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一个传说:有一种很美丽的蝴蝶,它的翅膀有着无与伦比的颜色,这种蝴蝶是不能碰的,一旦碰了,你将会遭遇你所能想象的最恐怖的事情。
五叔和我第一次联手做事,是在我大学毕业之后的一个惨淡的夜晚,这天刚刚下过雨,因而天气很凉爽,因为没有月光,五叔家里那盏十五瓦的灯泡显得很暗淡。在这样的夜晚,沏壶清茶,坐在梧桐树下,谈一谈鬼神的传说,有一种令人恐惧而又非常刺激的感觉,那发凉的后背,往往每一根毛孔都会竖起来,甚至会觉得鬼神就在自己身后,那阵阵的清风,似乎就是冤魂行动的脚步。
我是很害怕,五叔却能稳坐钓鱼台,脸色和神情没有一点点改变,似乎谈话的内容涉及的主角只是一个邻居,而不是令人恐惧的鬼神。
今天有着很好的环境,五叔谈性正浓,我却吓得已经瑟瑟发抖了,即使我穿着一件比较厚的外套。五叔说:“这里曾经是蝶妖的聚集地,成群的蝶妖就在后山上飞舞。如果有幸能够抓住一两个,那可是能换很多钱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反正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这种东西了。它们是很有灵性的。”五叔并不看我,只是专注地盯着玻璃茶杯里面那青绿色的茶水,似乎从里面能够穿透时空,回到那个蝶妖飞舞的时代一样。
“那蝶妖是地狱里最妖艳的鬼魂化成的,它最能迷惑人,如果让它们摄足一定数量的人的灵魂,就能蜕化作人型,然后继续修炼,最终修炼成长着翅膀的妖艳女子。在深夜的山中,蝶妖化作的女子经常飞来飞去,寻找着一个倒霉的灵魂……”五叔平铺直叙的语气更增加了这种恐怖感,我已经抖成一团。
正听到紧张的时候,只闻门外一声怪响,我甚至从凳子上摔了下去,不一会儿,一个神秘的人物进来了。
那人长着一张奇怪的面孔,整个脸上的颜色非常古怪,她有一张奇形怪状的嘴,甚至看不见他的嘴唇,她的声音很奇怪,但是从体型上仍然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她径自走进屋里,对五叔说:“她又出现了!这次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小心!”说完就离开了。我感到莫名其妙,五叔继续喝他的茶,似乎刚才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整个晚上他不再说话,似乎有着很深的心事,临睡觉前,他说了一句:“陕西地方邪,说王八来个鳖!”就回屋里了,不一会儿,房间的灯熄灭了,我才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这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正要回去蒙着被子休息(尽管是夏天,但是刚才的情景让我很害怕,只好捂着被子保护自己,其实这种方法是很愚蠢的,因为人家既然有着法力,连门床和墙壁都抵挡不住,更别说一层薄薄的被子了。这样做顶多是一个心灵上的安慰而已)。可是,我却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东西,一个长着翅膀的妖艳女子正从我头顶飘过,那对美丽的大翅膀让她在空中自由自在。我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她的美来,只能感到自己很害怕,想尽快回去休息。
然而,她却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冲我微微一笑,飘落在我的面前。“我知道你。告诉你五叔,我在等他!”这女子用天籁般的声音对我说,我当时非常紧张,因为周围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五叔睡着了没有我并不知道,气氛非常诡异,连那些夏虫都不再鸣叫。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可以想象,一个人长着一对硕大的翅膀在你眼前飞舞,是怎样一个情景?!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幻觉,因为我可以清楚地闻到那浓烈的香味,我可以看见那翅膀上诡异的花纹,而且她说话的声音甚至可以穿透你的心灵的感觉,似乎根本不是让你听的!
