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场婚姻的决定,毕竟是他经过反复比较思考后才作出的慎重抉择。黛丝蕾是位极纯情的少女。本来,离开马赛到巴黎后,一度处于贫困潦倒中的拿破仑,对于黛丝蕾的感情是倍加珍惜的,两人还写信互诉过衷肠。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加上卷入动荡政局的漩涡,拿破仑为谋求机遇发展而出入巴黎上层社会,与那些贵妇人频繁接触之后,他的心情就大大地改变了,与黛丝蕾的感情也就渐渐地被冲淡了。特别是当他认识了约瑟芬后,并由此感到这场婚姻的缔结,将使他进一步迈进上层社会的圈子,从而为他的政治前途打下更好的基础时,他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初恋。那位新结识的约瑟芬,1763年出身于一个法国王室龙骑兵队长之家,长得如花似玉,15岁时嫁给了博阿尔内子爵。这位子爵是个花花公子,尽管自己的夫人美貌动人,而且还生育了一个儿子欧仁,一个女儿奥坦丝,但他改不了自己风流成性的习惯,到处拈花惹草,但同时又对自己妻子要求苛刻,不许其招摇,要恪守妇道。为此,夫妻俩经常吵架,约瑟芬身上也常带有丈夫殴打的青斑。
后来在雅各宾时代博阿尔内夫妇双双入狱,博阿尔内被送上了断头台。而约瑟芬却因容貌出众,在巴拉斯的密友塔里昂的帮助下,身脱囹圄。约瑟芬自然异常感激,故而常常到塔里昂府上拜访,与塔里昂夫人成了好友。
约瑟芬深知在法国这个动荡年代,靠丈夫留下的微薄产业,不足以令自己花天酒地地挥霍,也不足以令自己的一双儿女成长,于是她主动投入了国民公会主席巴拉斯的怀抱。巴拉斯与她玩腻后,又与塔里昂夫人勾搭上了。塔里昂夫人为拉拢巴拉斯,便有意将拿破仑介绍给了约瑟芬。巴拉斯为摆脱约瑟芬的纠缠,也有意撮合她和拿破仑成婚,并答允将意大利方面军团司令之职作为“嫁妆”奉送给拿破仑。而当这样一位极有军权的司令官正是拿破仑梦寐以求的事。至于约瑟芬,她能与拿破仑这样年轻有为的将军结婚,使终身有托,更是求之不得。所以,这场婚姻经过一位贵妇人的策划及巴拉斯的斡旋,很快便成为了事实。1796年2月9日,拿破仑与约瑟芬的结婚预告正式发表。三个星期后,督政府任命波拿巴将军为意大利方面军团司令。
当拿破仑和约瑟芬在巴黎享尽温柔时,可怜的黛丝蕾又怎样了呢?她知道这件事后又是多么痛苦?黛丝蕾在她的日记中曾写下了如下催人泪下的记载:
“巴黎!我在巴黎!我从家里跑出来,坐了四天马车,终于到了巴黎。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到拿破仑了。
就在朱丽婚宴后的第二天晚上,他还对我说过:‘黛丝蕾,我得去巴黎,我还是将军,时刻准备战斗。但如果我不去面见陆军部长,他们是不会让我统领军队的。从被捕至今,我失去了薪俸,因此我需要钱。你能帮忙吗?一百法郎就足够了。’
我攒了98个法郎,一直想用这钱给他买件像样的衣服,但他这时需要钱,于是我拿了出来。‘到了巴黎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来。’我说。
他数了数。‘我早晚会还给你的。如果他们让我带兵,我不能很快回来,因为我要先征服意大利。望你常写信,用陆军部长办公室的地址即可,他们会转给我的。别牵挂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双眼里闪着一种神秘的光芒,叫我不禁充满了恐惧,‘有一天,你会成为法国最伟大人物的妻子!再见,我亲爱的。’
他骑上马,飘然远去。
