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臣妾位卑言轻,只凭皇上做主。”一语未毕,已经有清莹的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连宸祈看在眼里,五脏六腑都揪痛了起来。
和她……
那么像。
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瞒过了母后,偷偷地溜出宫去。吴意子早帮他打听好了,轻车熟路便到了司马府外。隔着高大的围墙,数重花影绰绰。她探出半个小脑袋来,只微微一笑,眼波盈盈,简直要把那些红的粉的花儿都比下去了。
她轻巧地翻墙出来,动作极为熟练。看他诧异的表情,她更是展靥如花:“我说过我常常溜出来的,你还不信。”那娇俏的笑,伴着鬓间一朵小小的红花颤动,竟晃得他眼睛都要睁不开。
他撇了撇嘴,不做回答。其实心里却不是因为这个诧异。今日的她换上小厮的青衫,与平日在宫里见到的时候那样的不一般,颜容更添了几分的清丽。讪讪地指了指她的鬓间,正色道:“你这样子,要被人看出来是个女子的。”她莫名其妙地捋了捋,那红花便滚到了指尖。她笑着随手往地上一拂,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笑着说:“还不快一些,太阳落了人就散了,不好玩了!”
他连忙嘱咐了一声吴意子,在这等着,便跳下马,急急跟了上去。
集市上人潮如涌,大街两边摆着的摊子,各色各样的货物,天南地北。虽然宫中亦有南国北朝进宫的物品,却大多是一些珍贵之物,虽然稀奇却与这大街上买的不一般。他好奇地跟在她身后,在人群中穿梭,却有些笨拙,时不时会撞到来往的人,惹来不耐烦的抱怨。
她回身,嫣然一笑:“没想到你这么笨。”一边说着,一边如游鱼一般,早在人潮中消失得没了个影儿。
他悻悻地,却不得不紧紧跟随上去。这是他第一次出宫,心下不禁有些慌张,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没有了走到那里都紧紧跟随的内侍,没有了资治通鉴,没有了山呼的千岁和不断的跪拜——自上一次她跟他说了宫外的世界,他便动了心。半命令半哀求地要她带他出宫来玩一趟。
“若是让爷爷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她歪着头,娥眉微蹙。他打听过她的事情,知道她是裘大人长子的妾室所生,生母去得早,在府中是极不得宠的。只因是裘家唯一的女儿,才有机会跟裘大人进宫为母妃祝寿。
“几天之后母妃要和父皇上玉岚山礼佛,我们悄悄地去,不会有人知道的——便是被发现了,我不把你供出来便是了。”
最终她是拗不过他,她含笑点了点头。彼时他们正坐在御花园的鱼池边,两岸的花红柳绿,风轻轻地吹拂着,极为惬意。那时候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想起来总是那么明媚。
“来人,抓小偷!”忽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人群便已经骚动起来,他猝不及防,被骚动的人群挤到了边上。不禁有一丝慌乱,却只能硬撑着,在人群中搜索那个娇小的身影。
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正浑然不知他走失了,正好奇地看着街上热闹的她。心中一阵惊喜急忙便要过去,却猛然听见一声大吼,那小偷竟忽地改变了方向直冲他而来。
完全没有防备的他被狠狠地撞到一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霎时间小腿血流如注。
他抬起头,便看见脸色苍白的她。
小腿伤得严重,无奈之下,她只好带着他回了裘府。裘大人不出所料大发雷霆,当下便绑了她要去父皇面前请罪。他急忙为她辩驳:“是我命令她带我去的,并不是她的错。”裘大人脸色铁青,只对他行了个礼:“臣教导无方,伤了殿下。罪该万死。万万不敢包庇这丫头。”转而对她严词道:“你可有委屈?”
她不语,只任凭下人绑了她,默默流泪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敏儿位卑言轻,不敢有话。”
位卑言轻……
他只得去恳求父皇与母妃,饶恕她一命。母妃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点了点头。只是数日之后,便传出她被嫁给吏部尚书之子。
他心底一凉。
吏部尚书的独子,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在战场上捡回半条命,已经奄奄一息的废人。
出嫁那日,因是母妃做主,特旨许她从宫中嫁出。他悄悄溜进母后寝宫,侍女们都在外面忙着张罗,只她一人坐了在榻上,大红色的盖头盖着,静得如同死了一般。
他的心便忍不住疼痛。
她才不过七八岁,便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都是他害了她!如今他却不敢面对她,只敢在房外站着,透过微微打开的窗子,遥遥地望她一眼!
“皇上!”见皇帝犹豫许久,若如忍不住,“请皇上做主,将这贱人处死,以慰母后在天之灵。以抚大兴国百姓之心!”
皇帝面无表情:“如今还没有证据……”
“皇上!”吴意子匆匆进来,面如死灰,慌得连行礼都忘记了,结结巴巴地,“太保陈大人,左仆射方大人衰众臣在御书房外求见。”
连宸祈心下一沉:“什么事?”
吴意子怯怯地,却不敢不回:“陈大人奏请皇上……诛杀天降灾星,以慰民心,以消国难!”话毕,忍不住看了一眼黑暗处的云嫔。
满屋静默,只听到皇后冷笑了几声,似是得意。
良久,皇帝才咬牙迸出一句:“来人,送云嫔去凌秋宫,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