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把他心爱的飞跃牌9寸黑白电视机搬到新房说，摆着，明天再还。丈夫高泉对我讲，没关系，我会让你很快得到一个14寸黑白金星牌的！我什么也不能说。洗衣机呢？那种正在流行的双鸥牌红色绿色冰花面的洗衣机；还有蜜蜂牌的缝纫机，就都在心里想想吧。我看着大杂院中那个水花四溅的水龙头很害怕，想象冬天它的周围一定全是冰砣子冰溜子的世界，双手也会红箩卜大面包样肿肿的。但我什么也不能说了，里里外外的1000多元在1983年已经让婆婆一个夏天的确良衬衣都透出小背心的千窗百孔了。
排场是给人看的，难过的日子可是自己的。多加5元？我说算了吧！婆婆一拍我的手背说，哎嗷好孩子呀，你就本甭管别操心了。人一生最大的事就是这两红一白：出生、结婚、去世的事。25元一桌，定下来！
婆婆一拍我的手背说“人一生最大的事就是出生结婚去世”让我记忆到了如今。那时我也想外出旅游一趟。看看外边的世界。不然等有了孩子，哪里也去不了了。公公说去！想到的事情就一定办！军人出身当过连长的公公很果断，支持我。
去哪里呢？丈夫很困惑父亲的大话。有钱去吗？就去临潼看个一看，转个一转，你们看咋个相？我和丈夫对视一下，感觉老人家很好笑。这一旅只游出西安市30公里。爸，这叫郊游，不能算旅游！
外国人都来串看稀罕，咱家门口的景不看就浪费了。公公吼起来：去！提前就去！
结婚前一周，我们捏着公公卷成条的十元钱，过灞桥，到达临潼。逛兵马俑，游华清池，登上捉蒋亭，站立烽火台一览山下风光。——烽火台，狼烟起，褒娰笑，西周亡。千军万马金戈地下成佛。鸿门宴，霸王酒，四面楚歌别姬舞，血光剑，点滴英雄泪。贵妃浴沐莲花池，望星月摇碎脂粉国将破，玄宗唐皇一曲绝唱九龙泉，“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结为连理枝”。天下捉蒋分，宋美龄黑白影相光艳照，从此国共中华泾渭江与河……千年历史在我们足下匆匆踏过，骊山秀，泾水清，渭河混，火祭柿子红石榴，青山绿水依旧在，只是换了人间。
临潼啊，真是个结婚该来的好地方！结婚到那里去玩，可真不是能用五角钱车费来计算的。证婚人要读的文字只是法律语言，而那文字后面隐藏的却是丰富而又需要勤奋努力平平淡淡的生活。
在骊山间的竹林里，我穿着上海买来的三翻高领白毛衣，驼色的华达呢喇叭裤，又是6寸白兰棕三色高跟鞋，一瘸一拐地直喊脚痛。高泉就一把捞起我，拎下山去。高泉边下山边对我许诺说：以后我会带你去全国各地，坐火车、乘轮船、还有飞机！去上海，去北京，去广州……他没有食言。我们去了，在后来生活的岁月里。但那时早已不是新婚的感觉了。在儿子9岁以后，我们去了成都、柳州、长春、还有珠海、广州、上海，再就是这次北京的证婚，双去，为新婚为死亡而分飞回西安。
1983年10月，我们的新房很简陋。就租在新民街三巷大杂院路灯下两间统共只有18平米总漏雨的小平房里。一帮警察哥们来帮忙糊的顶棚，在白石灰墙上连刷了八遍绿油漆墙裙。我在门口砖垒的台阶上生蜂窝煤炉，包了饺子，让他们喝上两口啤酒，就行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乐。
一下雨，丈夫就穿条军用大裤衩抱着牛毛毡奋勇上房盖瓦补漏，我则要在风里雨里使劲冲高泉大喊大叫：“你能不能把裤角绑一下！下面的人把你什么都给看见了！”
漏雨的问题还不止是房顶。西边的一面墙在暴雨时就顺墙淌成晶莹的水帘镜，我们只有蹲在板凳上，站在搓板上，跳在砖头上，等待雨小、雨停、积水一点点渗干。
青砖地面，挺潮湿的。为了防潮，没有经验的我们在床的木板上铺着塑料布，一周下来热气就把褥子捂出了绿毛和霉斑。我抱出去晾晒，一院子四十多户人就都走起马灯来回巡视。他们轮番指点责备传说着：“看这娃们结婚把个床尿成啥样子咧？啊？毛长屎臭的！又不是个红，还晾起显光荣呢。”高泉和我羞得很久都不敢抬头看人，更不敢与邻居们开口讲话。
