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一路向南。
用过早餐,我们出发了。绕过一群疯狂的石颚怪,还有几头胖胖的食人魔。从山谷的小径进入燃烧平原。我们沿着平原的边缘,取道山脊上的那条小路。这条路线是我个人的最爱,左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右边可以俯瞰整个燃烧平原。这里的生存条件比荒芜之地更加恶劣,不过我们距离那些疯狂和邪恶足够远足够安全。我告诉希拉,如果能乘着坐骑将会更舒适更惬意。我们可以在都城选购她中意的——当然,也需要腰包中意的——坐骑。希拉说返回薇墙村时一定要尝试尝试。我心里猜想着她会选什么?马就太普通了,精灵们通常都是豹子,如果能是机械陆行鸟多好!
太阳爬过头顶时,我们经过摩根岗哨进入赤脊山。这里很安全,人烟也多起来。赤脊山最美的风景就是湖畔镇。当你沿着湖边大道行进时,可以看到光滑如镜的止水湖,碧绿碧绿像是块巨大宝石。带着尖顶的城镇大厅,整齐的房屋,码头,长桥,整个湖畔镇,合着蓝天白云一起,映在湖面上。有美丽的风景可以欣赏真好,能有人一起欣赏就更好了。如果那人是希拉,就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沿着湖边大道直向西,进入艾尔文森林。透过树林的间隙,都城那庞大的轮廓已经在远方隐约可见。经过东谷伐木场——供应着整个都城的木材,闪金镇——最热闹的小镇,就是暴风城——我们这趟短暂旅行的终点。虽然我们已经是选择最最慢的旅行方式,但仍然觉得过于匆忙,有些怅然若失。
“哇~!”希拉惊叹着雀跃着,跑过高耸的大门。她兴奋的笑容,唤起自己初次来都城的记忆,那种震撼如此难忘。走在护城河上的石桥,五英雄像立在两侧,他们神情肃穆,或振臂高呼或昂首屹立,仿佛今天依然守护着这座伟大的城市。天色已近黄昏,斜阳照在石像上,照在卫兵擦得锃亮的盔甲上,映得一切都金光闪闪。石桥尽头是高耸的卫墙,向两边延伸过去的城墙,那每块石每块砖都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走进去仿佛是被某个庞然大物吞入腹中般。
进入都城就是贸易区,喧闹的叫卖声,大声谈笑的冒险者们,各种新奇的坐骑,再加上那热烘烘的味道,“哄”的下迎面扑上来,将人包围其中。我们在这里分头行动。我去采购补给,希拉自由参观,大家约好在镶金玫瑰酒馆汇合,不见不散。我反复叮嘱她避开旧城区那些阴暗的巷道,麻烦又危险的监狱..说的话比我过去一个月的都多,但发现她的心早就不在这里,眼里怕是只有那些亮闪闪的过客,奇异宠物。我只能放她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只能安慰自己说现在已经不比往昔,没有那么多麻烦事的。
我的路线很简单,首先是这区的杂货店,老板准备了长长的购货单给我,好在都是些香料和烹饪相关的调味品,背包里就放得下。记得有次他竟然让我扛回去整套烤肉架,一整套!回到村子里时,我宰了他的心都有。
接下来是秘法区的魔法商店。货架上,橱窗里各式各样的魔法材料琳琅满目,把整个店浸润在那种混合着力量和秘法的幽光中,让人感觉一片静谧中,仿佛有什么神秘的事情正在发生。老卡里和平时一样,眯着眼倚在柜台后面,那些魔法材料都比他有生气。不过这里的货是都城最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无须多余话语。
然后就是矮人区考陶的工作室。我在外面转了会儿,看到有几位冒险者进去后才悄悄的溜进门去。和魔法材料店比工作室里才叫热闹,靠墙是些不知名的机器闪着红绿色的光,一边还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地上跑着各种机械小宠物,它们会不注意撞上你,但你却如何追不上它们;还有那列小火车呼哧哧行驶在穿过橱窗的轨道上,看久了像是会被催眠一样。每次来都城我都会在这里消磨上一会儿,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考陶是位热情侏儒,他是那么的热情,所以每次都等到他有别的客人需要照顾时才好进去。