她说完话,围着我飞了几圈,然后用指头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终于飞走了。我感到一阵眩晕,然后就呆若木鸡。我刚才培养的一点儿睡衣完全没有了,大脑里的一片空白中只有那个轻盈的影子在飞舞。她那婀娜的身段、甜美的声音让我魂牵梦绕,我的恐惧在她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只有疑惑和迷离,我迷上了那张面孔,更痴迷于那个身材。
我就傻傻地坐在那儿,一直到天亮。五叔已经收拾停当,将早饭做好端上来,看见我仍然傻笑地坐在梧桐树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一晚没睡?吃饭吧,吃完睡会儿。”就坐下自顾自地开始享用这美味的早餐(五叔曾经对餐饮很感兴趣,研究过一段时间,所以深谙此道)。他也不问我为什么一夜没睡,这让我很失望,我已经清醒一些,除了忘不了那个影子,倒也没什么大的不正常。
我希望五叔问问我,然后可以得到一些多一点的关于“蝶妖”的信息,以便我出发去寻找。五叔的不闻不问让我很失望。但是我也满足了,因为五叔在蝶妖来临之前就已经告诉我它们的藏身之地了。我决定吃完饭带上一些干粮就去后山寻找。
后山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太远,只是要翻过好几座山头,这样下来就很耽误时间了,一般没有十个小时是不可能到达的,这还要脚力好的山里人才行。像我这样的文弱书生,虽然说小时候也在山里跑来跑去,但是现在很长时间不来这里,路不熟悉且不说,单单这体力能与儿时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我带着一大包牛肉丸子,一个探照灯,一个军用大水壶,一把两尺长的军刺,一根救生绳索和一小块五叔从坟墓上缴获的地窝子蜂的蜂巢就出发了。那蜂巢有着很奇特的用处,我撕下一块儿把它含在口里,压在舌头底下。
在翻过前面几座山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可是越接近后山,时间越接近晚上,周围的环境就变得诡异起来。首先是那些树,上面不再是浓密的树叶,而是一朵一朵又大又鲜艳的花儿!在树上还用丝吊挂着一个一个形如蚕蛹却不知大多少倍的丝状物体,被风一吹,晃晃悠悠的荡涤在这原始森林之间,有的大蛹甚至渗出殷红的血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太阳的光很费力地穿透了那一朵一朵密密麻麻的大花儿,透出一点光亮来,我才不至于在这个时间就使用探照灯。继续前进,沿途的大蚕蛹越来越多,有些甚至开始从里面突破,从那破洞里面看到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
我此时正来了兴致,就坐在那个大蚕蛹跟前,想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不一会儿,那蚕蛹的洞越来越大,足有篮球那么大。里面的东西大动了一下,那蚕蛹也开始晃悠,慢慢地从里面钻出一个东西来,满是血污还有类似黏液一类的东西,非常恶心。我呆呆地看着这个“不知何物”,全身已经虚脱,吓得不敢发出哪怕一点点的声音,我的呼吸被我自行停掉了。随着那东西的不断爬出蚕蛹,我看清了它的真实面目:这是一个人!确切地说这是一个被裹在蚕蛹里,刚刚挣脱束缚,仅仅露出了一个头颅的人!
可是,这是怎样一个头颅啊!满面血污,五官已经完全挤在一起,嘴巴开裂地占了整个面孔的一半,牙齿也开始变成一根一根的触角状,头发已经完全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两根蝴蝶头顶的天线一类的东西。眼睛肿胀,突出整个面部,外面好像带了一个很大的透明眼罩!他似乎对自己爬出藩篱很感到高兴,裂开那大嘴吃吃地笑着。渐渐的,他半个身子已经出来了,全身的黏液不断地滴溜着,从树上落到地下,在这森林的草地上汇成了不小的一摊儿,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显然对我没有兴趣,扭动着臃肿恐怖的躯干,还有那没有完全羽化的翅膀,贪婪地采食着树冠上的大花朵。
正在此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群大乌鸦已经飞临他的头顶,不断啄食他的身体!他立即发出令人惊心动魄的嚎叫,那声音太恐怖了。随着他的叫声不断减弱,乌鸦们开始加快攻击速度,一袋烟的工夫,那个刚从蚕蛹里面爬出一半的“人”,已经完全办成了一堆白骨,架在已经空落落的蚕蛹里面,与人骨不同的是,他的脊背上还有两条反向生长的肋骨!
