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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护林员的春天(2)

下午我一进教室,发现小飞脚又回到窗边的座位了。上课时间到了我没说什么,开始讲课。一下课,小飞脚主动向我报告,是辫子不想坐窗口了。我看看辫子,辫子吞吞吐吐跟我说座位旁边出了一个小洞,小飞脚说那里面住着一条野鸡脖子。

野鸡脖子是一种花脖子的蛇。小飞脚这样一说,辫子吓得妈呀一声跑了,哪里还敢坐在那儿。我搬开课桌仔细研究了那个洞,一眼就看出那是小飞脚骗人的小把戏。小飞脚也不否认,嘻嘻笑着:老师,那你问问辫子,她要是还敢坐在这儿我还跟她换回去。

我和了一团泥,打算把那个小洞塞死。一边抹泥我一边告诉辫子不用怕,那是小飞脚的小把戏,它也就是一个人造蛇洞,这个洞造得质量也太差,再傻的蛇也不会搬来住的。我还说,现在我把它封死,再想来住也没门了。可是不管我怎么解释,辫子就是不敢坐在窗边了。就这样,小飞脚踏踏实实坐牢了窗边的那个位置。放学的时候,小飞脚跟我说,他要去林场告诉他舅,换座位的事情自己摆平了,不用他老人家来找我算账了。小飞脚临走还没忘记跟我叫板:老师,算不算我自己摆平的?我弹了他脑壳一下:算你内己摆平的。不过,你要是还不好好听课,老师也有办法摆平你。老师学的知识比你多,摆布人的道道就比你多。你信不信?

小飞脚点点头,然后不见了。他闪进东边那片林子,那片林子马上飞起一群鸟雀。

孩子走了,我的学校空荡荡的,山林和田野却正热闹。林区耕地少,那些庄稼也知道自己娇贵,秋天一来就憋得鼓鼓的想发脾气。地里的豆子性子急躁,噼噼啪啪直往外蹦;玉米脾气也不温和,露出满口大金牙跟过路人龇牙咧嘴;山底下有一片高粱倒不怎样,整天喝了二锅头似的,满脸充血只想找个大粮囤躺下睡大觉……

人们不急,说啥也要熬到秋分再搭理它们。秋分这天早上,豆腐王刚给小毛驴蒙上眼睛,被一股凉气刺激了鼻子,禁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结果把小毛驴吓得尥了一个蹶子,跑了。豆腐王笑了,自言自语道:

得收豆子啦。收了豆子用新豆子做豆腐,我看谁能不买我的豆腐!笑完了就满大街跑着抓驴,小毛驴呜嘎呜嘎叫着把全村人都闹醒了。我也早早起来还没洗脸昵,铁匠卢就代表另外十一个孩子家长来找我商量了,问我能不能早点放学,让孩子也去田里做个帮手。我想了想,同意把每天的课程安排在上午,下午放假秋收。

一到下午,没有了朗读声,那群麻雀也飞起落下的没有了章程,要去田里凑热闹的样子。我赶紧拿出女友寄来的鸟食(是那种包裹了香料的粮食)。我把鸟食郑重地撒在地上,躲在门后悄悄看着。它们陆续来了,有几只就落在食物中间,却无动于衷。显然,它们不知这是何物,难免有些犹疑。我觉得女友的心意被冷落了。终于有一只试探着啄食了一下。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接着又有两只也开始尝试。我心里一喜,毕竟是城里寄来的点心,你们不可能不喜欢。可是,最初品尝的麻雀没有再品尝第二口,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一展翅膀,飞了。它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其他麻雀也相继飞走了。

我的院子冷清到了极点,连那只松鼠都不愿意多留一秒钟,噌噌几下跃上了最近的一棵白桦树。院子冷清,要不是有秋阳照耀着,我都要用棉衣把自己包裹起来了。我后悔早早放走了那些孩子。我在宿舍铺开信纸给女友写信。我给女友讲小飞脚跟我的较量,讲着讲着一下子讲到小飞脚的表姐小雁那里去了。想起小雁,我猛地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放下了笔。按说小雁早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一个护林员怎么能教得了她呢?