因为惦记着和希拉的约定,我早早溜出了工作室,来到镶金玫瑰。还没到时间,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位客人。照例坐进角落里的那个老位置。藏在角落的阴影里,没人能注意到你,但你可以轻易的观察酒馆里的一切。我叫了杯雷霆啤酒,慢慢的喝着。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我有些坐不住了。也许,应该给希拉做导游的!你这个笨蛋!于是我一边被“导游”的想法折磨,一边又担心现在离开会错过她时,希拉走进了酒馆。我长长的松了口气,正要招呼她时,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和她一起的还有几位男女冒险者——后来我知道那些人是七王公会的。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的走去靠近炉火的大桌旁,围坐了下来。
我犹豫了下,还是坐回木椅。闲云野鹤久了,我觉得等他们散去时再招呼希拉好些。知道她就在目光所及的地方已经足够让人安心了。看着他们高谈阔论,看着希拉兴奋的样子,她面容上的表情没有那么明显,不熟悉的人不会明白,但我知道的。从她闪亮的目光,倾听的姿态,貌似不经意的追问,我知道她被深深的吸引住了。我开始有些担心,盼望七王公会的人早早离开,但他们仿佛钉在椅子上似的。终于那个德鲁伊的老者似乎问了她什么,希拉只是摇摇头,她开始不时的瞄向酒馆的大门。
我知道她在找我。我应该出去吗?出去的话,怕是要失去她。奥,是的!不然他们还能在等什么?!会失去希拉的这个想法使我怔在那里。可是,难道不该让她去吗?怎么可能整个世界就在那里,却硬要遮住她的双眼,将她关进那个破村子?!可是,我又怎么知道对于希拉如何选择才是对的?也许和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才是最好..如果这时有人走进这个角落,他会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精神恍惚的可笑的矮人在和他自己搏斗。
那老者又说了什么,希拉只是摇着头。其他人似乎也在催促,最终老者走去侍者那里,拿回了留言薄。希拉犹豫着最终提起笔,写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一行人站起身离开了酒馆。很快又有冒险者填上他们留下的空位。
愤怒?悲伤?庆幸?祝福?疲惫?我根本分不清心里是那些感觉,只是觉得好空。我叫来侍者取过短信。
“抱歉,有朋友需要帮忙。先走一步,再联系。”这封短信,我看过好多遍,但无论多看几遍都不会让它消失。
凌晨,街灯尚明,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带着希拉的便签,我离开了都城。
穿过艾尔文森林,进入赤脊山。天才蒙蒙亮,湖水一片死灰,湖畔镇还在睡梦中。独自走在来时的路,仿佛仍能看到昨日有个矮人和一位精灵女子迎面走来,他们有说有笑的谈着风景,谈着往事,信步而来,悠然远去。
背着鼓鼓的行囊,我爬上去燃烧平原的小路,蜿蜒的伸展在山脊上,昏暗的晨光中看不到尽头。依然是选择步行这最慢的旅行方式。
“嘿~!”希拉赶上来,嗔怪的说:“怎么不等我?!”
“对不起!我..”我转过身,没有希拉,没有任何人。山路空空,寂静中只有我和自己的影子,晨风冷冷的吹着,东边海天交接处,渐渐亮起来。
太阳爬上天空时,我回到了村子。蔷薇花谢过大半,满墙的尖刺耸立。
站在村口大门,第一次觉得这个村子是那么的冷清,那么安静。
“只是回到从前罢了,一切还是老样子!”我对自己说。
过了好久,我终于能走进铁匠铺,燃起炉火,拿起铁锤,打造了那付手镯——老法师的魔法材料真的不错。礼物做好了,只是物是人非,它的主人早已不在。
希拉后来常寄信来,说她的冒险,她的新朋友们..我总是祝她好运,要她保重。
来漫尘盆地的冒险者也越来越少,后来就根本绝了踪迹。
再后来,我买了两盏魔法灯笼。一盏挂在大门,一盏挂在花圃。
两盏灯,无论白天黑夜,一直亮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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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镇的中心广场,镇民们簇拥着伊夫他们,欢呼着庆祝着,说着千恩万谢的话语,宣泄着心中长久以来积攒的恐惧。花环,美酒,欢快的舞蹈,苦难过后的欢愉最有味道,似乎连那终年的雾气都被这欢乐赶走许多。
伊夫胡子下面的脸都红透了。“干得漂亮!”他向鸮举起酒杯。鸮笑了笑,一饮而尽。
突然一面挑战的旗帜横空飞来,恶狠狠的插在广场中心!