我们开始同甘共苦。
一条红地毯，从弘燕路边的盘楼展厅门前起，铺过小桥、草坪、绕过红亭，顶在全新的舞台前。让人感到秋天的阳光是亮晃晃滤过色的，天高气爽。
今天的女主角是田冰凌，她很有镜头感，正送挎举肘妖娆幸福地与新郎林天剑共同倒起美酒敬亲友。六合塔似的香槟酒在新娘新郎的浇注下开始向两层生日蛋糕上的玻璃杯里晶莹地流淌。
四年前，田冰凌体育大学分配在我的手下，还是个只知埋头干活，一步两个台阶，不太关注自己容颜外貌的纯粹小姑娘。头扎鸡毛毽，足蹬运动鞋，穿短裤背心也敢进机关上班，一笑仰天哈哈哈的，很无态。但那时田冰凌她的确美丽清纯，出水芙蓉。用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对她第一面的描述就是：“无刚自带箭，是水却似花。”所谓刚柔相济，天然丽质，冰雪纯粹的意思吧。
冰凌的耳朵依然像小鹿一样支棱着，超过了眉梢，非常超众。遮盖这两只耳朵的是环状的浓发和朵朵新鲜紫红的石斛兰花贴在耳后，肩上。冰凌她眉长眼亮的黑白分明。一身鲜花白纱，一身锦绣紫旗袍，一身正红纯色呢子套装裙。她在婚礼上一款款变来换去，飘摇在青草地的亲朋好友之间，笑得很有分寸与节奏。生活就是艺术之酒精，女人在生活的沐浴中，变换无穷，姿态万千。我觉得，我看到的一切，真比电影凭空编排得更精彩。
今天的男主角是林天剑。2000年中央电视台“可口可乐杯主持人大赛”中，林天剑脱颖而出。到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中国刘翔飞人的解说就是林天剑。他那句“刘翔！刘翔！刘翔！”已成为央视解说词的一个经典。林天剑饱含深情的呼唤，代表了全中国人民那一刻心中渴望呐喊出来的声音。
我将宣布结婚证书上的那个日期，是8月7日。而8月8日，就是林天剑飞往雅典去工作的日子。家事定，国事安。前方是体育战场，后方已经有一双关注的美丽目光。林天剑飞往雅典，也是他人生事业家庭成熟的开端。
今天的婚礼主持人是中央电视体育台名铁嘴童金宝。林天剑在雅典与童金宝同住一室，童金宝这会儿戏说，在雅典的林天剑已经是被幸福击成“低烧”的人了。除工作以外，林天剑会喃喃自语个不停“我就这样结婚了吗？”“我真的就这样结婚了吗？”“我真的就这样有老婆了？”除喃喃自语个不停外，林天剑他就是打电话打电话。连同事的电话卡也抢过去，只说，就算是你给我的喜份子吧！有强抢喜份子的事吗？大家就说：“咳！林天剑他正在发低烧呢，你就原谅了他吧！”
高大俊朗的央视五台体育部主任姜泰山先生代表嘉宾致结婚祝词。他说了林天剑的努力与成绩是优秀的，也讲到田冰凌的优秀之处。原来2000年，冰凌也参加了中央电视台的举办的“可口可乐杯主持人大赛”，还获得了沈阳赛区的第三名呢。童金宝惊讶地说，啊！那次我还真是沈阳赛区的评委呀！这真是一个遗憾。遗憾，使冰凌林天剑有了一个高低幸运的对比；有了一个的共同追求；一个工作得来之不易的理解和支持；一个新家组合的契合点。
姜泰山主任先生继续说，本来央视是近亲回避的，但是我今天表态，希望年轻的田冰凌同志应该有勇气，再来试一试现在正在报名举行的“谁来主持2008北京奥运会”主持人大赛活动。姜泰山说，你们生活今天能走到一起，我就相信今后你们的事业也能走到一起！让我们一起期待2008年8月8日晚上8点，那个幸福合作欢聚的时刻，共同来目睹一个全世界人民最盛大的节日——29届奥运会。
热烈的掌声从草坪四面八方响起，这热烈的掌声是为了体育的明天而拍的。
10月9日的上午，老局长金大刚在西安的医院去世走了。10日按回民的葬礼，阿红来家里为他颂经洗礼去须，一个人一生就这样，赤裸裸来又赤条条去。阿红用白布全身裹好逝去的人，亲友们将他送到城北郊塬上的墓地，挖地四米，再掏个洞安放好，就埋了，竖立铺平摆正墓碑——金大刚之墓。
