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艺术哲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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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艺术的媒介(1)

媒介这个词越来越广泛、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现代人的语言和文字当中。这反映了一个事实:媒介在人类生活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人类也越来越认识到媒介的这种重要地位。因此,媒介问题越来越引起世界上许多学者包括中国学者的重视;必须关注媒介,理解媒介,研究媒介。

媒介是什么?

媒介是什么?按照传统观点,通俗地说媒介就是连接和沟通两个事物之间、或两个人之间、或人同事物之间的中介物、途径、形式、方式——它把二者联系起来,使之发生某种关系。媒介可以是事物,也可以是人:前者,如长江大桥就是连接和沟通长江两岸的媒介;后者,最典型的就是媒婆,她是连接和沟通男女双方的媒介。媒介可以是物质性的,也可以是精神性的:前者,如纸媒介,电子媒介,声音媒介,等等;后者,如形式逻辑、辩证逻辑——它们是人们的思维媒介。媒介可以是某种实体,也可以是某种方式:前者,如航天飞机、宇宙飞船,它们把人与太空连接、沟通起来,它们是实体性的;后者,如抽象思维、形象思维,它们不是实体,而只是把主体和对象连接和沟通起来的某种方式,即人们从精神上把握世界的某种思维活动或情感活动的方式。有的西方学者还把媒介分为“倚重空间的媒介”和“倚重时间的媒介”“倚重时间的媒介,其性质耐久,如羊皮纸、黏土、石头。这些笨重的材料适合建筑和雕塑。倚重空间的媒介,耐久性比较逊色,质地却比较轻。比如莎草纸和纸。后者更适合广袤地区的传播和贸易。”这位学者还进一步解释说:“根据传播媒介的特征,某种媒介可能更适合知识在时间上的纵向传播,而不适合知识在空间中的横向传播,尤其是该媒介笨重而耐久,不适合运输的时候(这是指倚重时间的媒介——杜);它也可能更适合知识在空间中的横向传播,而不是知识在时间上的纵向传播,尤其是该媒介轻巧而便于运输的时候(这是指倚重空间的媒介——杜)。所谓媒介或倚重空间或倚重时间,其涵义是:对于它所在的文化,它的重要性有这样或那样的偏向。”

人类离不开媒介,人类与媒介息息相关。人类的一切活动,不管是物质活动、或是精神活动、或是精神实践活动,只有在一定的媒介系统中才能得以进行。例如人们的物质活动——衣食住行,哪一样能够离得开媒介?哪一样能够离得开一定的媒介系统?不用说没有航天飞机不能上天、没有轮船不能下海,就是平时上班,路稍远还要骑自行车呢;而且哪一样活动都有自己的一套媒介系统。人们的精神活动——科学认识、哲学思维、学术研究等等,也不能离开媒介和媒介系统,譬如你思考问题就要借助于一定的思维方式,如果离开形式逻辑,你肯定思维混乱、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你的整个认识过程、思维过程,都会经过感觉印象、判断、推理等等一套程序,也即借助于一定的媒介系统。人们的精神实践活动——伦理道德活动(如孝亲)、宗教信仰活动(如朝圣)、审美艺术活动(如作画、写诗、唱戏),离开媒介和媒介系统也是不行的,它们各有自己的一套活动方法、规范和途径,它们都要借助于一定的物质或精神的材料和方式。

但是以往人们并没有充分认识到媒介的重要意义,一般只是视媒介为某种工具性的、形式性的、从属性的、非实质性的、非决定意义的因素。

然而,大约在半个世纪以前,关于媒介,有两位西方学者发出了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声音:“媒介即是讯息”、“媒介是社会的先锋”、“媒介正是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媒介要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媒介“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文字的传播毁灭了一个建立在口头传统上的文明”、“纸的生产传到欧洲是商业革命的标志”……

这引起了全世界的深思。

媒介即是讯息……

说这些话的是两位加拿大学者:一位是早年获剑桥大学英语文学博士学位,曾任多伦多大学文化与技术研究所所长的著名文学和文化研究家、传媒学家赫伯特·马歇尔·麦克卢汉(HerbertMarshllMcluhan1911-1980);一位是麦克马斯特大学经济学硕士、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著名经济学家和传媒学家哈罗德·英尼斯(HaroldA.Innis,1894-1952)。

