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来找苏如绘:“如绘姐姐,在做什么呢?”
“许久没练字了,今儿有空想多写几张。”苏如绘穿着一件七八成新的樱草色越罗对襟窄袖衫,下边束了藕荷色罗裙,长发挽成利落的盘桓髻,对插着两支玉珈,几缕碎发散在鬓角,未施脂粉,只在眉心贴着张缥色菱形花胜,笑着道,“你可是无聊来寻我了?”
“嗯。”丹朱犹豫了一下,接过浮水斟上的茶,抿了一口,才道,“我来问如绘姐姐下午可有什么事情?”
苏如绘想了想:“倒没有,你可有安排?”
“我在仁寿宫里呆着无趣,咱们下午去御花园里小坐片刻好吗?”丹朱期盼的望着她。
“哦?御花园?”苏如绘住了笔,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可是庄妃要带荣寿公主去御花园玩耍?”
丹朱面上一红,放下茶碗低头拨弄着腰上香囊,轻声道:“是鸿宁宫的宫女告诉我的。”
“你素来性子好又心慈,荣寿公主也是个可怜的,但她如今有了无宠的庄妃照顾,却是件好事,咱们陛下一点都不糊涂,你以为陛下将公主交给庄妃只是为着迁怒德妃娘娘的缘故吗?”苏如绘抿了抿嘴,淡淡道,“德妃娘娘照顾荣寿公主并不上心,这事儿连咱们都清楚,又何况是其他人呢?就是其他人慑于德妃娘娘的位份不敢做什么,永信宫那边也定然会设法叫陛下知道此事的。不过德妃究竟侍奉陛下多年,总有情份在,陛下也不好平白夺了公主给其他人抚养,这样德妃以后也不必做人了……庄妃娘娘失宠却位份不低,同是跟了陛下多年的老人,慧妃已经有了六皇子又怀了孕,景妃去了行宫抚养六皇子,端瑶夫人、敏丽夫人都比庄妃年轻并且还在得宠,陛下当初挑选庄妃,你道是随口指的吗?”
丹朱嗫喏道:“我并不是说不放心庄妃娘娘照料不好公主。”
“你放心不放心,你只是郡主,荣寿是公主,她自有陛下与众庶母操心……”苏如绘叹了口气,“你呀!你这样不但得罪庄妃娘娘,岂不知道荣寿公主与你亲近,庄妃娘娘看着心里不好过,对公主又有什么好处?”
丹朱嘟了嘟嘴,半晌才颓然道:“我总要有些事情做啊,如绘姐姐,从前还能伺候太后,可现在德泰殿里被齐嬷嬷盯得跟什么似的,除了冷太妃那一回,咱们连寝殿都进不去,更别说服侍太后了,嬷嬷什么都不许我们沾手,甚至站得近些都不许……仁寿宫里地气和暖,停芳园的花木生得甚好,也无需我多操心……”她难过的低下头去,“我也不像姐姐喜欢练字刺绣……想来想去就惦记着公主了。”
苏如绘见她说的可怜,沉吟片刻,到底心下一软:“就这一回。”
“多谢姐姐!”丹朱大喜,刷的抬起了头,“那如绘姐姐,你不要练字了,快快换身衣裳吧!”
苏如绘瞪她一眼:“你不是说下午么!”
“咱们早点去那里挑个僻静处待着,这样庄妃娘娘就是看到了咱们也不会以为是特意赶过去的,免得那宫女挨骂。”丹朱讪讪道。
“你倒是会替别人着想。”苏如绘摇着头,“但收买宫人窥探宫妃踪迹的事情还是别做了,回头若鸿宁宫里出了什么事,少不得要寻你不是!”
