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香港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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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几顶小轿,一队人马,来到岛上一处荒山前。葡萄牙官员马嗲沙让手下人量好距离,在200米处做好标记。马嗲沙相信他的毛瑟枪,也相信他的射手们。马嗲沙坚持不用标靶,让射手们在两端互射。璞鼎查明知葡人绝对失败,却故意推辞说这样做是野蛮行为,倘若流传开来,有碍名声,也对双方国家的名誉不利。

待说得久了,璞鼎查才微笑着说,咱们有言在先,无论生死,概不负责。这种新枪的性能我还不大了解,如果我方吃亏,本人和部下也决不怪罪阁下。既然阁下您再三要求直接射击,想必您一定有获胜把握,为了满足您的愿望,我只能告诉我的部下,将这次打靶权作一次牺牲,这是为了大英帝国军人临危不惧的传统和信念。

两个枪手站在了规定的位置。他们都是各自营垒中挑选的最好的射手。马嗲沙的枪手身材高大,非常英俊。他微笑着站在枪手的位置,把他的毛瑟枪对准远在200米外的小个子英国人……哨子响了。

呼呼两声枪响,惊飞了树丛中的鸟儿,鸟儿喳喳鸣叫着向远处疾飞而去。

两个枪手同时倒在了地上……马嗲沙冒汗了。看看璞鼎查,他仍端坐不动……璞鼎查觉得玩笑该收场了。他给部下使了个眼色,一声口哨,被击倒的英国枪手又刷地站了起来。原来小个子枪手肩头仅擦破点皮,毛瑟枪的子弹打到200米,已经没有多大力量了,所以,英国枪手安然无恙……

被来复枪击中的葡萄牙枪手,胸前被掏了一个洞似的,冒着泡的血从那里不断地流出,直到洇红了西边的太阳……

8月11日,璞鼎查的舰船来到了距澳门约40余里的香港。这一天,璞鼎查看到了灰色的前全权大臣义律。义律只是礼节性地前来迎接,又礼节性地把他迎到下榻的住所,然后又礼貌地退去,只把璞鼎查一人留在了8月的褥垫里……这个义律!

看着义律踽踽而去的背影,璞鼎查读出了他的失意和满腹牢骚。

早在4月30日,英国内阁就已做出撤消女律职务的决议。做出这番决定的原委,就是因为他有些心慈手软,在迫使清人签订城下之盟时竟上了敌方的当,签了一个没有法律效应的穿鼻草约义律和璞鼎查一样,几乎在孩提时期,就已经在英国的皇家海军服役了。他是穿那种著名的方格裙子的苏格兰人的后代,是同样著名的明托伯爵的子孙。他的生命是和英吉利海峡以及不断扩展的海上疆域分不开的。他会经把自己的忠诚写在了米字旗的经纬里,并且换来了海军上校的级衔。后来,他退休了。

按说,他已经不再有机会写进史书了。但他却创造了属于自己的历史。

他加入了第一任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的行列,并且很快以自己的才干引起了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的注意。1838年6月14日,义律被英内阁正式任命为第三任驻华商务监督,成了英国在华商团的头面人物。

当鸦片走私之风渐盛的时候,他是力主禁止的。当禁烟律令下达时,他适逢新任,竟也发布了一项文告,命令那些专事鸦片生意的英国船只及早驶走,并宣布对被抓获的走私船只撒消保护,嘱其遵守中国的法律……他以前海军上校的军人姿态雷厉风行地行使自己的职权一商务监督的职权,以期得到中国方面的嘉许。但是,他错了。中国方面并不把他当回事。

英国人讲究派,讲究绅士风度。绅士风度是英国民族精神的外化,是英国社会各阶层精神追求的标准尺度。尤其是贵族精神,贵族气派,贵族风度,一直是千百年来英国人价值观念和美学判断的集中体现。准确地说,它是英吉利民族之林特有的精神产品,它深刻影响和规范着英人的行动和思维。

义律被任命为驻华商务监督,这对他来说是个重大事件,这是他个人的成功。他是代表个人又代表国家的。他上任伊始,便向当时的广州总督邓廷桢通报,言明自己升迁的身份,接着便要求以相应的规格进驻广州。

然而他的要求被清政府屏隔在伶仃洋凄清的水面上,打个水漂一般。

对于清帝国来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外人夷邦,只能讲究岁岁贡赋,哪有个人价值名份身份?这种信号委实太微弱太不足挂齿了,不仅皇帝置若罔闻,大臣也不屑一顾。邓廷桢觉得这位洋人竟在天朝官员面前作态耍派,真是班门弄斧,不但不答应义律的请求,反而去信严加训导,言词激烈,态度专横,使义律的自尊心大受剌激。

