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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无我的永恒

《山之音》是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之一。在“极端的现代寂寞之底,沉潜着古代之安谧”是作品的艺术特色。作品向人们提出了要从“个体无意识”走向“宇宙无意识”,“无我”,即是永恒的人生命题。

作品一开始,便在极垂暮的人生氛围中透露出死的信息。主人公信吾年过花甲,吐血健忘,气息奄奄。深夜,当他听到蝉凄清的叫声和远方的风中混杂着令人悚然的山音,信吾觉得这是在预告着自己的死亡。儿媳菊子告诉他:她有一个姨妈,就是在临死前听到了山吼。

信吾对死极恐惧,恐惧带给他的是对生的执著,而这种执著一旦落人潜意识的层面,便形成对性的执著,因为性是生的最直接的代表。这样,性与死在潜意识中的冲突,便构成整部作品探索生之奥秘的原始动力。川端康成是用梦的整体隐喻表现这种冲突的。川端康成用他特有的忧伤而沉郁的笔调,细腻地叙写了这些梦。信吾几乎所有的梦都直接或间接地与现实中的儿媳菊子有关,有的梦中,他还爱上了妻子那位美丽的姐姐,以至在现实中,他常常沉浸在对美丽的妻姐的回忆中。

但当信吾从梦乡闪回到现实之后,他失去了实现性的呼救的隐喻性空间,在现实的伦理观压迫下,这种由性而转换到对生的呼救不可能产生实际的意义。信吾的出路在哪里呢?川端康成把自己对自然美的崇拜移植到作品中。作品不仅用植物排列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时间序列和空间结构,而且还用动物温暖活跃了这一时空,如绿叶上的蝉、花枝上的蝶、谷穗上的鸟和“信吾家中的居民”——狗、蛇、鸢……

川端让信吾与自然求得一个共融的情绪,让自然中所孕舍的深邃而神秘的力量使信吾惊愕:瑟瑟秋风中,银杏树又发出了新芽;埋在地下两千多年的莲子开出了荷花。信吾由此产生了一种生命无限的扩张感,从而使心中的情结从卑琐走向博大,从灼烈走向淡泊,从具象走向纯粹,也就是从性的执著走向对更广阔的生的沉思。

首先他感到:生应该是慈悲的。感情之无利害的拓延,便是自我生的心理向更广阔的生的拓延。菊子是慈悲的。丈夫修一从别的女人那里回来,喝得烂醉,菊子却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下,为他脱鞋,使修一沉糜的心得到救助。菊子还求信吾不要锯掉樱树上开着可怜的小花的旁枝。信吾便因此也变得慈悲:他对从山里来到他家居住的鸢、蛇等都怀着深情,称它们为“家里的主人”;甚至醒来时一听到鸢的声音,“就感受了爱情”。由于爱得到了延伸,使信吾与自然的交感极密切,对自然的细腻感受中,他深刻领悟到:生应该是无心的。

“无心”之说是典型的东方精神。所谓“无心”,就是破除自我的痛苦与思考,进而破除“我”与“非我”的对立和界限,把自我完全融进自然的无限生命之中,“神动而天随”,做到物我合一。《易经》说:“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故。”佛教《法鼓经》云:“昔日迷时留有心,今时悟罢了无心。”陶渊明也诗曰:“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些都是关于无心的诠释。

信吾有初悟之后,川端并未放手,又“扯”着他去感受江户时代的画和古戏“能乐”的特味,让他体味到艺术的生命亦是无限的。在自然和艺术的双重感召下,信吾终于有了彻悟,即: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个体生命虽走向苍老、死亡,但时空中整个生命的流程没有苍老更没有死亡。只要破除“自我”,把“我”放到“无我”的生命宇宙中去,生命就会浩浩莽莽,无尽无穷;正如信吾房上的鸢,虽然在不知不觉中已换了代,但相同的鸢的声音却总是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