丹朱随口应了一声,苏如绘见她这般急切,也不忍拂她之意,唤浮水端了清水进来浣手,末了进内室去挑选出门的服饰,因是陪丹朱见一见荣寿公主,庄妃这两年在宫里也是不打眼,所以苏如绘特意挑着素雅些的衣裙,最后穿了青莲色单丝罗交领广袖短襦,鸭黄底郁金纹裾绣折枝莲梅湘水裙,又叫浮水改梳了一个飞仙髻,换了一对累丝嵌宝衔珠鸾鸟簪,并一支时下风行的宫花上去。
往年这时节御花园并上林苑里人都是极多的,就是不为偶遇长泰,闷了一个冬日等来春暖花开,总会生出出来散散心的想法。然而今年太后病倒在仁寿宫里,开过年就废了前太子,长泰的心情可想而知,这时候心里再闷也只能在自己宫里走两圈,又因为齐云不许其他人靠近德泰殿,宫妃们惟恐被训斥不孝,只好时不时的抄些经书着类以示心意,这御花园若非闲来无事还真不敢轻易出行。
因此苏如绘与丹朱一路走来却未看见其他人,丹朱东张西望一番后,道:“咱们去那边坐一坐?”
苏如绘看了眼她指的方向,那是一座四面无遮的亭子,掩映在一片绿树之中,看起来颇为幽静。等进了亭子,却见恰好可以看到从前长泰赐给刘修仪的那间精舍。
“荣寿公主是要到那里去吗?”苏如绘想起去年甘美带着荣寿从精舍附近经过,荣寿当时为着要进精舍还哭了一回,也不知道是庄妃打听到了这件事,故意带她来偿愿,还是荣寿自己记起来想过来。
丹朱嗯了一声:“听说荣寿身子不好,太医曾叮嘱过让她常在园子里跑跑跳跳,那时候四殿下一直带她沿着那边的路走,我想庄妃应该也打听到此事,既然要带公主到御花园来,想来该按着从前的路线走。”
苏如绘偏头想了想,几回遇见甘美并荣寿果然总是那几条路上,她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甘美还是为荣寿公主,再仔细想一想却觉得许氏实在是惋惜了。
两人坐了小半个时辰,果然精舍那边一行人逶迤而来,庄妃虽然一直做着鸿宁宫的主位,可这几年失宠已经习惯了不引人注意,如今长泰忽然把下旨叫她抚养荣寿公主,她乍喜乍惊,喜的是不说这位公主是宫里独一位,长泰就算怕公主身子弱太亲近了日后伤心,总也会格外注意些,连庄妃也可得些恩宠,即使不能复宠,好歹也有个伴;惊的却是荣寿公主早先是养在昭华宫的,她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对林德妃的泼辣如雷贯耳,既担心接了荣寿公主得罪德妃,又担心是否公主身子骨从小不足,因澂嫔并四殿下先后出事哀伤过度损了根基,德妃为了脱身故意推给她来顶罪?
然而无论心里怎么想,长泰旨意已下,庄妃到底把荣寿抱到鸿宁宫,仔细照顾起来。也因此她心里忐忑不安,对三番两次登门的丹朱郡主极为不喜——丹朱这几年与沈淑妃相熟之事六宫皆知,庄妃自认没有得罪淑妃的地方,可如今宫里暗流汹涌,她可不想被拖下水,哪里肯接待丹朱?
这样复杂的心思,庄妃的装束比没抚养荣寿时却还要低调,身为正二品的帝妃,她却只穿了秋香色对襟宽袖春衫,下拖牙色底暗绣缠枝葡萄纹褶裙,梳着抛家髻,斜插两支翡翠簪子,腕上拢着绞金丝镯儿,主位如此,身边的人自然更加不敢逾越,这一行人里却是荣寿公主最惹人注意。
公主过了年算起来是虚五岁,实际上因为生在年末才三周岁,穿一身葱青底撒缥色蝠纹的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个轻巧的空心雕玉牡丹圈,柔软的齐肩乌发挽了两个小鬏,拿红丝绦系了,荣寿本就肌肤白皙,因着这段时间清减的缘故更显得苍白,衬得身边人都黯淡了几分。
苏如绘从枝叶缝隙里看到,忍不住道:“许久没见庄妃娘娘,乍一看去,倒让我想到了……”
澂嫔许氏……谨慎恭默的许氏,出身卑微,无帝宠,也不美貌,却带着甘美并荣寿都活了下来。就算她死了,也叫一国储君黯然被废……庄妃难道是想做第二个许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