈,妈妈见爸爸认真,想了想,“老电影院早改成大众舞厅了,要是能坐在院子里看看露天电影,挺美的。”

爸爸得意的笑笑,把那个大箱子调了个方向,用袖子掸掸灰尘,一按卡簧,盖子迟钝了一下,还是砰的弹开了。里面躺着一架破烂机器。

妈妈说:“你把这玩意找出来干吗?”

爸爸不多说什么,只说有用有用,一会你们都得服我。

爸爸把那架机器轻轻搬出来,怕碰坏了零件喊我帮忙。我伸手接了一下。接着爸爸又找出一个工具箱,里面也藏着许多家什,那些东西我只认识钳子,其他奇形怪状的就不知道叫什么了。但是爸爸还是要我给他当帮手,给他递这样那个的,像侍侯手术师一样,开始修理那架破烂机器。他对这架老机器兴趣浓厚,一会儿“钳子”一会儿“螺丝刀”。我稀里哗啦的翻腾,最后还是他自己找出来的。结果令爸爸很沮丧,跟妈妈要钱,说明天要去五金商店买零件。妈妈不肯给钱,说没必要再往这个东西上搭钱了,你要是闲得没事做出去下棋得了。爸爸说你知道什么,拿钱买零件修理它是正常投资,有利润的。妈妈不相信这个破烂机器还能产生利润,死活不给钱。

爸爸急了,说,“我家的电影院就要开业了。你还怕什么!”

爸爸修理的机器是一架电影放映机,当年电影队解散时爸爸用两条烟换了这架废品,只图留个纪念。谁想到现在它要发挥余热了。

妈妈想了想,同意给爸爸“投资”,但是要求爸爸合法经营。爸爸说合法经营要办不少手续,咱们先试试再补办手续。妈妈勉强同意了。听说爸爸上学时就是一个爱违反纪律的学生,他这么干也不奇怪。

(第二天)

早上,爸爸把他的破烂放映机绑在自行车后面。照例要我帮忙,还不让我碰这碰那,好像这东西马上就可以造钱了。我问爸爸,像我这样经常帮忙的算不算投资,将来赚钱了应不应该分得利润。爸爸说我的劳动算入股,我们这个电影院可能算股份有限公司呢,以后当外人的面要正规点,得叫他总经理吧。我问那我是什么呢?爸爸想了想说,副总经理你妈当了,你就当合法继承人吧。我问,你是说这个放映机以后就归我了?爸爸点点头。我乐坏了,就当合法继承人,这个职位好像比副总经理好多了。

爸爸只吃了一点饭就带着他的造钱机器出发了。自从昨晚决定做这个事情,爸爸兴奋得像个低年级的小豆包。

妈妈和我也都没吃下饭。按照总经理的安排,早上妈妈是负责归整我家的小院,把这里改造成一个露天电影院。基础还不错,我家的围墙高高的,面积也有排球场大小,坐几十人没问题。妈妈把家里能用椅子、凳子、小沙发都算上了,可惜才九个座位。我说我可以把我的椅子让出来。妈妈说那不行,你还得学习呢,你的椅子不能用,宁可搬点砖头过来。我说家里办这么大一个股份公司,我是合法继承人应该做点贡献,宁可不写作业了,站着陪大家看电影,顺便维持维持秩序。妈妈掐了一把,告诉我休想。

眼看着妈妈津津有味的工作,我却不能参与,还得上学去。

下课时我可没闲着,尽给我家的电影院做广告了。我先告诉李小蝉,“喂,我家开了个电影院,欢迎你去啊。凭我俩的关系,我跟副总经理说说,票价给你打半折。”

李小蝉开始不信,后来相信了,问票价多少钱,凭我俩的关系应该免费的。我同意考虑考虑,但我家的电影院特别正规,免费的事情得跟总经理商量呢。

李小蝉问总经理和副总经理都是谁,我如实告诉他,一个是我爸一个是我妈,我本人是合法继承人。听罢,李小蝉马上对我更加密切了几分。

我利用课间和课堂上,向所有同学宣传了我家的电影院。办了公司不做广告不行啊!