目前的中国学者对麦克卢汉并不陌生,他的名言“媒介即是讯息”和“地球村”等等,在今日之中国无数次被引用,几乎尽人皆知。这位杰出的加拿大学者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直至他去世)反复说过的“媒介即是讯息”和“地球村”等等这些话,迅速传遍各个国家和地区,引起世界学界的注目。麦克卢汉的同胞哈罗德·英尼斯虽然获得世界性声誉稍晚,被介绍到中国来也是近几年的事情,但他比麦克卢汉年长、而且比麦克卢汉还要早地论述了媒介的重要意义。他把文明的兴起和衰落看作是占支配地位的传播媒介作用的结果,断言:“一种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麦克卢汉和英尼斯之所以受到全世界青睐,是因为他们表现出一种创造性思维——他们改变了人们关于媒介的传统观点,为世人提供了一种新视角,打开了一片新视野,创造了一种新的观察方式和思维方式。正因此,他们成为近年来在中国和世界最受重视的、最受欢迎的学者之一。他们理应受到这样的待遇。

“媒介即是讯息”是麦克卢汉提出的最著名也是最重要的命题之一,然而单从字面看,“媒介即是讯息”这几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般读者却不甚了然。其实,在麦克卢汉那里“媒介即是讯息”有着丰富的内涵,对此,他曾作过多次阐释:

“所谓媒介即是讯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即人的任何延伸)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

“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

“‘媒介即是讯息’,因为对人的组合与行动的尺度和形态,媒介正是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

“一切媒介都要重新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

“‘媒介即是讯息’。因为媒介决定感知方式,决定预设的母体,而目标又是植入预设之中的。”

“由于媒介对人无所不在的影响,媒介本身成了讯息,而不是其内容成了讯息。实际上,媒介作用于每一种感知的比率,渗透进去,塑造它,改变它。”

从上面的话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媒介,麦克卢汉至少强调了这样几个特质:(一)媒介是人的某种“延伸”;(二)媒介标志着一种“尺度”,媒介对人和社会的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和“引入的”;(三)媒介“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一切媒介都要重新塑造它们所触及的一切生活形态”;(四)“媒介决定感知方式,决定预设的母体”;(五)“由于媒介对人无所不在的影响,媒介本身成了讯息,而不是其内容成了讯息”,等等。这些思想在传媒理论史上具有某种划时代意义。

英尼斯关于传播媒介的思想也十分精彩。他首次揭露出世界历史上传播媒介与“帝国兴衰”的关系、与“专制”和“民主”的关系、与“贸易”和“商业革命”的关系、与“宗教改革”的关系,指出媒介的力量几乎无孔不入,新旧媒介之间的隆替导致社会各个方面的变革。在他的名著《帝国与传播》中,英尼斯谈到古埃及刻在石头上的文字对古埃及政治的影响。“石头这个传播媒介的主导地位,给文字的性质留下了印记”,象形文字数量大,刻写难,需要专门技能,于是形成知识垄断,“到公元前2000年,中央政府雇用了一支文书大军。文书成为一个职位有限的阶级,写作成为享受特权的职业。文书进入议事会,与议员平起平坐。”但是,“以石头和象形文字为核心的知识垄断,受到莎草纸的挑战。后者是一种更为有限的新媒介”。这时,古埃及发生了两种“转移”一是“倚重石头向倚重莎草纸的转移”,一是“埃及文明从绝对王权向比较民主的组织机构的转移”。这两个“转移”紧密相联,媒介从中起了巨大作用:“莎草纸和软管笔日益普及,僧侣书写体和职业抄书人也同时出现。文字和思想因此而世俗化。读书普及以后,国家的行政管理随之而延伸。这场社会变革的结果,是读书写字的媒介从石头转为莎草纸,僧侣阶级的地位日益重要。拉美西斯五世驾崩之后,王位继承由王族僧侣决定,国王的饬令实际上是阿蒙神的神谕,僧侣神权政治取代了人的王权政治”。英尼斯还谈到古希腊口头传统与书写文字这两种媒介之间的剧烈争斗,到亚里斯多德时,后者取得胜利:“散文战胜诗歌,标志着希腊文明的一个根本变化。文字的传播毁灭了一个建立在口头传统上的文明。”英尼斯又论述了媒介在中世纪及其后来宗教改革时的巨大作用,那时,羊皮纸与拉丁文被教会利用以巩固自己的特权和垄断地位;而纸张与俗语、白话则被世俗宫廷和普通百姓用来与教会对抗。这导致欧洲那场著名的宗教改革运动。

关于媒介的伟大作用,我们还可以举出一个有趣的例子:法国伟大作家雨果《巴黎圣母院》中的书商安德里·缪斯尼埃的一席话,无意间说出了印刷媒介的威力——“印刷术”甚至带来“世界末日”“先生,我告诉您,这是世界的末日。从未见过学子们这样的越轨行为。这都是本世纪那些该死的发明把一切都毁了。什么大炮啦,蛇形炮啦,臼炮啦,特别是印刷术,即德意志传来的另一种瘟疫。再也没有手稿了,再也没有书籍了!刻书业被印刷术给毁了,世界末日到了。”这话预先为麦克卢汉和英尼斯的媒介理论提供了支持。

