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泰殿,檀香烧得浓烈,齐云皱眉:“太后,味道太重了些,还是开窗透一透吧。”
“不必,就这样。”嘉懿眼神飘忽,看着殿中青烟袅袅,连几尺外的齐云身形都模糊,轻声道。
她的语气是齐云从未听到过的虚弱,齐云忍不住担起心来,劝道:“太子其实还年轻,而且旨意也没下……”旨意拖不了多久,但年轻,以后未必没有复位的机会,齐云如今也只能这么劝了。
可嘉懿不这么想:“哀家和皇帝想给他这个机会,阀阅会同意么?”不等齐云回答,嘉懿轻声道,“阀阅不同意,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但……哀家其他孙儿,会同意么?”
齐云抿了抿嘴,这问题不是她能回答的。
“是哀家的错。”嘉懿叹了口气,“如今阀阅权势正盛,根本未到解决他们的时候,他们气数未尽呵……皇帝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雄心勃勃,倒也罢了,他还记得来问哀家,是哀家心急了,想着临终闭眼前,看到大雍真正的掌握在皇室手中!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实际上却是与阀阅世家共同掌管!大雍上下都说哀家厉害,能够为皇帝维持住当年的危局,其实真正厉害的是这些望族的老东西!不过是一个郡主的婚事,他们就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居然那么快……就统一了意见和做法!”
“望族只是望族,哪里能和皇家比?”齐云劝慰道,“太后别多想了,就算太子被算计,皇位到底也是皇子继承,楚王、三殿下、五殿下,都是极好的,也有孝心!”
嘉懿轻笑出声:“齐云,你是跟了哀家几十年的人了,这里又没有别的人,怎么还说这样的套话?孝心?大雍的储君,要的是手腕魄力,关孝心甚事?”她疲惫的闭上眼,喃喃道,“只要他能够坐稳江山,扫除阀阅之患,平定狄、戎,孝顺不孝顺,又有什么关系?”
齐云听了这番话,也不意外,只道:“陛下还年轻,太后以后还会有更多皇孙,奴婢说句诛心的话,未必没有比太子更出色的。”
“太子在哀家的皇孙里也算不得真正能够压倒其他人!不过因为他是嫡长子,从前地位又稳固得很,老二老三两个的母妃不敢叫他们太过表现罢了,老三为这个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服气,当哀家不知道么?”嘉懿淡淡的道。
“太后既然想得开,为何还要难过,损伤凤体?”
“因为哀家未必能看到那些皇孙了。”嘉懿苦笑着摇头,“皇帝还年轻,可哀家不年轻了!”
齐云一惊:“太后说的什么话?寿安郡太夫人都还能进宫请安,太后可是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寿安郡太夫人的福气,关哀家什么事呢?”嘉懿疲惫道,“当年殚精竭虑,夜以继日,迟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再说哀家也是近甲子的人了,这些年连想东西都不及往时,否则也不会心浮气躁,犯下如此大错!”
齐云听得心酸,语气带出一丝哽咽:“陛下没有怪太后,太后何必如此?”
“及祧孝顺,可他不怪哀家,哀家自己怪自己。”嘉懿终于泣不成声,捶着床柱,“哀家自先帝去后苦苦支持,终于等到及祧亲政,这些年来也算是政通人和,北伐大捷,总以为日后于地下见到先帝,可以将功赎罪……可没想到,临了却犯下这等大过!若无柔淑之事,嫡长子承位,沈家再怎么折腾,如苏家、端木、卫家这些不动,也动摇不了储君之位,没有夺储,皇家便能齐心对外,削弱阀阅之事,大可以到甘霖登基后再行……都是哀家!哀家……有什么脸面去见雍室列祖列宗!”
齐云慌忙上前抱住了她:“太后说的什么话?太后为了大雍,这些年来夙兴夜寐,尽心竭力,匡扶社稷,还政陛下,先帝怎会还要怪太后?”
“那件事,你知道的……”嘉懿渐渐歇了下来,却幽幽道。
齐云头皮一麻,道:“奴婢知道。”
“你说瀣儿这个孩子,哀家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嘉懿怅然道,“她母亲一辈子命苦,末了还为着生她去了,哀家曾经许诺,要让瀣儿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以瀣儿的身份也不是配不上,可现在太子失位,难道要叫她跟着哀家的长孙一起去颠沛流离么?这叫哀家怎么忍心?”
齐云不忍道:“太后何出此言?霍七小姐的指婚未下,此事颇可计较,只是霍七小姐最大的依靠就是太后,太后若真疼她,还请好好将养身子,莫要劳神过度!”
嘉懿沉默良久,方悠悠道:“你看除了太子以外的皇子里,有谁最适合大宝?”
“这不是奴婢能插嘴的。”齐云谨慎道。
嘉懿也没要她回答,接着却又问:“那你看,将瀣儿许给楚王如何?”
齐云迟疑道:“奴婢直言,若要将霍七小姐许给楚王,那苏家小姐……就不能再给楚王了!”
“这个自然,苏如绘是够资格入主未央宫的人,她若嫁太子或皇帝以外的人,必定为正室。”嘉懿黯然道,“何况她与然儿那孩子本就青梅竹马,若与瀣儿一起嫁过去,然儿可不是太子,还有瀣儿的日子过么?”
齐云叹道:“太后如今乏得厉害,这些事情还是莫要多想了,一切都等身子好了再说吧,再者,如今霍七小姐还在霍家,估计才知道宫里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想了想,提议道,“莫如将霍七小姐先接回宫来,陪太后说说话?”
嘉懿皱眉想了片刻,到底点了头:“也好,哀家也要问问她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她的心思一直放在甘霖身上,唉……”
“那奴婢这就去着人请霍七小姐回宫,太后莫要多思,好好睡上一觉罢。”齐云替嘉懿掖了掖被角,软语哄道。
嘉懿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真的乏了,渐渐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