他后来写信告诉约瑟夫,陆军部的官僚们对他漠然置之,给了他一个在意大利的无足轻重的职务。后来,他生了病,无奈放弃军职回到巴黎。没有工作,不名一文,衣衫褴褛,仅有的一条裤子也补丁累累。
‘因此我到了塔里昂夫人那里’,他信中说,‘她丈夫是政府要人之一。夫人常常为丈夫的同僚们举行宴会、舞会,巴黎最重要的人物和最漂亮的女子频频出入她的府第,所以她拥有很大的权势。她喜欢将军们,似乎也包括我,她和朋友约瑟芬慷慨赠我衣物,甚至可能请求政府给我军权。虽然她们没有明讲,但每天下午,我还是照常拜会她们。’
约瑟芬,甚至在遥远的马赛,人们也谈论这个女人。他们说她是巴黎最美丽的花,丈夫是贵族,被砍头,而那漂亮的脸蛋救了她本人的性命。
‘她现在嫁了谁?’我问约瑟夫。
‘尚未结婚。’约瑟夫回答,‘她是巴拉斯的密友,罗伯斯庇尔被杀后,这位巴拉斯与塔里昂、富歇一起控制政府。富歇是个危险人物,他是罗伯斯庇尔的朋友,我认识他,他像蛇一般残酷、阴险。’
够了,我什么也没再问。我的拿破仑每天拜会一个独身女人,她还给了他赠物!
第二天,家里人都出去度假了,我无心旅游,就与玛丽单独留在家里。
‘玛丽,我已经16岁了,可拿破仑在信里只字不提结婚的事,我必须立刻去巴黎。他满目漂亮女人,必须让他再熟悉一下我这张脸。’
玛丽理解我。‘你可以住在巴黎我妹妹家里,我告诉你地址,你妈妈走时留下300法郎,足够你花的。’
她亲切地微笑着说,‘明天,定辆出租马车。黛丝蕾,祝你平安归来!’
现在,我在她妹妹家。明天,我要去找拿破仑,我要去塔里昂夫人家里,让他远离那些妖艳的女人。”
“今天真像一场噩梦。我是否还在人间?我应该走向另一个世界!应该沉入塞纳河河底!几个钟头之前,我站在大桥上寒光逼人的石栏杆边,准备纵身一跳。
然而有人拦住了我,是谁?
我要把今天发生的一切永远存储在我的记忆之中。
整整一天,雨丝绵绵。早上,我穿上那件蓝色的丝绸外衣,努力想使自己显得漂亮,但它马上被雨打得透湿。路人好像都在看我,因为巴黎的女子们早已不穿正统的服装了,而穿领口开得极低的上衣,配上裙子。因此,我显得与众不同。
塔里昂夫人的府第外站着许多人,怒目注视着窗户里射出的明亮的光,有的在气愤地窃窍私语。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穷人们衣食无着,而这些革命领袖们都灯红酒绿,犹如帝王。
我打开门走进去,一位红制服上缀着红色纽扣的仆人拦住了我。这个仆人的穿戴是以往贵族家仆的打扮。他们现在仿效贵族了,尽管塔里昂本人曾经给人当过奴仆。
‘你要干什么?小姐。’他问我,‘塔里昂夫人邀请了你吗?’
我摇摇头:‘我以为谁都可以进来呢。’
‘你自以为如此,是吗?’他很无礼地说,‘未经邀请,不许入内,除非你陪着一位绅士。这是夫人的命令。’他把我推到门口的大街上。
又有几个人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去,我浑身透湿,寒冷难耐。我想,一定请一位先生把我带进去,不然,我是进不去的。
这时又来了一辆马车,走下一个穿着拿破仑那样军大衣的男人,我径直朝他走过去。‘对不起,先生,’我说,‘我想跟你进去,把门人说,得有一位绅士陪同才能进。’
军官惊奇地注视着我,摇摇头,大概他不喜欢这样。然而他突然把胳膊伸给我:
‘走吧,小姐。’
把门人立即认出我,脸上露出愠怒之色,但不得不向军官深深躬身行礼,接过他的大衣。
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湿淋淋的头发耷拉在脸上,我想把它理一理,但军官在等我。
‘好了吗?小姐。到里面要举止大方,不然,会失我的体面。你叫什么名字?’