人群才刚刚散去,广场上只剩下三两个醉醺醺的镇民。伊夫和鸮环顾四周,两个浑身金闪闪,紫灿灿衣着光鲜亮丽身背利刃的冒险者走上前来。
“敢不敢比试比试,‘英~雄~’?”其中一名看似盗贼打扮的拖着长音,挑衅问道。
“喂!算了吧!会长说不许迟到!”另一名企图劝阻同伴。
“马上就好!看我两下解决掉他们!”盗贼不耐烦的答道。
挑战是发给鸮的。伊夫是名骑士,没人会和一名带盾的防御骑士决斗的——无论输赢都是浪费时间!
伊夫看着鸮摇了摇头,鸮装作没看见,整理下装备,迎了上去。
战况基本上是一边倒,那金闪闪,紫灿灿的装备不只是好看而已——鸮的武器全力击打上去,要么被闪避,要么连道划痕都看不到。而盗贼那带着怪异形状的匕首则削铁如泥,每次攻击都会有血色溅起,鸮的盔甲只不过让血流出得慢些罢了。
骤急骤缓的搏击声静下来,飞扬的尘土也落了下来,鸮单膝跪地,败得毫无悬念!
“切!还英雄咧!”盗贼鄙夷的啐了口。
鸮跪在泥土中,昂着头满脸的愤怒和不甘。伊夫走过去,拍了拍鸮的肩膀,然后慢慢坐下,坐进泥土里,坐在鸮的身边。鸮的目光开始渐渐的变得柔和,紧绷的躯体慢慢的放松,最后扔掉手中紧握的武器,也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两人相视而笑。
“真没劲!”盗贼拉上同伴,骑上坐骑,迅速的消失在西边的天空。
夜深了,浓厚的雾气弥漫开来,在黑漆漆的建筑间婉转流淌,慢若时光。朦胧的月光下,今夜的暮色森林格外寂静。
两人正坐在血鸦旅店温暖的壁炉旁,炉火欢快的跳跃着,映着两人脸上,身上红彤彤暖洋洋的。静悄悄的旅店里只有他们俩个冒险者。
“我,不打算再旅行下去了。”鸮突然说。
“哦~!”伊夫奇怪自己竟没有那么诧异。
“这样终日里为东家打狼,西家找鸡的日子,实在是..”鸮顿了下,“怎么说呢?总之,不是我想要的!”
“哦。”伊夫应了声,“你想要的,那是什么?”
鸮想了好一会儿,说:“也许当我找到时才会明白。而且,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到哪里去寻找!”
两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一路走来,我知道,不在这旅途上。”鸮沉默了会,问到:“你呢,又是在寻求些什么?”
“也没什么,这是骑士守则上规定的试炼之路。”
“哈,好羡慕你有个‘规定’。”鸮又笑了笑。
两人对着炉火出了会神。“今后,怎么打算的?”伊夫问到。
“还没想好,先回都城静静再说。”鸮摩挲着酒杯。
“哦,那么..祝你好运!”沉默好久,伊夫再次举起酒杯。
“也祝你好运!”两人一饮而尽。
第二天一早,鸮离开夜色镇去了都城。伊夫留下来,继续追寻狼人问题的源头。
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后来鸮加入了当时联盟最大的公会,曾一度成为极其重要的官员,不过最后还是离开了。鸮在信中写了好多,关于那些荣耀和屈辱,忠诚与背叛,汗水和泪水,相聚和分别..
“不在人群中!”鸮在信中最后这样写到。
再后来,鸮又应征入伍,加入到和部落永无止息的争战中去了。
“这样更简单些!”
那以后,鸮的信越来越少了。
伊夫则一直继续着那漫长的试炼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