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太后放下手中的酒盏,脸上笑意收了许多。轻轻的一句:“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本宫真是后悔没早掉除了你这个贱人。”
画扇脸上波澜不惊,遥遥地望了一眼殿外夜色之中的皇帝,忽然站起身来,亦走了出去。却没有到皇帝身边去,捡了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小台,回身嫣然一笑。
竟像中了魔一般,发现自己是身子不受控制地,站起随她而去。外头下了雨,画扇只在小亭中捡了张石凳坐了。眼睛并不看随之而来的丽太后,只往远处一看。不远的前方,吴意子正打着油纸伞,小心地踮着脚尖小心地伺候着。
“姨娘。”画扇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是无限悲凉。
丽太后身子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脱口应了一声。便愣住了。姨娘……这个词竟是那么陌生,这么些年,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她还是她的姨娘。
一咬牙,便是冷然的声音:“云画扇,你卖的什么关子?”
画扇转头,望着她伫立在那里,那眉眼是那样熟悉,几乎是在看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哑然而笑。她母亲,她,丽妃,若如,她们四个生的如此相似的面容,便被注定了一生纠缠不清吗?
“姨娘当初对我母亲下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今这般表情?”强忍住心中不断窜起的小火苗,她伸手抓了一把亭外逸进的枝叶,带着微凉的雨水落进她的掌心。
“当然不是。”丽太后压低了嗓音,声音却是狠毒,“那时候若不是本宫心软下少了药量,你云画扇早就和她一起死了,又怎么会平白给本宫惹来这许多麻烦——这一次,本宫不会再心软了。”
她这些日子在京城中活动的频繁,早说动了大玥朝中几名德高望重的大臣,只要时机一到,他们便会在自己的安排下,以维系大玥朝江山的名义,上书请皇帝赐死这天降灾星。这一次,她要漂亮地借刀杀人,稳固若如的皇后之位。
画扇偏过头去:“她是你妹妹——亲妹妹。”
“那又如何,阻挡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的人,都得死。”她笑,“如今我女儿是大玥朝的皇后,将来我的外孙就是大玥朝的皇帝——而我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一次我再不会心慈手软!”
“姨娘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画扇愤怒地低吼出声,“你从来没有——对母亲,对我,你都没有!你步步紧逼,你不念亲情,一切只为了荣华富贵——可是姨娘怕是要失望了,因为画扇和母亲不一样,画扇绝不会乖乖地坐以待毙!”
愤怒的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画扇腾地站起,却对上的只是丽太后清冷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杀意和嘴唇微微勾起的笑。
“哦,是吗?”她闲闲地,看着那边闻声看来的皇帝,展开笑容慈祥,吐出的字句却是冰冷如霜,“本宫倒很想看看,我的乖乖外甥女有什么招数——只是想凭着皇帝的宠爱吗?别怪姨娘没提醒你,男人永远是靠不住的,尤其是这万人之上的帝王。你不过是一名女子,再是风华绝代又如何抵得过大好江山。”亲热地挽住了画扇,冲着对面嫣然一笑。
皇帝愣了愣,亦报以一笑。
画扇转过身子,看见他亦看着她的眼。隔了太远,那神情却是看不清。只觉得那眉眼之间的神气,给她以莫名的心安。
“作为女人,要想在这个世上存活下去,永远得靠这个。”丽太后亲昵地用手指戳了戳画扇的脑袋,在外人看来是再和谐不过的暖暖亲情。
却听见画扇半晌没回答,斜斜地睨了一眼,只见她低着头,似在看亭子底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时候吴意子奉了皇帝的命来,请两位主子进殿。画扇急急地应了一声,拔腿便走。便把丽太后挽着她的手落了隔空,丽太后有些讪讪地冲吴意子嗔了一声:“哟,至于这么急……”
却不等她说完,便似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似的,断了声音。
吴意子心中一震,抬起头来时候,便见丽太后双眼瞪得极大,几乎要跳出眼眶来;那一张美艳的容颜,在忽明忽暗的烛火照耀下,显出死灰的颜色,落空的手还留在半空中,似是僵硬在那里不能动。
“太后……太后?”吴意子小心地喊了几声,如听到命令的死士一般,丽太后竟忽地动了起来,却不是往前走,而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蹦”的一声闷响,靠在了身后的栏杆之上。
那栏杆极矮的,不过只到膝盖之上。这一撞却控制不住了力道,吴意子眼见不好了,急忙上前去扶。
却,已经是来不及。
一声清脆的声响,溅起水花数丈。月色朦胧,伴着层层荡漾开来的碧波。
沁心殿亮起了灯火万盏,照的灯火通明。守殿的老太监眯着眼蹲在长廊下,心中念念有词。这沁心殿,自打建起便没有今日这般热闹过,嘿,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皇帝早命令了大内侍卫驾了小舟去打捞,这原本并不是流动的江河,捞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夜深湖深,也费了有半刻钟的时间,侍卫们方驾着载着丽太后尸体的小舟驶回。
早有奉命赶来的太医匆忙看了一眼,便扑通跪倒在地,禀报说已是回天乏术。若如禁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却又不敢扑上那冰冷的尸体,只能颓然跌坐在地。
皇帝寒着脸,看了一眼亦是脸色发白的画扇,沉声问道:“可是淹死的?”太医急忙检视了一番,回禀:“回皇上的话,丽太后脸色灰黑,唇色紫青。且体内并无积水,臣敢断定,太后在落水之前便已经气绝身亡。”
一句话掷地有声,皇帝被震得倒退了几步,吸了一口冷气。
吴意子看在眼里,亦是浑身冰冷。他知道丽太后的死意味着什么,这一次,大玥朝怕真的是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