那群乌鸦盯着我看,眼神里面透出贪婪的摄取的光芒。我非常害怕,但是想到那个长着翅膀的妖艳女子,我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即刻打起精神开始新的旅程。那群乌鸦却并不离开,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我拼命地往前跑,希望甩掉那群恐怖的乌鸦,而脚下却已经没有了路。我在这逐渐阴暗的原始森林里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乱闯,可是仍然无法摆脱那些可怕的乌鸦。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耳边却传来清晰的几声乌鸦的叫声。我回头一看,那群乌鸦就在我身后的树上落着。森林里越来越暗,这群乌鸦肯定不是一般的乌鸦,因为正常的这个时候,乌鸦应该回潮休息了,可它们却根本没有一点懈怠的意思,而且它们的眼睛,在黑暗的森林里发出蓝色的阴冷的光芒,这蓝色的点不断增多,我的处境就越危险。看来我今天必须死在这里了。
由于紧张,我已经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在我极度虚弱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女子,那个让我魂牵梦绕来到这里的女子。很奇怪,一旦想起她,我一下子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我稍事休息,接着狂奔逃命。
我打着探照灯,在这黑漆漆的的原始森林里面,除了漫山遍野的奇石怪树,还有脚下厚厚的一层树叶。我毫无目的地奔跑,即使树木的枝杈和灌木的荆棘在我身上、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也在所不惜。
就在我跑入一个峡谷的时候,月亮升起来了,周围一片寂静,那些乌鸦躲在峡谷入口的树上,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却不再贪婪,却有着几分恐惧。不管怎么说。虽然我也感到奇怪,但是总算摆脱了这些鬼东西。
峡谷里静的厉害,只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峡谷中间的道路倒也平坦,偶尔有一两棵奇形怪状的树,却都满是裹着人的蚕蛹,各个红得通透,并有像心脏一样跳动的频率。有的已经伸出了头来,露出狰狞的面孔,不时地大吼一声,那声音却不及我的脚步声。
我漫无目的地走向整个峡谷的深处,也不顾得前面是否有更大的危险。我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要见到那个女子,至于见到她干什么,说什么,我都不知道,就是要见她,似乎我此时就是为了见到她而存在。月亮越升越高,峡谷的部分地方变得亮堂起来,而背着月光的部分却已然黑暗,“这寂静的黑暗中肯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究竟是什么呢?”我想,“如果我不能见到她,我宁愿变成那些人的样子,作茧自缚般地挂在树上,等待乌鸦啄食!”
正在这个时候,远方山顶上一个影子出现了,那优美的线条,灵动的挥舞着的翅膀,还有那沁人心脾的想起,唤起了我强烈的欲望,我迈开双腿向着那个方向奔去。可是就在我要、就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却跑不动了,不是我没有力气,而是——我的身上开始被一种类似于蚕丝的东西束缚住了。这丝缠绕得非常快,一会儿工夫,我的面前一片黑暗,峡谷、蚕蛹、树、月亮,还有我魂牵梦绕的那个女子都不见了,我浑身疼痛,特别是后背,简直要昏厥过去,我的意识开始变得微弱,我甚至想不起来我是谁。感觉太累了。
“睡吧。想睡那就睡吧。”一个软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在这寂静的峡谷里,在这臃肿可怕的蚕蛹里面,我昏睡过去了。
在梦中,我似乎看到了五叔,他也被困在峡谷里,与我不同的是,他却没有被困在蚕蛹里,而是变成了一个虫身人首的大青虫,大口大口地啃着树叶。“不能吃啊!五叔,吃了会被困在蚕蛹里的!”我的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五叔自顾自地啃着树叶,根本不理睬我。这个时候,我的周围全部围满了等待进餐的乌鸦,整个峡谷里到处是乌鸦狂热的叫声和被啄食者的惨叫。而我却发现我自己的脑袋也已经透出蚕蛹!一只乌鸦已经飞到我的头顶,准备开始一个美好的野餐!它的细长的喙准确无误地啄向我的眼睛!我惨叫一声,噩梦惊醒。我看看四周,漆黑黑一片,我尚在蚕蛹中,这个时候还比较安全。
可是我却分明听见了五叔的声音:“你放了他,除了那件事情,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算了吧!要不是我抓了他,你能这么痛快地答应吗?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我丑陋,却有自知之明,连跟你表明心迹都不敢,你却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现在我这般美貌,你却对我避而远之!为什么?!”