‘黛丝蕾。’我喃喃地说,我不愿让人知道我的姓。
‘姓什么?’
我摇摇头。
‘唔,就是黛丝蕾。’
把门人打开两扇白色的大门,军官向另一个仆人通报了姓名,这个仆人便大声禀告:
‘让·贝尔纳多特将军和黛丝蕾小姐到!’
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女子迎接我们:
‘大驾光临,受宠若惊,亲爱的将军。’
‘你太客气了,塔里昂夫人。’军官回答。
我谨慎地施礼,但她好像没注意我。
‘到书房里来吧,将军,巴拉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
我在宽敞的房间里举目四顾,不见拿破仑的踪影。
除了几个军官以外,就是一些穿着很考究的人,跟革命前的贵族没什么两样。
女士们服饰妖艳,袒胸露背,连鞋子也都只有鞋底,露出粉脚,趾甲盖儿上抹着粉红或银灰的油彩。
我想:我这臃肿的打扮,笨重的鞋子,真像一个乡下姑娘。
穿红制服的仆人给大家端酒,我也得到一杯香槟,但我惴惴不安,以至于不知其味。
身边有两位绅士在交谈,一个说:
‘巴黎人正为物价恼火呢,再上涨还会掀起革命的。’‘亲爱的富歇’,另一个说:‘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镇压。我刚才见了贝尔纳多特将军,陆军部长会向他授意的。’
‘贝尔纳多特?’富歇说,‘他不会向人民开枪的。但约瑟芬的新友会那样干。’
这时,一个仆人大声说:‘请安静,先生们,女士们!’然后,听到塔里昂夫人说:
‘大家都到书房里来呀,我有一个出乎你们意料的消息相告。’
我跟客人们走了进去。书房挤得满满的,我什么也看不见。仆人们又端来香槟。一个粗胖的男人从我身边挤过去,衣服上镶满金饰。
有人窃窃私语:‘巴拉斯发福了。’想必,这就是巴拉斯,约瑟芬的密友。
大家激动地交谈着。仆人又一次请求大家安静。然后,塔里昂夫人说:
‘请大家围着沙发坐。’
这时,我发现了拿破仑。他和一个穿粉红缎服的漂亮女人坐在一只小沙发上。
破洞累累的裤子不见了,代之以一身崭新的制服,脸色苍白而憔悴。我立刻意识到,那位女郎就是约瑟芬。她双目半闭,然而眼光一直盯住巴拉斯,唇边挂着一丝奇异的微笑。
拿破仑挺胸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一眼也没看约琴芬,而盯着塔里昂夫人。
‘大家都有酒了吧?’塔里昂夫人问,‘先生们,女士们,我有要事相告。’
拿破仑站起来,脸色突然红润。塔里昂夫人看着巴拉斯,巴拉斯举手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亲爱的约瑟芬决定再次结婚,她的新夫是法兰西最勇猛的军官——拿破仑·波拿巴将军。’
‘不!’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这叫声充满了房间,马上出现一阵可怕的沉寂。我突然听出了这声音——我自己的声音,人们全把目光转向我。
我走上两步,直盯住拿破仑的眼。这双眼如玻璃球一般,对我好像不屑一顾。
我又看看那个女人,她眼圈上涂着银灰色的油彩、红唇晕晕。我憎恶她,气愤地把酒杯摔在她脚下,香槟溅在她身上。她惊恐地叫起来。
我在雨丝蒙蒙的大街上奔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那个房间的。我跑呀,跑呀,跑到了河边。
‘塞纳河!’我慢慢走上大桥,望着河水,万盏灯火在水面上跳荡。它是多么兴高采烈!而我,又是多么孤独,痛苦!