义律的贵族作派受到打击,原来幻想通过外交手段谋求对话的想法破灭了。义律迅速转向另外一条通路,即毫不留情地持强硬态度对待中国政府,坚决主张用武力诉诸一切,用坚船利炮唤回外交权力。

他开始向本国外交大臣巴麦尊写信,一反他的怀柔政策,希望英政府以强硬手段对待又臭又硬的清朝政府。

义律多年效力皇家海军,官至海军上校。他是常常和海盗打交道的人。在英国海军的作战史上,除了和葡萄牙、土耳其、西班牙的舰队作战外,还和猖獗的自中世纪以来绵亘不绝的海盗作战。多年征战下来,义律有一个重要发现,常和海盗打交道的人最容易成为海盗。

义律此时已经成为海盗的头目。

来中国从事鸦片生意的人,相当一部分是从事海上掠夺的。尤其是英吉利海峡,在几个世纪以来,那里的万顷海域实际上成了培养海盗的最好场所。普通的渔民和真正的良民是难以漂洋过海到达中国海的。能完成万里征途的基本上属于三种类型,一是真正的水上军团即海军;二是商船;三是海盗。三种类型的共同点是都被巨大的利益所驱使,都有坚毅不拔敢于冒险的精神,都具有非同寻常的冷血动物的性情和狼的品格。

有大量证据证明这三者之间是互相转换的。俗话说,兵匪一家,陆地上是这样,海上亦如此。义律从来华经营鸦片生意的商人中认出了不少当年当过海盗的人。他们之所以放弃了海盗生涯,是因为从事鸦片生意比海盗更保险更平安也更赚钱。

鸦片走私是另外意义上的掠夺。是另一种海盗。大不列颠帝国是大海盗。来华的鸦片商是小海盗。

义律实际上成了海盗的代言人和保护人。此时的义律,犹如从兵舰船跳上了海盗船的甲板上一样,仅仅一瞬间的功夫,就完成了角色转换,他不再矜持,不再儒雅作狐,完全是一副海盗嘴脸了。

1839年3月4日,奉命禁烟的钦差大臣林则徐来到广东。像一道闪电,林则徐的到来照亮了沉闷而灰暗的南粤天空。林则徐从南雄州城外登船昼夜兼行,经韶关、英德、清远、三水、黄鼎、佛山、花地,10日到达广州。官舟停泊在天字码头后,数千民众夹岸欢迎,岭南笛音,金石之声不绝于耳。在接官亭,林则徐和邓廷桢、怡良、关天培等文武官员见了面。当时目睹欢迎场面的美国人威廉,亨德曾在《广州番鬼录》里这样描述他:具有庄严的风度,表情略为严肃而坚决,身材肥大,须黑而浓,并有长髯……林则徐下车伊始,便紧锣密鼓地投入了禁烟事宜。他令部下在钦差行辕门口,悬挂了两张告示。告示一日:所有随从人等,不许擅离左右,其派在行辕之书吏,即于公馆内给予伙食,不准借端出入;凡文武各员因公禀谒者,无不立时接见。(《林则徐集公牍》,第50页)告示二日:所有民间词讼,除实系事关海口应收阅核批外,其与海口事件无关者,一概不应准理,毋得混行投递。至应收之呈,亦应俟到省数日后,择期牌示放告。(《林则徐集公牍》《收呈示稿》)这种紧张形势像风一般刮遍珠江三角洲,使之水陆交严,群情颇为警动,适闻特派查办之旨,声威所被,震慑民夷。

林则徐初到广州的日子里,每甘荆邓廷桢、怡良、关另:系昼在寓所里商议禁烟大事,分析三角洲一带地理形势,查找鸦片走私船的窝点、源头。不仅如此,他还坐上水师军船去虎门澳门亲自跟踪走私趸船,察看机宜。夜深人静之时,林则徐和手下人微服私访,去烟馆民舍调查了解流毒情状,摸索鸦片流毒症结。看到富庶美丽的三角洲被鸦片所害,人间地狱般悲惨,林则徐不禁怒火中烧,决心禁烟到底。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情况,林则徐对鸦片之害渐渐明晰起来。广东一带民众吸食之多,鸦片兴倡,皆因夷人卖烟而起。他们若不带鸦片,内地民人何由而吸?于是他把禁烟方针定在先以断绝鸦片为首务,先从源头抓起。

鸦片贩子多半在广州蛰伏,应该采用敲山震虎的办法,使之喻以理而怵以威,逼其交出囤积的鸦片。

于是,3月18日,林则徐传谕行商,在钦差行辕里约见广州的十三行洋商。

十三行,是清朝政府指定的经营对外贸易的夷商的统称。这十三行此时仅十一家,分别为:

伍绍荣的怡和行,卢继光的广利行,潘绍光的同孚行,谢有仁的东兴行,梁承禧的天宝行,潘文涛的中和行,马佐良的顺泰行,潘文海的仁和行,吴天垣的同顺行,易元昌的孚泰行,容有光的安昌行。其中,怡和行洋商伍绍荣、广利行洋商卢继光是总商。

林则徐声色俱厉地斥责他们窝藏鸦片,为鸦片贩子奔走效力,与海关贪吏串通作案,帮助外商偷漏白银等等罪行,勒令他们回去按发给的表格立即逐一据实供明,以凭按律核办,立令总商伍绍荣即刻传谕外商,限三日内自动把所藏鸦片缴给官府,否则将严惩不贷。

伍绍荣们如丧家之犬般溜回十三行公所,立即把钦差大臣的传谕复述给外商:

察看内地民情,皆动公愤,倘该夷不知改悔,惟利是图,非但水陆官兵,军威壮盛,即号召民间丁壮,已足制其命而有余……尔等远出经商,岂尚不知劳逸之殊形,与众寡之异势哉!(《林则徐集公牍》第59页)。

洋商们莫名其妙地看着神情紧张的伍绍荣,有的甚至哈哈大笑。在中国,他们是只管挣钱的主儿,只要不杀人越货,谁能管到洋人的头上?再说,贩卖鸦片何罪之有?也不是我们非摁着叫你们抽的,你们自己管不了自个,却把这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鸦片贸易走遍天下,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日本、南朝鲜,走的国家多了,唯有你们中国吸食者日见其多,你们已经离不开我们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凭什么拿我们出气?要打要杀要罚要关找你们中国人去,我们是洋人,我们是大英帝国我们是葡萄牙西班牙帝国……你们敢怎么样?

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伍绍荣急得要哭出声来了。

伍绍荣说,我没半句谎言,如果再过三天不据实禀报官府,我就会被杀头,你们也不会有好日子!

看到伍绍荣声泪俱下的样子,洋商们始觉问题严重了。伍绍荣一直是逢迎极好的人,他的乖巧和机智,常引起洋商们的好评,从没见他愁眉不展过,更没见他失魂落魄过,想必是他真的遇到麻烦了。

洋商们把视线集中到了一直默默无语的大鸦片商颠地和查顿身上。

颠地说,我们的鸦片是有成本的,如果中国政府能将成本价还给我们,那样的话,可以考虑出让一些鸦片躲躲风头。

查顿说,根据我们的经验,中国的官吏没有不喜欢金钱的,只是新来的这位钦差大人口胃大些,我们按照惯例可以凑足些银两,由伍先生送给这位钦差大人和广州总督一干人等,我们仍可继续我们的生意……

伍绍荣苦丧着睑回道,这位林大人是油盐不进的人。我曾经当面许诺愿将家资报效,他勃然大怒,说,我不要你的银钱,我要你的脑袋!如果不按本大臣的谕帖办理,我将你们这些不法奸商就地正法,决不留情!至于说鸦片成本价一说,根本不通。我等经营鸦片生意,少说也有十年有余,挣的钱银早已无数,而且确实有骗人财而害人命之嫌,我们还是遵从钦差大人之言,每人从囤货中抽出一二,凑出数目,暂时交差,也算帮我个忙。不瞒大家,我已经交出了价值十多万元的鸦片,不信请问罗素洋行经理纪连先生。纪连忙点头称是。

然而颠地极力反对缴烟,使洋商们决心难下。就这样议而不决,一直拖延至3月21日。这一天是林则徐指定的最后一天期限。这天,各洋商黎明即起,聚集至外商公所研究对策。洋商们从气氛上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在他们各自的住所周围、路旁、道口都布满了岗哨,动静皆有耳目,似乎被看管起来一般。如果不按钦差传谕去办,怕是难捱过这一关。于是洋商们在气势上稍收敛了一些。

会上,久经商场官场战场考验的颠地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反对上缴鸦片,建议采用拖延战术,等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来穗后再做计议,并且要大家举手表决。

洋商们真的很民主地进行了表决。赞成拖延的有25票。反对拖延主张配合官府的14票。弃权的1票。洋商们通过了颠地的建议。

洋商们禀复十三行总商伍绍荣说:钦差大臣的谕令既如此严重,包括着各方面的利益,他们必须详加考虑,但不能马上回答……

然而,林则徐一口回绝道:如果不马上呈缴鸦片,我当亲到十三行公所,先审讯洋商,就地正法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