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忽然抽紧,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不,不要去想了。
那个女人,怕是早就认出他来了吧?毕竟,他和父亲有着那么相似的脸庞。她不会让自己娇贵的女儿嫁给一个蛮夷之地的亡国太子的。
当年她自己就不愿意,不是吗?
重重地叹气,他紧跟随跑远的若梨而去。
一纸诏书,将三个人都召回了京城。
回到皇宫的日子,比起在西线是无聊了许多。私自出宫惹得母后大发雷霆,下了意旨不许她踏离皇宫半步,就是定远侯府也是去不成的了。
云嫔因了她的事无辜受牵连,被毒药生生地烧坏了一把甜美温婉的嗓音,她心里也是过意不去,便常常去流云轩坐坐,以她公主之尊,让后宫里那些歹毒的女人不敢轻举妄动。
云嫔倒很是平静,日日的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笑着,她的表情总是恬淡如流云轩外的湖水,清澈得好像透明,好像全然不计较叶贵妃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罪过,也不计较自己毁了的嗓子。然而她看在眼里,却是心疼的。
她能看的出来,云嫔是真真切切地爱着皇兄的,不因他是皇帝,只因他是连宸祈。
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男子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她从大兴国陪嫁而来,在朝中毫无势力支持——在这皇宫中,要生存下去是如何的困难。
她所幸,自己生是大玥朝的公主,有父皇母后的宠爱,有皇兄的宠爱,而云嫔,却没那么幸运了。
她只能忍受,或者叫做以静制动。
寂寂长日,她忽然觉得这后宫的日子是那么寂寞难耐。
那日午后,忽然来了兴致,她命阿元在葡萄架下搭好了绣架,准备给云嫔绣一副葡萄鹦鹉。五彩的丝线,已经是极细的,又让侍女们小心地劈成两股,穿过绣花针。
她仔细地描好的花样上小心地绣着,动作极轻,若是重了,会将那细柔的丝线扯断。这样绣出来的鹦鹉,五彩的尾翼,有一层淡淡的绒。
忽然身后的阿元“哎呀”了一声,惊得她手一抖,差些就要刺伤了自己的手。她皱眉,抬头正要好好教训一顿,却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男子。
林佑礼!
多日来阴郁的心情仿佛一下子拨云见日,她腾地站起来,嘴角上扬是忍不住的笑容,远远地就朝那边喊:“喂!林佑礼!”
自打回宫之后,这可是第一次见到他呢!
也不等林佑礼回答,她便扔下手中的绣花针,飞也似地跑过去拦在林佑礼的面前:“林佑礼,你怎么进宫来了!”
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公主吓了一跳,林佑礼愣住,一时只是沉默。
他看着她。
那样欢喜的声音,那样欢喜的笑容,她的眼睛,她的眉毛,每一根头发,鹅黄色的梨花流苏裙上的每一丝每一线,都漾着笑意盈盈。
他的目光忍不住停在她美丽的脸上,虽然仍然是极冷淡的表情,如身侧长廊底下细细的流水,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领路的公公见状,急忙替林佑礼答了:“回公主的话,林少将军是奉命进宫见驾的。”
若梨道:“见的什么驾?是父皇,是母后,还是皇兄?”
“回公主的话,是皇上要见林少将军。”
若梨偏头去看林佑礼,疑惑地:“是皇兄?”怪了,若是母后,她倒知道大概会是什么事,但若是皇兄……
好像看出若梨的心思,林佑礼行了礼:“皇上召见微臣,是商量战事而来。公主不必多心。”他直起身子,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苍茫与幽深。
葡萄架上的鹦鹉鼓噪地叫嚷起来。
庭院里的秋千上,开了精致的小白花,怒放的花儿在风中微微地颤动着,风空荡荡地卷过秋千去。
若梨沉默了。
退到一边让开路。
林佑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母后并不赞同——才叫她不必多心!那么,林佑礼的心思又是什么呢?
她默默地看着他,想要从那玄黑色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
然而林佑礼并不再给她机会,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领路的公公继续前行。
“林佑礼!”她叫住他。
林佑礼停住,回身。
她忽然就脸红起来:“那个……我们……你到底……”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到底……
有没有。
林佑礼低下头去。
沉默忽然铺天盖地而来,大有遮云蔽日之势。在这样的沉默中,匆匆的岁月好像都停止在了这一刹那,如历史的巨幅画卷,永远停留。
林佑礼忽地就想起他们初见之时,她倒在了他的怀里,一双眼睛那么漂亮,明媚如初春的阳光,带了那样明媚可喜的颜色,好像有千朵万朵的美丽花儿在脸上层层绽放开来。
而她的目光却是清冽的,像是温柔的岚雾中忽然闪现的刀光。
因了她的身份,他的身份,这目光便成就了他心底的挣扎和痛,如切肤的伤。
“公主……且放心。”他轻若无闻地说了这一句,转身不顾而去。
若梨怔了足足有半日,直到阿元忍不住小声地过来提醒,太阳偏西了,是不是要将绣架移一移。
她才恍然地回过神来,皱起眉思索着。
且放心?
他要她放的是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