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皇帝旨意,便有几名侍卫快马加鞭地赶出宫去。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回宫禀报确有丽太后从大兴国带来的侍卫守候在叶府之外。
皇帝脸色阴郁,屏退侍卫之后,便转脸盯住皇后。良久,才冷笑了一声:“你的花招倒是多。”若如已经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中了计,再辩驳亦是无用,此时倒是平静下来了:“皇上不信臣妾,多说无益。”话毕便抿了嘴,打定主意不再讲话。
又是一阵沉默。
画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从进来到现在,皇帝就没有看她一眼!一种莫名的惶恐涌上心头。
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皇上心中对她已经不似从前那般疼惜,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他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他知道吗?
聪明如他,肯定早就派人到大兴国去查探她的底细了吧?他是不是查探到了什么……
他知道了她的恨吗?他知道了她是为了报仇才接近他,留在他身边的吗?他知道她进宫,是南王一手安排的吗?他知道她与南王之间的协议吗?
一串串疑问涌上心头,这样闷热的夜里,她的手心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一阵风过,将残旧的窗子吹开半边。依旧是无月的夜,只有漫天的繁星依然闪烁,暗淡的光竟还比不上屋里点的烛火。
啊,不知何时,天已经这样黑了。
她看着他,好看的侧脸,下巴微微扬起带出流畅的弧度。忽地想起那一个个缠绵的夜晚,在铺就柔软丝缎的锦榻上,一次次的狂热,一次次吻上那微薄温润的唇,和每当狂热退去,那余下来的死寂和难以忍受的窒息。
一时之间,她心底竟涌出一丝渴望,到他身边去拥抱他的渴望。
“来人,送皇后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踏出中宫半步。”末了又加上一句,“若是有谁敢去探望,提脑袋来见朕!”现在还不是杀她的时候,否则大兴国就真的无可挽回了。他心中是恼怒,却还有理智。
若如闻言,仿佛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亦没有惊喜和委屈,只转身便走。一众侍女却都慌了神色,竟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跟上。
画扇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偷偷地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叶嫔,只见她也是如释重负的神色。她果然是真心爱着南王的,即便对他有多少怨,对她有多少恨,在最后的关头还是选择和她合作,为了南王的大计和她合作。
这样的女子,虽然知道她恨不得她死,自己却讨厌她不起来呢。
这一局,又是她胜了。
如今的若如,是在不能兴风作浪了吧。若是当年母亲有她一丝的心机,或许今日的境况将大大的不同吧?
不禁心底苦笑。
可是她,也实在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呢。好累,心好累。
只是一想起,母亲的仇,姑姑的仇都将得报,还是痛快。
忍不住脸上漾开一丝笑。眼神掠过皇帝,唇边的笑却凝固了。
终于,连宸祈转过身来看住她,眼眸中的光芒复杂难懂,唇边却是没有一丝温暖。她呆呆地望住他,那漆黑的眸子如漩涡一般,她在里面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她什么都看不到!
皇后一走,跟随而去的人有一大帮,如今殿里只余寥寥数人,更加显得幽静无声。唯有风吹动窗框发出的“吱呀呀”声,短短长长,一声一声划破这寂静。
随即,她了然了。
他果然是聪明的,一切都了然于心,幽禁皇后不过是要煞住皇后的气焰,将丽太后之死的责任悄然推卸。
终于,皇帝开口:“云氏……废为庶人,幽闭虚英观。”虚英观居于后宫之北,传说当年高祖皇帝破宫之时,便将前朝皇帝皇后幽禁与此。
她看住连宸祈,双眸如星,居然是平静的。这样的眼神,却看得连宸祈心中发寒,恼怒道:“还不拉下去!”吴意子这才朝身后的两名内侍使了个眼色,怯怯地上前来,要拉了画扇下去。
皇上今次是动真格儿的了,还没见过他对云嫔发过这样的火呢。吴意子心中嘀咕。
她淡淡一笑:“免了,我自己会走。”
便站起身来,青丝从身后一泻而下,长长地披在白色的衣裙上,如海藻一般的浓密,微微卷曲的弧度都是那么美好。一双平金绣花的鞋子在一旁,她却没有去穿,只赤足踏到冰凉似水的地面上,不顾而去。
营帐中,连煜华手中捏着京中密探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眉头蹙成了一座小山。云画扇,云画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云画扇,云若如……
她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信中有月眉的猜度,更加肯定了他的疑惑。她必定有什么秘密瞒住了他!
只是,他倒是小看了这个女子。她竟会去找素儿帮忙——她知道素儿恨她入骨,却还会找上她!心思之密不容小觑。若她真有什么事情瞒住了他,怕不是小事。
还有连宸祈,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囚禁了皇后,却又贬了云嫔。他瞧了瞧随密函来的皇帝的旨意,斥责云嫔素行不良,当日害得王才人小产,又教唆公主出宫——这些罪名,不都是当日皇帝自个儿千方百计为她洗脱了吗?如今又旧事重提,免未太过于奇怪。
沉吟了一会,便唤来徐路交代了一番。徐路得命匆匆去了。
或许,他真的嗅出了什么。他必须要知己知彼,否则将来是怎么死的,自个儿都不知道,那可不冤枉。他连煜华可不是傻子,不做这等傻事。
“云画扇……”嘴中默念这个名字,狭长的双眼如狐狸一般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