我想,今晚拿破仑又要给马赛写信,向母亲和约瑟夫报告他要与这个女人结婚的消息。
多么残酷!我开始向桥栏上爬。但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拉了下来。
我跳啊,叫啊,挣扎着想从那只手里挣脱。
‘别怕,黛丝蕾。’这声音是多么沉静。
他的手太有力了。把我推进他的马车,对车夫说:‘走吧,现在不用跑了。一直往前,叫你停你再停下来。’
我像落汤鸡似的,又冷又怕,浑身颤抖着哭泣。那只温暖的大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要下去!’我祈求。
那个声音回答:“别,黛丝蕾小姐,刚才我把你带进去,现在我要送你回家去。’
‘你是贝尔纳多特将军?’我问,‘我恨将军,他们残酷无情。’
‘将军并非都残酷无情。’他说着,把军大衣披在我的肩上。
我想起了另一个雨夜,另一个将军也是这样把他的军大衣披在我的肩上。但现在,我无力去想那么多。他把我拉近他,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
‘请原谅我,在夫人家里我举止失态,但拿破仑确实曾答应与我结婚的。’我又哭起来。
‘我当然原谅你,为你难过。但波拿巴将军本来就无意娶你,他原是要与马赛一个富商的女儿结婚的。但拿破仑需要权力,而巴拉斯的情人能够帮他攫取权力,你和马赛那位姑娘都不能。’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不懂贵妇人应具有怎样的仪态,不像沙发上那个金发女郎——约瑟芬。你诚实、温柔……’他的声音突然变了,‘我喜欢你!’
‘你像拿破仑一样残酷无情,我决不再嫁人!’我大声叫,‘车夫,停下来!’
但将军的声音更高:‘往前走!’然后对我说:‘请原谅,我从没有跟你这样的姑娘打过交道,从来没向别人这么请求过。别哭,听我说,我真心想与你结婚。’
他的声音这样柔和,我不能不听。‘我父亲很穷,我15岁就参军了,大革命后才当了军官。然后当了将军。也许我太大了,不配你。我31岁。’
‘我马上就16岁了。’我不知道怎么这样说,‘但我厌倦了,我要回家。’
‘噢,我把你回家的事给忘了,你在哪儿住?’
我把地址告诉他,他又告诉车夫。
‘请再想一想,我想过结婚,想过孩子,但军人生活没有给我机会。我需要立即作出决定,不能按常规向你求婚。’
‘上帝!’我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缠呀!他真心要跟我结婚,我怎么办?’
到了我住的地方,他打开车门,扶我下车。
‘晚安!’我说,‘非常感谢你。别担心,我不会再投河。’
‘勇敢的姑娘。我什么时间来讨你的答复?后天?’
我摇摇头:‘那不可能,将军,不可能!我想你一定理解我,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因为我太软弱。’
我冲进屋子,关上门。但我睡不着,很久睡不着。于是我在餐桌前坐下写日记。我不知道自己将飘落何处,但我知道决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不管黛丝蕾的心灵创伤有多严重,拿破仑还是与约瑟芬如期举行了婚礼。当晚的结婚仪式上,巴拉斯、塔里昂和未来的经纪人卡尔姆莱做了证婚人。市长勒克莱尔主持了婚礼。简单的婚礼仪式结束后,拿破仑便同他的妻子乘一辆四轮敞篷马车走了。
新婚之夜对拿破仑是具有很大诱惑的。但他上床后,忽然发现约瑟芬的一只哈巴狗正睡在压脚被上。
他本想挥手驱赶,然而又意识到在这新婚之夜它的吠叫声会是不祥之兆,于是一声不响地钻进了被子里。当他一触到约瑟芬那柔软、光滑的肉体时,那些想法全都改变了。
这对新婚夫妇正作乐时,突然,波拿巴大叫一声,痛快的约瑟芬认为丈夫已达到兴奋的高潮了。但她错了,其实是哈巴狗早已爬进了被子里,竟在拿破仑的左腿肚上咬了一口。事后,他们无法继续游戏。
新婚之夜就这样如同滑稽戏似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