同学都觉得坐在院子里看电影很新鲜,急着问什么时候开演,是不是今天晚上就可以去了,还问多少钱一张票。我一时也回答不了,心想,要当总经理就好了。也不知总经理爸爸的放映机修理好了没有,得抓紧时间了。我这里客户可不少了。

熬到放学,我飞奔着回家,李小蝉气喘嘘嘘跟在后面,被我落下好远。

爸爸已经在院子里忙着,笑咪咪的样子。妈妈去街坊邻居家宣传去了。

爸爸修好了放映机,还从电影公司上班的舅舅那里搞到一个老片子,叫《地雷战》。我早就听爸爸说过这个片子,但是没看过。爸爸把放映机支在院子中间,把一个圆盘安装在放映机的轮子上,院子里弥漫着电影胶片的特殊味道。李小蝉傻傻的看着,她是喜欢上这架机器了。我提醒李小蝉离那东西远点,很贵的。李小蝉乖乖的闪开了。这厉害丫头在我面前还从来没这么听话过。

李小蝉不停的问什么时候开演,我故意装作稳重的样子告诉她没那么简单,那机器复杂着呢。其实我也着急了。

爸爸搞定了放映机,要我俩帮他支银幕。我还没看见银幕的影子。爸爸又钻进了一储藏间,真不知道那里面还有多少家底。爸爸再出来时拿一团白布出来,展开一看,皱巴巴的不知裹了多少年了。这样可不行。爸爸用熨斗细致熨了一遍,这块皱巴巴的白布变成了平整的银幕。爸爸从没给我熨过衣服,干起老本行来他就是用心。

我们把银幕搭在屋檐上面,自然下垂罩在窗户前面。对面十来个凳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今天没摆砖头。妈妈说了,第一天,来人不能多。我兴奋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李小蝉忘了回家了,在我身后的跟着。李小蝉小声跟我嘀咕,今天免费吧,我也没带钱啊。我要她沉住气,先别声张。

一家人手忙脚乱的,忘记了做晚饭。天要黑下来的时候,爸爸和妈妈还没定下票价,爸爸说三元,妈妈说两元。妈妈的意思都是邻居和熟人,要钱都不好意思呢,象征性收点不白演就行了。这两天尽爸爸说话算了,妈妈这副总经理只是干活的份。妈妈说以后不能什么事情都你做主,关键的事要全家举手通过。妈妈看着我给我使眼色。爸爸觉得有理,问我的意思。我说那就两元吧,于是定下票价:两元一张。

这时李小蝉大声说:“就是两元我们小孩也看不起呢。”我提醒她这是公司内部的事,她没资格发言。但是李小蝉说的有些道理,我采纳了她的建议,我就提议学生半价,一元。然后举手看着妈妈。妈妈举手同意。李小蝉没犹豫也举了手。我按下她的手,告诉她这还是我们股份公司内部的事。李小蝉不好意思了,赶紧放下手。防止再犯,她把两手背在身后,像上课认真听讲的姿势。

学生半价也获得通过。爸爸气得不行,悻悻的说这样干要是挣钱才奇怪。

最后,详细分工,妈妈看门收钱,爸爸负责放映。

爸爸还找到一块木板,用粉笔写上:

电影院今日上映地雷战

票价:大人2元儿童1元。

我把木牌子挂在大院门口,做完这个爸爸告诉我再没我的事了。

我说,这样也太不合理了,都是一个公司的,我哪好意思呆着?这次爸爸和妈妈没有争议,异口同声的:“把耳朵塞住。写作业。学习。谁说让你呆着啦”

妈妈还对李小蝉说:“你也回家吧,愿意看周六来。”

李小蝉赖着不走,还哀求呢,“看看开头不行吗?”

妈妈不答应。

我说那留下来,跟我一起写作业。

妈妈没反对,把门从外面挂上,放心的走了。妈妈刚走我把就把手伸出去,轻易打开了它。妈妈太低估我的智商了。李小蝉有点崇拜的看着我。

第一个观众是爸爸一个车间的赵叔。他闲着没事,是来找爸爸下棋的。一进院门,就看见门口的木牌子,觉得不对劲。爸爸说,“搞了个电影院,你免费。”

赵叔说,“地雷战!小时候看过,有意思。”

赵叔坐下来吸烟。爸爸一边讲着小时侯看露天电影的妙处,一边忙着调试放映机。

爸爸没经过我和妈妈同意,随便给他的老朋友免费了。爸爸又违规了。

不久,三三两两来了几个邻居,掏出零钱来给妈妈,然后嘻嘻哈哈进来坐下。妈妈一脸的害臊,好像那钱不该拿似的。幸亏我家刚搬来几个月,跟周围的人不熟悉,不然妈妈非辞职不可。有两个人是出来散步,遇见这里演电影,没带钱,要欠着。妈妈的意思可以欠着,但爸爸不同意,还掏出粉笔在木牌下面填上:概不赊欠。这两人就跟认识的人借了零钱,进来了。妈妈一再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家说没什么,商品社会嘛很正常的。爸爸说就是的,没什么不好意思。