五叔沉默。“你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那女子的声音依然甜美动人!“不可能的。咱们不是同类,这样做会早稻天谴的!”五叔平静地回答!
“天谴?你竟然会害怕天谴?笑话!当年叱诧灵人双界的任儒云竟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是不是还想娶一个农村姑娘当媳妇,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告诉你,想都别想!别说我不会放过你,就是蝶妖也不会放过你!”
“蝶妖?她难道不是蝶妖么?”我心里想,正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五叔给我的地窝子蜂的蜂巢还压在舌头底下,我赶紧把那东西吐出来,叼在嘴上,希望能够让我自己脱身,毕竟那些乌鸦可不是好对付的!
“怎么样?你心甘情愿答应我跟我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起生活,你的侄子我可以完全保证安全,毫发无损地离让他离开。这个条件不过分吧?”那女子对五叔好像余情未了!这下好了,我得救了,还能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婶子了,哈哈!但是这女人如此狠毒,五叔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五叔沉默。“你要是不答应,就等着你侄子变成灵鸦的腹中食吧。以我的能力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当你拿到你哥哥面前的是一副白骨,看你怎么跟你哥哥交代!要知道,他可是在你家里失踪的。”
我明显感到五叔已经忍不住了。正在这时候,我的身体周围发生了一些戏剧性的变化,一群红蚂蚁三下五除二把我身上的丝状物吞噬得干干净净,我突然之间就从树上掉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五叔身旁。五叔吓了一跳,连那老巫婆也吃惊不已。我赶紧把那小块蜂巢含在口中,继而和五叔站在一起。“叔!俺错了!您批斗俺两句吧。”我惭愧地说。
“回去再收拾你!”五叔狠狠地对我说,但是我能明显感觉到,他悬在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放下了。
“哼!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逃脱。不要忘了,你和你侄子身上现在都有蝶妖的符咒,每当月圆之夜,你们运气好的话能躲过灵鸦的攻击,运气不好那就等死吧。”那女子的声音依然柔美,但是却透着恨,还有不服和嫉妒!
“你不要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们的符咒,我一定会解开,你就等着瞧吧。但是我警告你,不许你再害人!”五叔义正词严地对那女魔头喊道。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这次算你们运气好,下个月十五,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任儒云,咱们后会有期!”说完闪动了那灵动的翅膀,缓缓飞走了。
我和五叔在这大峡谷里面待到了天亮,直到太阳升的很高了,才缓缓走动。我原本以为五叔会对我说些什么,他却一直沉默着,慢慢地朝着峡谷深处走去。
“叔,咱们回吧。不要在这里呆了。”我说。五叔不理我,继续往前走。我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他,因为经过昨天那么一通折腾,我早已经迷了路,现在也只能跟着他走,因为我的潜意识里面,五叔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的。
我默默地跟着五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并不是想回去,而是有别的目的。就这样一直走了两个时辰,我感到很累了。我习惯性地想了一下那个长翅膀的女人,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带给我力量,我反而越来越累了。没有办法,我只好自己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牛肉丸子一边走一边吃。昨天那么大的活动量,我竟然都干不到饿,今天才走了这么点路,我已经快要崩溃了。
五叔看着我吃东西,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住了。在一棵挂满人型蚕蛹的树下,我们停住了,都各自吃了一些东西,补充了一些淡水。吃饱喝足,五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知道,他要给我讲一个故事了:
这女子叫红英,是五叔的高中同学。五叔之所以在全班女生中注意到这个相貌有些丑陋的姑娘,完全是因为她美妙的声音。她的声音太好听了,听她说话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五叔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后生,对阴阳相学又有着很深的研究。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东西能跟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搭讪而不遭致对方讨厌的话,那么占卜是最简便好用的途径。于是,五叔成了整个学校神一样的人,受到各种各样女孩子的青睐。尽管随后受到政治运动的影响,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是当时确实很风光。
五叔和红英的交往,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既然五叔有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他找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女朋友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令他的同学大跌眼镜的是,五叔偏偏喜欢这个除了声音、其余部分绝无可取之处的丑陋的女孩子作为女伴。
尽管红英也很喜欢五叔,但是她受不了那么多嫉妒和奚落甚至挑衅的目光,长此以往,她估计要得神经病了。后来学校开始频繁地搞运动,学业也就耽误了,最终两个人都回到了各自的村里。没有学可上,并不能阻碍他们的交往。两人都是上过高中的人,这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算是知识分子了。红英当了公社的广播员,正好充分利用她的优势,当时整个公社的人都以为这个广播员是一个大美女,但是认识的或者见过她的人往往都失望。只有五叔在劳动之余,享受地听着那恍如天籁的声音。
他们的交往仍然遭到大多数人的反对,这次就不单单是因为红英长得丑了,而是因为五叔的成分不好,而且又搞过封建迷信那一套,所以在当时可是一个破落户。墙倒众人推,根正苗红的红英的家人根本看不上五叔。我爷爷和奶奶却很开心,奶奶告诉五叔:“还不稀罕那女子呢。长得没个人样,解放前可是有名的穷鬼。他爷爷弟兄六个,一个比一个懒。”爷爷酸溜溜地说:“人家八辈贫农,那么好的成分,咱们这地主家可是高攀不上。”五叔不说话,他知道,没有人明白他的心思。
那红英却不顾家人的反对和世俗的目光,仍然跟五叔来往。五叔说,两个人当时那段时光虽然很艰难,即使见一面也不容易,但是非常值得留恋的,也是非常美好的。
文化革命结束了,两个人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却也都是单身。那个时候的阶级成份虽然不重要了,但是也还有一定的市场。激发红英改变自己是在一次的庙会上。那天街上人很多,大家都去庙上看热闹,因为有社火表演,还有戏班子献唱,所以五叔和红英都去了。在那个时代,这种场合是年轻恋人的天堂。就在看热闹的过程中,红英不小心踩了一个小孩的脚(红英说就是碰了一下),人家家长不依不饶,那孩子更是如丧考妣一般扯着嗓子嚎起来。
红英和五叔跟那人理论,孰料那人说:“踩得也好,碰的也罢。问问孩子!”那倒霉孩子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害怕。”完了,这下红英彻底伤了自尊心,在崇尚心灵美得那个时代,外形美从来没有被彻底抛弃过。红英哭着离开了热闹的庙会,后来就失踪了。
“再一次见到她已经是你考上大学以后的事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后院的梧桐树下面喝茶,突然有一个轻盈的身影降临,我当时被那女子的美貌惊呆了。心想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美丽的人。然而,她背后那对大翅膀,让我大吃一惊!她竟然对我说话了,而且声音非常美妙,却也很熟悉。”五叔顿了顿。
“是红英?”我小心翼翼地问。“是的。”五叔回答,“她说他受到了蝶妖的庇护,现在终于变得漂亮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说她丑,更不会吓着小孩了。我说,你的翅膀仍然会吓坏小孩子的。她要跟我结婚,我当即拒绝了,我觉得她的这种变化太不正常。”
“那么说,跟我在后院说话、刚才在那上面站着的就是红英了?”我问道。答案已经不需要五叔回答了,可是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大秘密呢?难道真的有所谓来自地狱的鬼蝶化作蝶妖?难道红英真的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受到蝶妖的奴役,并以此为代价使自己变得漂亮了么?