我决定去林场寻访小飞脚的舅舅,让小雁成为我的第十三个学生。另外,那个古怪的护林员对我也很有吸引力。

我换上旅游鞋,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核桃木棍。棍子是防身用的。林场植被茂盛,难说藏着什么野兽。听说,一群迁徙中的狍子正在林场栖息。我的棍子当然不是给那群善良温存的小动物预备的。临走我还揣上了一瓶白酒。他肯定是个爱喝酒的人。

我走在了通往林区的小路上,就是小飞脚声称去找他时走的那条路。走了一会儿不太对头。怎么越走林木越稀少昵?难道我又被那个狡猾的小东西算计了?我正犹豫着是往前走还是退回去,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听见这声猫叫我就知道是谁了。我用棍子敲敲地面:出来吧小飞脚。小飞脚和辫子从两棵桦树后面闪出来。小飞脚说:我俩没回家,在教室里藏半天了。

怎么不回家帮大人秋收呢?辫子说:怕老师寂寞。我见老师总写信,小铁匠说总写丨言就是寂寞。辫子说对了,不过我没承认。

我转向小飞脚:既然不回家,那就带老师去找你舅舅吧。小飞脚马上眉飞色舞起来:老师想主动认罪去啊?在我后面跟着吧。这条路不对。

我说:别想那么美。我是去找小雁,让她跟你们一起读书。小飞脚蹦蹦跶跶走上了另外一条山路,我和辫子乖乖跟在他身后。很快,我们就游走在秋天草木散发的浓烈醇香里。

通往林场的路弯弯曲曲,异常坎坷。我们并不孤单。一只狐狸跟我们擦肩而过,小飞脚一度想去追它,可是它胞得比小飞脚快多了,一闪就没影了;后来有一只野狗在我们身后若即若离。辫子却坚持说其实那是一条狼,让我背着她走。于是这一路上我背着辫子;还有一种秋虫的演奏,伴了一路。辫子在我耳边告诉我,那是蛐蛐在朗读课文,小铁匠说的。没有遇见那群狍子。

走着走着,我仿佛走进了梦境,连脚下都软绵绵的了。小飞脚第~次说就到了,然后他停下来不走了,一屁股坐在一团艾蒿上面。我确信这次是到了,放下辫子,大口喘着粗气。这时,我听见了宏亮的朗读声。树叶黄了。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天空那么蓝,那么高……几棵板栗树下蹲着一幢草房,朗读声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小飞脚和辫子紧紧闭着嘴巴,生怕嘴巴发出什么声音干扰了那边的朗读。我也平息了气喘,呆望着那两间草房。我们的样子让我想到了电线上倾听的小麻雀们。

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啊,秋天来了。

朗读结束了,草房再也没有了生息,其他声响又恢复了。蛐蛐的弹奏很动听。它们在林子里没有多少吋日了,告别演出格外庄重;布谷鸟不紧不慢地说着什么,似乎在点评刚才的朗读。

小飞脚久久才说出这句话来:老师,你服不服气?我舅舅比你读得好听。

我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小飞脚好像也蒙了,他站在蒿草中间显得特别小,小到没有了思想。草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大个子,披着一件长长的大衣。他头也没抬几步就跃上草房旁边的山路,一晃就不见了。接着,他的朗读又开始了:秋天到了。天气凉了。树叶黄了。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来……

小飞脚讪笑着:那是我舅舅,杨木林,名叫杨木林。他说他就是当护林员的命,取了这名字就得认命,他这辈子不能干别的了。

小飞脚敲那扇木门,喊着小雁的名字,里面没人应,小雁肯定是睡着了。小飞脚说他和小雁只是小时候见过,这几年舅舅猫在山里不出来,他再也没见过小雁。

杨木林走远了,茂密的林木吸收了他那宏亮的朗读。太阳的光线也一并被吸收了,林子里一片幽暗。秋虫的演出还在继续,声调却弱了许多,只有草木的熏香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杨木林去巡山了。天黑路远,我不能再等他了,只能返回了。临走的时候我没跟两个孩子家里打招呼。不然就可以夜宿林场跟老杨聊聊了。

我跟杨木林总共只有过这一次交谈,我们没能成为朋友。那瓶酒后来是我自已慢慢喝掉的。自然,我也没能跟他本人去认证那些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