十五辆大轿子车蜿蜒在塬下，上千人黑衣白袍白帽地撒成一片。一周里我经历了红白两事，快乐与悲伤是天上地下的一起一落。秋天的阳光是淡淡的雾蒙蒙的，像烟。青树下的灰墓一排排，大小一致，回族的姐妹兄弟全按照前来后到安葬在一起。看看一塬的墓碑字体也大小一致，很平等。
这天夜里，我总会想起10月3日我从北京回西安到医院去看金局长的情景。那时，老金局长他还安静地坐在小椅子上腼腆着浮肿的脸冲我们微笑呢。他说他估计着自己也许国庆节后就能够回公安局上班了。抽了太多的烟会有什么好？可公安的工作压力，不抽烟也够不现实。肺癌，非一日之功的积累。我真想对丈夫劝上一句，少抽些烟吧。但每天在送高泉出门上班时，提醒的话却又总是；“烟，带了吗？还有打火机呢？”好夫妻都不是嫌相守太长，而总是苦岁月真短。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冰凌在电话里大声地对我喊叫：“婚礼的证婚词得补录些画外音了。主要原因就是你的祝词没讲好。这次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讲得生动一些。别光念那些刻板的法律文字。”我连连点头说，好好，好。行，行！
我很松弛，因为是录音，我就一遍又一遍地重来。我在说，林天剑是阳光少年，田冰凌是纯洁的姑娘。我希望今天不是你们相互拥有了对方，而是找到了你们个性强化的导师。因为只有独立，方可共存；只有独立，才能婚姻地久天长。但愿50年后的今天，你们携手重新来到这片山水文园的草地，重温今天这幸福的一幕，会由衷地对自己说——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多么地正确。
“停！很好，再重来一遍。再生动一点儿，来，给她借副老花镜！”田冰凌婚后依然张狂，我想对她说点什么，嗷，说的居然很不像人话。我居然说“哎，你的老总叫周立松，林天剑的师傅是周正松。横王竖王重叠就是田，抽出周立松周正松两个名字中间的字来说话。女在家做主就是，立正；反过来男在家做主就是，正立。家庭里，女当主，立正，呆而悲。男当主，正立，才顺才稳。这不是妇女解放不解放。人性是科学，客观才是家庭的保障。”
我是清晨3点，被那副老花镜和自己哈哈哈的笑声一通鬼话吓醒的。回想梦境，回想老金，回想婚礼，回想许多人和自己曾经走过的生活……迪克牛仔的歌唱得对：“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默契可以重来？体育冠军是一次性的，播音主持是一次性的，朋友是一次性的可遇不可求，人生也是一次性的，一切一切均不会重新来过。
我望着身边还在打着呼噜的丈夫高泉，只担心将来我们会不会有金婚50年后的携手漫步。秋天来临，又是一个寂寞的季节。你听过陶哲的歌吗？是那首《寂寞的季节》：
风吹落最后一片叶，我的心也飘着雪爱只能往回忆里堆叠……oh——给下一个季节忽然间，树梢冒花蕊我怎么会都没有感觉oh——整条街都是恋爱的人我独自走在暖风的夜多想要向过去告别，当季节不停更迭。
oh——却还是少一点坚决——在这寂寞的季节
艳阳高照在那海边，爱情盛开的世界远远看着热闹一切……oh——记得那狂烈窗外是快枯黄的叶，感伤在心中有一些
oh——我了解那些爱过的人心是如何慢慢在凋谢
多想要向过去告别，当季节不停更迭
oh——却永远少一点坚决——在这寂寞的季节
又走过风吹的冷冽，最后一盏灯：熄灭！
从回忆我慢慢穿越
——在这寂寞的季—节
——还是寂寞的季节，一样寂寞的季——节——
2006年6月30日写于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