我们往峡谷深处走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个根源,而我们身上的符咒,能不能解开,也必须从源头上找起。行至一半,挂着人形蚕蛹的树也越来越多,那些所谓的灵鸦也没有了踪影,有的人形蚕蛹已经露出大半部分身子,相貌依然丑陋,他们张着已经完全蜕化成昆虫模样的嘴巴,呜呜地无助地喊着,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还有一部分青虫样子的人型生物还没有完全蛹化,他们臃肿的身体挂在树上,贪婪地啃食着树上的叶子和巨大的花冠。这些奇怪的树木虽然枝干并不粗大,却有着巨大的树形,而且,从上面悬挂的众多的人形蚕蛹和大青虫来看,这树枝的承重能力是非常巨大的。
我们在峡谷中艰难地跋涉,虽然这里有很多人形生物,然而能够发出声音的除了我们叔侄两个就完全没有了,我们的脚步声音而显得异常沉重。我顾着左顾右盼的当口,猛一转头,发现前面有一个直立行走的人!这实在太稀罕了!在这里遇到一个人!千真万确,那人还穿着文革时期的典型的黄军装,一个巨大的军用水壶和我一样挎在肩上。但是在这里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人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我很害怕,下意识地躲在五叔的身后,五叔也及时地护住我的身体,缓缓地向那人走去。
那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对着我们,想要看清他的真实面孔就必须走到他的前面去。我们移动着身体,终于走过他,转过身来看他的模样,我害怕地把眼睛捂了起来,身体更贴近五叔。
我确实不敢看他,因为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我见过的恐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然而又忍不住不看,缓缓伸开手指,从指缝里瞄着这个人。“啊!”我惊叫一声!
这人的模样与常人无异。我之所以惊叫是因为原本想象中的这人的模样与现实中的差距实在太大了,我想着在这种环境下遇到的人不是恐怖的,就是没面目的让人害怕,这人一正常,反而不适应了。
“老乡,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怪人?”五叔问那人。“你们的口音不像外地人啊。”那人一开口也是一准儿的陕西话,“怎么连这个地方都不知道?这个沟叫牛脊梁沟,我们村子呢就在前面的沟底。你们哪儿村的?”
“我们是任家沟子的。来这儿打听个事儿。”无数回到说。“任家沟子?小时候去过,山外头呢。咱们这里没有路,离得远也没什么人来过,所以也就和外面没有什么交往。家里坐去。”这人说着邀请我们去他家。可是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大爷,您还等谁呢?”我问他。“没谁。我孙子上那边梁子上屙屎去了,一会儿就过来了。咱们等等他。”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小孩儿,脑袋上一个茶壶盖儿,跑过来了。
“爷爷!有客人?”小孩儿七八岁模样,说话却跟大人似的。
“有客人,这是山外头任家沟子的两个人,快叫叔!”那人连忙招呼小孩儿叫人。
“叔!”脆生生的声音响彻整个峡谷。我们高兴地应了,一行大小四人开拔进村。
路上四叔跟那老人闲聊,我则逗那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洋蛋!”小孩不怕生,一会儿工夫就跟我聊开了。
“洋蛋。你们村这树上怎么挂着这么大的虫子啊?”我好奇地问,因为这爷孙俩似乎对这树上的东西见怪不怪,这就让我感到很奇怪。
那小孩却不再说话,而那老头也表情木然地盯着我。有鉴于此,我也再没有多问,却和五叔更加小心起来,跟着这两个人准备进村。
不一会儿,村子就在眼前了,两个粗壮的大槐树,上面挂满了蝶蛹,所谓的灵鸦现在又出现了,他们在村子的树上不住地哀鸣。村民们都表情木讷,冷冷地盯着我们,一老一少在前面带路,进了村子,他们的表情也就不一样了。这种奇怪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我似乎有一种进了坟场的感觉,而那些村民,却都是已经死亡的鬼魂。尽管现在艳阳高照,又是七月间,整个村子却是阴气逼人,让人不寒而栗。
来到老头儿家里,一个老婆婆似乎知道我们要来,早已经在厅堂里等候。这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落,大门内里依旧是很大的院落,然后是二门,进了二门,才算是进了主人的厅堂。我们进了厅堂,老婆婆并不说话,将早已经提前准备好的茶水端了上来,我看着五叔,五叔镇静自若地喝了一口,但是在喝之前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早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假装喝了一口。五叔突然眼镜圆睁,几秒钟前后就晕过去了,我也立即照猫画虎,照着五叔的样子晕了过去。
