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里,裘敏等了许久,却不见皇帝回来,不禁有些着急。心里莫名的惊慌失措起来。巧儿见她这样,便斟了一杯茶呈上:“小姐,你……”话音未落却是“哐当”一声,被裘敏不耐地拂落在地。
巧儿一时愣住了。
跟随小姐这么多年,幼时的时候小姐也曾顽劣,却也没有给她脸色看过,嫁入王府之后,更是恬淡得如同死去了一般——今日这是怎么了?
见巧儿这样,裘敏知是自己失态了,只是心里烦躁,只抿了抿唇,便别开头去。却有意无意地,望向了北面那微微打开的窗子。席地而坐的她看不见那一片竹海松涛,只看见外头的碧蓝色的天空,漂浮着的白云,似乎离得她很远很远,远到耗尽一生心力也是无法触及。秋日澄清的阳光,柔柔的并不刺眼。
许久,她才请若无闻地吐了一句:“皇上……怎么还不回来?”
小院里遍是荒草。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微的暗了,无数流萤在草丛之间飞舞,发出微弱的明黄色的光亮。小院正中央,是一把小小的炉子,苍白色的烟雾袅袅从炉底逸出,一缕缕消散在半空之中。
炉子上是一只砂锅,上面有着岁月的痕迹,早看不出原先的花色,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一股清香从砂锅之中逸出,淡淡的却含着丝丝甜意。画扇坐在炉子后面,手中拿着一把破旧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眼睑之上却毫无跃动,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连宸祈站定了在她面前,隔着炉子上不断升起的青烟清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表情是恬淡的,和她一般。嘴角亦没有弧度。
悠儿守在小院外边,时不时地投来担忧的目光,一边还要打着手势,屏退闻风赶来的虚英观道士与守卫。
沉默了许久,皇帝终于问道:“这煮的是什么?”不由自主地带了一丝颤抖。
却是没有得到回答。
依然是寂静,天荒地老般的寂静。岁月的风穿堂而过,出去那单调的沙沙声,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他自己甚至也怀疑起,方才那一句话是否问出口,还是只是心中的臆想。
“菊花茶。”直到他几乎要肯定的时候,她方才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如蝶一般的睫毛却还是没有丝毫闪动,似乎她一直是这样沉默着,沉默着。
“……”本没有期望她会回答,这一下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憋红了脸,才问出一句:“怎么想起煮菊花茶来了。”
这一回她却并没有让他久等,微微抬起睫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闲来无事罢了。”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既不显得谄媚,又让他挑不出错来。
他听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却忽地下起雨来。画扇扔了扇子,动作熟练地将炉子移进屋子里。连宸祈犹豫了一会,亦跟了进去。
这才发现,她所居的这间小屋,竟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并不如从外头看去的那样完整。外头下着雨,这里头却也是漏着水滴点点。
他立在门口,看着她将炉子安置好,打湿了的发上,有水珠顺沿而下,湿腻腻的发紧紧地贴在了额头之上。竟有一种冲动,要伸手去帮她拨开那一缕发。
她直起身子,冷然的目光掠过他,他方才醒悟过来一般的,不自然地低咳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开来,假装打量起这屋子来。
当眼睛适应了屋内的黑暗的时候,方才发现这屋子是如此的简陋——不过一张破旧的木床,另有一张已经发白的桌子。
这便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居住的地方……
想起来,竟不由的心里揪疼。
这样对她,究竟是对是错?
她会恨他的吧?
仿佛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一般,画扇神态自若地掸了掸灰尘,蹲下身子查看菊花茶的火候。
雨是越下越大。
悠儿担忧地看着院子里那在风雨中似乎摇摇欲坠的屋子,不禁泛上一丝担忧。这屋子可安全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伤了皇上,那可是……可是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秋雨倾盆倒下,一旁的竹林发出可怕的呼呼声,仿佛鬼魅夜行一般的可怖。悠儿深呼吸一口气——不管了,必须进去请皇上出来,便是掉脑袋,她也不能眼看着皇上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咬了牙,闭上眼便要冲进雨帘之中,却忽地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又朽木倒塌时候发出的涩然的吱呀声。
待她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小屋已经变作一堆废墟。
“皇上!”她失神地轻喃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天际:“来人那——”余音尚在雨帘中缭绕,便看见在一片昏暗中,有两个青色的身影紧紧相拥,踉跄着从废墟中站起,他们拥得是那样紧,仿佛这一辈子都要如此再不分开。
连宸祈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时,却发现怀中的人儿早已经吓得晕了过去。疼惜地替她抹去一把雨水,动作温柔地打横抱了起来。缓缓走出废墟,脚却还是微微颤抖着的,仿佛为方才的命悬一线还心有余悸。
听到悠儿的呼喊,早有许多侍卫赶来,如今看到这一幕,却忽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连宸祈走到悠儿面前,只说了一句:“传旨,虚英观萋草园年久失修,准庶人云画扇——回宫暂住。”
悠儿无语,只默默点点头。
回宫暂住。
她瞄了一眼在皇上怀中沉睡的人儿,脸色苍白不施粉黛,却依然是那样的美丽。不知为何,她竟在她脸上读出一丝妖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