总之,在麦克卢汉和英尼斯那里,媒介不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是不管紧要的所谓非决定性的、被支配的、从属性的因素,而成为改造社会、创造历史的支配力量。

媒介不仅是“讯息”,它直接就是生产力

然而,“媒介即是讯息”这个命题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却也不能完全让人感到满意——我总觉得好像还有某些重要意思没有充分地明确地表达出来。不错,诚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即是讯息”;但是我认为媒介却又不仅是“讯息”。仅用“讯息”二字远远不足以表示出媒介的能量和它的深层涵义。今天的人们看得越来越清楚:媒介直接就是生产力。其实,麦克卢汉和英尼斯关于“媒介即是讯息”的一系列解说和对传播媒介的许多具体论述,也暗含着上述意思。从他们的话里我们可以看到:媒介作为主体的延伸、并且随时与主体相结合,总是迅速转化为一种巨大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正是媒介,在塑造着世界、改变着世界、创造着世界。这种“塑造世界、改变世界、创造世界”的角色,是媒介作为一种生产力所搬演的角色——只有生产力才能发挥这样的作用;而这,是“媒介即是讯息”这个命题所包含不了的。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媒介在人类社会各个领域的发展、运行中,都是作为一种极为重要的不可或缺、不容忽视的生产力而起作用的。

媒介之作为生产力,从人类诞生的时候起即是如此。譬如旧石器时代原始人创造的石斧之类的石器工具,在当时就是人类得以同外界自然打交道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媒介,是他们能够进行生产以维持生存并进而得到发展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媒介;而这种媒介的产生和被使用,更为实质的意义在于,它为人类创造了一种新的生存样式、一种新的生活形式、一种新的掌握世界的方式,它标志着人类从“自在”向“自为”、从“必然”向“自由”迈出了的关键一步。就是说,今天看来非常粗陋的石斧之类,作为人类最初、最早的媒介,正是人猿揖别的一个标志和里程碑,我们的祖先正是通过它为自己创造出一种历史,为自己开辟出一个新世界,迈进人类社会的大门槛。

所谓标志和里程碑,也就是一种“尺度”——人类进步的“尺度”,社会发展的“尺度”。可以说,一种新的媒介对人类的影响和作用,在一定意义上说就在于它创造了一种新的“尺度”。麦克卢汉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前面引述了麦克卢汉在解释“媒介即是讯息”的涵义时说过的一些话: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任何媒介“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等等,都是强调媒介是社会发展的标尺和里程碑。媒介之作为生产力,正是通过“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通过“发挥着塑造和控制的作用”,来改变世界、创造世界的。

我们可以举马镫的发明为例——马镫最早是由中国人发明的。你骑过马吗?你骑在马上踩着马镫奔驰过吗?试想,假如没有马镫你骑光屁股马会是怎样的情形?马镫虽小,作用很大,它使骑士和奔马连接在一起;如无马镫,当马飞奔或腾越时,骑士们只能用双腿夹紧马身,同时用手紧抓马鬃才能避免摔下马来,限制颇大。马镫是一种媒介,它把人与马、主体与客体结合在一起,发挥出最大效力,成为一种巨大的力量;马镫的使用为骑手们在马上找到了一个支点,使得骑兵更具备冲击力和近身肉搏能力。马镫给人提供了一种新的掌握世界的手段,它改变了当时人们的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它甚至可以改变人的活动方式、观察方式、思维方式、情感方式。事实证明,小小马镫能够改变世界。没有马镫,就不会有蒙古大帝国,不会有蒙古铁蹄横扫欧亚大陆,越过科尔巴千山,挺进高加索,征服乌克兰,直逼匈牙利。马镫发明后,很快就由中国传到朝鲜,在公元五世纪的朝鲜古墓中已有了马镫的绘画。至于流传到西方的马镫,是首先由中国传到土耳其,然后传到古罗马帝国、传播到欧洲大陆的。英国著名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博士对中国发明的马镫给予高度评价,他说:就像中国的火药在封建主义的最后阶段帮助摧毁了欧洲封建制度一样,中国的马镫在最初却帮助了欧洲封建制度的建立。美国历史学家林恩·怀特也说:只有极少数的发明像马镫这样简单,而对历史却产生如此巨大的催化剂作用。欧洲人踩着中国的马镫进入了骑士时代。作为媒介的马镫在历史上发挥过如此巨大的催化剂作用这个事实,真切验证了麦克卢汉关于媒介的另外一个判断:“媒介是社会的先锋。”英尼斯也说过媒介可以成为革命的标志:“纸的生产传到欧洲是商业革命的标志。这场革命始于1275年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