这一家三口却并不说话,把我们抬到另一个地方,锁了门。这才说起话来:“洋蛋!去告诉主子,咱们成了,这个月已经有了,让他赶紧派人过来收拾。别忘了带药回来。”洋蛋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老头儿和老婆婆这才在屋里高兴地说笑起来:“这下好了,这个月又完成了。咱们又可以过上一个月的好日子了。”“是啊!这下好了!这一个月就不用发愁了,吃喝用度都有了。解药也有了,又能变年轻漂亮了!”老婆婆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人进来,进门就问:“货在哪儿?”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开锁推门,我们便被人抬着离开这个地狱,进入另一个地狱。
再到达另一个目的地的时候,我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就像一个很大的监狱,铁笼子里面还关着很多像我们一样昏迷的人,我们身上被贴上了编号。就在我们要被抬进那监狱的时候,一个人喊了起来,听口音也是本地的:“这两个已经下了符咒,红英的标记,告诉梁金兰夫妇,这两个算一个,不能算两个。”不一会儿,就听见那两个人的声音:“怎么会?我亲眼看见他们进的谷,明明没有印记的!”“你们说的都不算,这就是证据。”那人狠狠敲了一下我们的额头!我痛得差点叫出声了,但是却不得不忍住。两人唯唯诺诺地离开了,声音里面充满失望和不甘。
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出去吧。这两个我来处理。”其他人离开了,那声音又想起来:“别装了,起来吧。这里没有人看见。”
我这才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五叔却依然昏睡不醒。那声音的主人果然是红英。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这次的她一点儿都不漂亮,我想,这个才应该是她的真面目吧。她的头发枯黄,额头宽大,甚至上面满是苍蝇排泄物一样的麻点。她眼睛突出,一大一小,眼皮很鼓厚重,颧骨高高的,好像底下垫了什么东西一般,她的鼻孔很大,示威似的向外翻着,可以很轻易地看见长出鼻孔外面的一根根的鼻毛。最恐怖的是她的嘴唇,很厚,下嘴唇几乎遮住了整个下巴,显得下巴非常短,那嘴唇又很可笑的向外突出,好像要随时准备接吻的样子……
我几乎吓了一跳,这个身材臃肿的女人难道真的是那个声音甜美的红英吗?我几乎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一幅尊荣却真的说话了,而且那声音让人每一个毛孔都舒服:“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她似乎很无奈。“我们不来有什么办法,已经被下了符咒了,能怎么样呢?”红英说:“你们不该来,你们本来就不应该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问红英。她长叹一口气,给我讲起她当年失踪之后的事情:
“当年我从庙会上离开之后,就一个人来到后山。我想一个人好好地大哭一场。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我跑了整整一天,看到树上有很多人形蝶蛹,还有那些乌鸦,感到很害怕。误打误撞地走到一个峡谷里面,继续往前走,就走进了这个村子。这里的人很古怪,在白天一个个相貌丑陋,到了晚上却都变得异常美丽,而且都有一对美丽的翅膀。我很羡慕,我也要变得漂亮。于是和你昨晚的经历一样,我被他们带到了这里。我见到了一个人,就是被村民们称为蝶仙的人。
“他告诉我,我是第一个自愿接收他奴役的人,我听到奴役这个词,有些后悔,但是一想起庙会上的遭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要我爱的人能够看到我洗心革面的样子,只要他喜欢,我什么都愿意做!蝶仙听见我的声音很美妙,就告诉我说,我可以把你变得很漂亮,你必须帮我完成我未竟的事业。我于是答应了。一方面我是自愿的,另一方面我不得不答应,因为我的身上,也有了他给下的符咒。我后来才知道,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实验室,蝶仙其实是这里的最高统治者,他应该是一个掌握着巫术的古老的民族的后裔,喜欢搞一些稀奇古怪的实验。我们能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他的试验所赐。可是,村民们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这个人有法力,又会给人下咒,都尊称他为蝶仙,所以村民们对蝶仙死心塌地。而且,他们每个月只要抓到两个外面的人,就可以领导一份丰盛的奖金,可以让他们在外面的世界任意挥霍。
