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湖里的荷花开遍的时候,太上皇下了退位以后的第一道旨意,准皇后回大兴国省亲。
这旨意来得突然,朝野上下一时议论纷纷。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皇后回大兴国,明里是省亲,实则是前段日子在宫中不知为何冒犯了太上皇,遣回大兴国思过的。大玥朝与芜林的仗还在打着,大兴国仍有利用的价值,自然是不能撕破脸皮,废了皇后遣的,只是据说那件事牵扯到太后,太上皇是怒不可遏,再不想看见皇后一眼。
皇帝亦没坚持,顺了父皇的旨意准皇后回国。
不少人嗤之以鼻。当初是谁急冲冲地便要求了太后,替他娶回大兴国的公主,说今生只爱此女一人,得之别无他求,如今才不过一年光景,枕边便已换新人。
走了!
画扇抓起小几上一只茶盏,狠狠地朝地上砸去。五六月的天气,地上早撤去了猩红色的地毯,如今是光洁的玄黑色大理石,茶盏击落,发出“啪啷”一声碎成几半。月眉急忙蹲下身子去收拾了,一边低声劝道:“娘娘莫这样,小心让外头的人看了去,落了口实。”
“什么口实!”画扇忍不住喊道,“我如今还怕什么口实!她走了!她回她的大兴国去了!便不再是大玥朝的皇后,依然是大兴国的公主!她失去的,还远远不够,比起我失去的,还远远不够!”
月眉看了一眼门外,示意画扇小声,又低声道:“娘娘是要她死,不用急在一时。她如今是回去大兴国了,可是只要皇上一日不废后,她依然是大玥的皇后,总是要回来的。便是不能了……”声音更低,“只要娘娘助王爷成事,小小大兴国简直不足挂齿,到时候娘娘您要怎样便怎样,她还不是娘娘手里的一直蚂蚁一般。”
一番话说得画扇渐渐平静下来,怔了一会儿,终于吐了口气。
“叫人预备一下,本宫去送送皇后。毕竟本宫曾是她的陪嫁,也有一番话要她带给家乡的亲人。”
月眉下去安排,画扇仔细地打扮了,穿上平日不穿烟霞色绫罗长裙,长长的裙裾拖地,在玄黑色的地面上。精心地梳好繁复的蝶翼双飞髻,张扬地插满了珠钗珊瑚步摇,双颊红霞飞,顾盼之间,眉目是妖冶的诱惑。
她看了看窗外,日头已经升到半空。时候已经不早了。
赶到乾华门的时候,若如正要上马车,王才人站了在一边,侍女小蕾打着伞在身上撑着。听见身后的马车声,若如定住了脚步,回首看时,已经白了脸色。
“皇后娘娘这么早就动身了,初儿差一些赶不上来送行。”却不下车,只在马车上半倚半靠了,笑得春华灿烂,连头顶上的骄阳烈日都要逊色三分。“巧云见过云嫔。”巧云乖巧地行礼,唇边依然是甜甜的笑意,比之从前却少了几分怯色。
画扇点点头。
是了,如今她又升至九嫔位品,不再是云婕妤了。
若如脸色难看,只淡淡地对王才人吩咐了声:“你先回去罢。”王才人依然是乖巧地福了福身子,告辞离开。
画扇抿了抿嘴。于这个王才人,是这个后宫的女子中她最猜不透的。她从不恼,从不张扬,无论怎样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即便那****拦了原本要临幸她的皇帝,她亦没有恼怒的意思,还日日到流云轩来教她弹筝,谈笑间也没有生气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见王才人走远,若如没好气地。画扇笑:“对外,我曾是你陪嫁的丫鬟,事实上,我却是你的妹妹。姐姐要回大兴,妹妹来送一程,难道说不过去吗?”
若如冷哼了一声:“怕你是巴不得我走,好让你坐上这大玥朝皇后的位置吧?”做梦!她云若如并无犯什么大过错,皇帝没有理由要废后。册封妃子或许是皇帝个人的事情,而皇后却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岂是随便说废就废的?
画扇忍不住笑出声来:“姐姐错了。妹妹并不想姐姐走。”脸色忽地一沉,眸子中露出凶光可怖,“我要你留在这皇宫,等我亲手杀了你!”
若如一愣,随即笑了。
“云画扇,你真可怜……”她轻若无闻地,“即便我日后真的死在你手里,可起码我过过最幸福的日子,我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有一个皇帝那样呵护着我;我曾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我享尽荣华富贵。”她越发地得意起来,“而你,你的前半生已经是暗淡无光,你的后半生,也会永远活在仇恨里,永远。你的一辈子,都注定了暗淡无光!”
话毕,再不看画扇,径直上了马车。喜儿在马车旁,亦似笑非笑地看着画扇。马车辘辘行驶,喜儿走过她身边,亦带着那诡异的笑,低低地说了声:“奴婢见过七公主。”
七公主。
七公主!
从来没有人喊过她七公主……
马车渐渐地远去了,慢慢地变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在高大雄伟的乾华门外。画扇依然立在原地,泪流满面。
原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注定是失败的那一个。
良久,方才回过头来。月眉立了在身后,眉目不惊:“娘娘,日头烈了,咱们回去吧?”晚上叶贵妃在梨香宫设下宴席,娘娘下午还是歇着好。”
画扇虚弱地一笑:“皇后才走,便大摆筵席,贵妃娘娘难道不怕落人口实吗?”月眉亦笑:“叶贵妃有太后撑腰,自然是不怕背后的那些闲言碎语。只是奴婢想今晚这酒是鸿门宴,是冲着娘娘来的。”
画扇恍恍惚惚地听了,心中恍恍惚惚地想着。
若如走了,暂时不会再回来。今后的日子她却要与后宫这些人斗个你死我活。云若如,似乎你真的说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