这下赵叔坐不住了,掏出两元钱要塞给妈妈。爸爸说这样吧,只给你免一天的,再来收你的钱。赵叔这才安心坐好,感激的看着我们一家人,像欠了我家多少人情似的。

我举起手说同意。妈妈忙着收钱呢,没注意这边的表决。

天黑下来时,院子了总共坐了八个观众,还算免费的赵叔。我替妈妈算了帐,用的是乘法:2×7=14。妈妈收到十四元了。第一次发现上课学的东西还真有用,我赶紧退回屋去,对李小蝉说,“好好学习吧,将来真有用的。”

李小蝉只关心电影什么时候开演。院子里买票的七个人也着急了,借钱买票的两个人说再不演要退票了。爸爸翘脚看看院外,没有人再来的迹象了,让妈妈临街再吆喝一下,妈妈试了半天也张不开嘴,只好罢了。爸爸很不满意,只好答应马上开演。很快,放映机的轮子转起来,音乐开始了,因为是老片子的缘故,音乐的曲调时常滑到别处,听起来反而特别有味道。字幕也同时跳出来,影象在不十分平坦的银幕上闪现……

李小蝉急得直喊,要冲出去。我也坐不住了。推开门还没看清什么,妈妈就过来把门又挂上,“回去回去,写完作业再看”,还把我俩的耳朵塞了纸团。

我俩赶紧写作业,也不知道写了什么,主要是不放心演到哪了。后来,我发现,另一个房间就是挂银幕的位置,在屋子里透过窗玻璃能看见电影的反面。嘿嘿,跟正面没什么区别,还能听见院子里不时传来观众的笑声。我和李小蝉轮换跑去看。等到写完作业,电影演到大半,我和李小蝉大大方方在院子里坐下。

我和李小蝉同时看见了银幕上方的月亮。秋天的夜空没有多少杂质,月亮比夏天的还干净。李小蝉张大了嘴巴,眼睛亮亮的。我们很久没有抬头看看夜空了,老师讲过的那条银河隐隐约约的从头顶流过,我问李小蝉那里面的水为什么落不下来呢,难道阴天时下来的雨就是银河里的水吗?李小蝉乐得前仰后合,样子夸张极了,就像我特别无知似的。她告诉我银河里刘的不是水,是星星,说我肯定没认真听课。我才不跟她争辩,我还要看电影呢,又不是看银河来了。

我没忘再点点人数,发现整个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我问妈妈多了一个人她知道不知道。妈妈说不知道,她只顾自己看电影了。爸爸断定是有人趁天黑混进来了。可是天黑,妈妈也认不出谁买了票谁没买票。买票的只是把钱交到妈妈手里,也没有个凭证,查都没有依据。说是卖票,其实没有给观众票根。

爸爸停了电影,“谁看电影没花钱啊?”

赵叔尴尬的站起来。爸爸让他坐下,告诉他没他的事。赵叔咧嘴笑笑,坐下了。

下面嘀咕了一分钟,街东头的二傻子站起来承认了。也不怪人家二傻子,他说他也不知道这电影是收费的,见这里热闹就进来坐了,要是收钱还不看呢。出门没带钱,二傻子讪笑着要走开,眼睛却盯着银幕。爸爸要他留下接着看,但是有条件,等这场结束时他要帮忙抬箱子,用劳动顶替。二傻子同意。

演出结束后,妈妈自然受到了批评。爸爸说,现在不是平时像个傻子一样自己看电视就行了,瞧瞧,二傻子混进来了吧。爸爸还说,你要是爱看电影,哪天闲着我单独给你放一遍。妈妈没跟爸爸顶嘴,还做了检讨一一这电影太好看,以后改进。

爸爸的总经理派头十足。

当晚,爸爸决定印制电影票,像正规电影院那样,也好查票时有个凭证。

说说讲讲到半夜,临睡觉,爸爸还是平静不下来,强调说得完善管理制度,不然非乱套不可。

爸爸睡着了还说呢,“完善啊,完善……”这是妈妈听见的,我早就睡着了。

(第三天)

爸爸设计的电影票有名片大小,一共有两种面值,两元的卖给大人,一元的卖给小孩。放映时间也定下来,每晚的七点四十,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

爸爸也明白,我家的电影争不过“新闻联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