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这个蝶仙把一种乌鸦用巫术培训成偷盗高手,这些乌鸦能一口气飞行几千上万公里,能从很远的地方给蝶仙带来大量的钻石和宝石。这些东西都被通过秘密途径出售,换成的钱继续蝶仙的人体试验。他将一种蝴蝶的生殖因子输入人体,然后用过高强度的辐射,人就立刻变成蝴蝶一样,开始作茧,然后挂在树上,供乌鸦食用,然后不断循环。我们这些人主要负责给他找标本,就是供他做实验的人,试验之后,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喂了乌鸦,乌鸦又给他带来数量可观的宝石充当研究经费,如此循环,没有穷尽。”红英说。
“那为什么这些人不选择离开呢?”我好奇地问。“因为他们和你一样,都被下了符咒,每个月月圆的时候就会发作,必须有专门配置的解药才能暂时缓解,要不然就会像你那天晚上一样,把自己变成蝶蛹,等出来的时候就成为乌鸦的美餐。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会变成蝶蛹,被乌鸦吃掉,然后另外选择听话的人,负责找寻标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大都好吃懒做,在这里找一两个人非常容易,他们随后就能享受一个月快乐安逸的生活。我在这里算是一个小头目,所以对内情都比较清楚,现在我很清醒,但是到了晚上,我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趁着我还没有变身,你们快点走吧。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不行,就算要走,我也要把你解救出去!”五叔突然之间坐起来了,把我和丑女吓了一跳!那丑女坚持让我们先走,要是等到晚上,一切都完了!
五叔说:“我们很快回来!”就拉着我随着丑女的指的道路离开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我们刚刚逃出那个村子的势力范围,五叔立刻拿出一个长哨,一声长啸,周围几百号人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我一看,原来我们村子周围的人都在,包括那个队长和平娃!他们手里拿着猎枪,跃跃欲试。五叔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四散开来,很快围在村子周围。
五叔和队长商量:“擒贼先擒王,咱们把那个日本鬼子兵先收拾了,然后就什么都好办了。”队长点头,拿了一把盒子炮,这可是当年造反的时候用的,立即带了三两个壮汉,按照五叔指点的方向去了,“其余人原地待命,有情况立刻报告!”五叔对其他人喊道。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队长他们几个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还没有一点动静,其他人都开始蠢蠢欲动了。五叔紧张得满脸是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队长离开的方向。正在这时,前面的人一阵骚动,只见队长压着一群人过来了!
“太好了!成了!”我欢呼,大家也欢呼。可是,五叔却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冷冷地盯着队长带回来的这些人,不断地审视:“坏了!蝶妖没有抓住!唉!”英雄一声长叹,我的心也一下子凉了半截儿,毕竟我也受到了诅咒啊!
队长将这些人押起来,对五叔说:“蝶妖早跑了,里面全空了。红英也不见了!只把这些人带来了。”五叔彻底绝望,他双手抱头,跪倒在地上,所有人都无言。我发疯似的跑到那对老夫妇面前,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我再也没有力气,才躺倒在地上。这对贼人竟然没有丝毫反应,好像我打得是别人,跟他们毫不相干!
这些人在天黑之前被带回村里,那一晚,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乌鸦的叫声。没有了解药,这些人就只能变成蝶蛹了。队长用土枪和弹弓打了一夜,打下来一部分,其余的在天亮的时候都飞走了。第二天一早,我和五叔去了一趟队长家,看了那些乌鸦的尸体,这些乌鸦一个个嗉子鼓囊囊的,剖开之后里面却是一颗颗价值连城的钻石和各类宝石,分发给村民之后,我们带走不少。这些石头足以让我们几辈子衣食无忧。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想起那个诅咒,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些变成蝶蛹的人后来被村民们送到县城,之后立即被隔离起来。随后,有关部门派出数十位专家对他们进行彻底的治疗和研究,也去过牛脊梁沟考察,最终目没有结果。而我和五叔,却带着这个诅咒,等待着下一个月圆之夜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