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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天,有人报告白埕村一位农民在沙地里挖出了能烧火的泥炭土,谷文昌闻报大喜。他当即赶到白埕村,索回一捧炭土,回去晾干后,亲手把它放进炉膛。当泥炭土燃起青烟,嘭地腾起一朵火花时,谷文昌的心立时被点燃了。他逢人就说,咱东山远古时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林海呀,这里能种树哇,能种很多很多的树!

这时,县林业科干部吴志成说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白埕村农民林日长年前去西山岩扫墓,路过苗圃,顺手拔了几株木麻黄苗种在沙地上,谁知无心插柳柳成阴,那几株树苗都活了,其中三株特别茁壮。谷文昌赶到那里,围着三株木麻黄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心里那个乐呀,这三株木麻黄就是东山岛的未来,这是绿色的未来,东山岛肯定能被这绿色染得青翠欲滴,像一枚翡翠镶嵌在海峡两岸。他立刻把正在县里开扩大干部会议的300多名干部拉到了现场参观,让干部们看看这三株挺拔的木麻黄,树立根治风沙的信心。不久,谷文昌得知广东省电白县沙滩种植木麻黄成功的消息,欣喜若狂,马上派人参观取经,同时迅速组织了一支235人的采种队,分赴厦门、晋江、广东等地采集树种,并报告省林业厅提请国家林业部,通过外交途径从国外进口木麻黄种子。

1958年3月12日,东山县委向全县军民发出上战秃头山,下战飞沙滩,绿化全海岛,建设新东山的号召,数万名造林大军几天时间就种了20万株木麻黄。不料几天之后,老天刮起了北风,气温急速下降,持续一个月之久的倒春寒,竞又把人们心中刚刚升起的绿色之梦粉碎了,20万株木麻黄仅活了9株。许多人心凉了,说东山人生来命苦,看来风沙这辈子是难治了。白埕村一农民打赌说:沙滩能造林,我情愿翻跟斗到西埔县委会。

可是谷文昌却不服输。他对父老乡亲们说:共产党人不怕失败。我们这次在沙滩上种木麻黄能活9棵,下次就能活9000棵、9万棵,就能把全岛变成大森林。他在县扩大干部会议上面对全体干部郑重发誓:不治服风沙,就让风沙把我埋掉!

谷文昌组织技术人员认真总结治沙方案,制订出:筑堤拦沙,种草固沙,造林防沙的标本兼治方案,又提出绿化东山的目标:抬头不见秃头山,低头不见飞沙滩,走路不被太阳晒,树林里面找村庄。号召全县每人种50——100棵木麻黄。

一个大种木麻黄的人民战争在东山岛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经过一个季度的奋战,东山岛赫然出现150公里长的175条林带,绿色开始在沙滩上驻足。

此后又连续奋战了三个夏天,每当天一下雨,就是东山岛全体干部群众无声的命令。三个夏季过去,又有2万亩防风林在东山岛傲然挺立起来。

又过了几年,多少年肆虐的风沙,终于被东山人民踩在脚下,东山被一条条绿色长龙环绕簇拥,人们开始分享大自然亲切的馈赠。

东山岛——海峡两岸的明珠开始熠熠闪光。

谷文昌留给东山岛人民的不仅仅是碧水蓝天,他留给东山人民的还有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和思想追求,一个平凡而伟大的灵魂。

东山岛曾被国民党抓走4000多个壮丁,这些壮丁家属达2万多人,占全岛人数的三分之一。在内地,这些家属无一例外头上都要戴上反革命家属的帽子,政治上受到歧视,子女会受到牵连,成为遗臭万年的堆。但在这些遗属的亲人中,除了极个别的军官确实死心塌地为蒋家王朝卖命外,绝大多数是被抓走的壮丁,他们不过是炮灰和牺牲品,是一群战争的受害者。但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切都被一刀切了,他们的家属被称之为反革命家属,或被称之为有海外关系,于是每个家庭都被一个黑色的阴影笼罩着。他们是一群被打人另册的人,一群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东山岛上就有很多这样的人。

谷文昌就面对着许多这样的人。

他曾走访过这些人,比如那个远近闻名的寡妇村。男人们被抓走了,留下这些女人们,她们赡养公婆拉扯儿女,尝尽世间千辛万苦,留给自己的却只是无尽的思念。一个叫林微的女人,当年她的丈夫是在南屿海边上拉网时被国民党军队抓走的,丈夫情急之中把一个虎头牌手电筒托给妻子,算是报了音讯,从此这只手电筒就成了林微生命的一部分,谁也不许碰这只手电筒,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海边,用微弱的手电光照向远方,就像永不熄灭的航标灯等待亲人的归航。一个姓吴的女人,庭院里一盘大石磨,丈夫在家时,总和她共同磨糕米,丈夫走了,睹物思人,于是她就独自推磨,以此来排遣思夫之苦,她喜欢听石磨呼呼噜噜的声音,她能听出那是丈夫在海峡对岸的喁喁低语,9年过去了,石磨已经磨下寸厚了,她仍一个劲地推呀推呀……更让人动容的是一家婆媳两人,婆婆叫沈香圆,媳妇叫沈心匏。沈的丈夫去世早,家里只有小叔林金全,小叔被抓走后,家里只剩下婆媳两人艰难度日。林金全在台湾曾托人捎回来一封信和十多元钱,告诉母亲嫂嫂若有机会一定回来与她们团聚。老母亲泪水盈盈地对媳妇说:你小叔说他要回来,这些钱我们不能把它花掉,我想买一只小猪来养着,等金全回来时再杀,好拜谢天公。媳妇就说这主意好,于是就挑起箩筐,到附近圩场买了一只小猪,并按家乡的风俗,在猪脖子上圈了红纱线。婆媳二人这下觉得生活有了新的意义,从此对小猪饲养得特别精心,她们一心盼着小猪快长大,等猪大了,亲人就来了。可是,小猪长大了,林金全依然音信杳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猪变成了大猪,大猪变成了老猪,这头猪已经老得走不动了,婆媳俩还舍不得把它杀掉……

谷文昌从心底同情这些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她们的不幸,是国民党反动派强加给她们的,她们是无辜的。在研究这批人的名分时,按上级要求,应冠之敌伪家属,但谷文昌说:她们的亲人是被国民党反动派绳捆索绑抓走的,这是兵灾,他们的家属都是受害者,我们共产党来了要救他们,是救灾,而不是加灾。在他的提议下,县委一班人统一了认识,大胆地把敌伪家属的名称改为兵灾家属。

在全国,兵灾家属这样的称谓恐怕仅东山县一个地区使用。然而,就是这兵灾两个字,使多少家属免去了政治歧视,躲过了政治运动的袭击。不仅如此,他们在经济上还受到救济,孤寡老人由国家供养。由本该雪剑霜刀的杀伐到阳光雨露的滋润,东山的兵灾家属们多么幸运。

一项德政,十万民心。东山保卫战中,2万多兵灾家属,坚决站在共产党一边,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

一个阴雨天,一位愁容满面的妇女来到谷文昌的办公室。她叫曾凤颜,家住铜陵镇,丈夫沙长钟原是县司法科的干部,几年前被调到南靖县工作。然而她家中既有90岁的祖母,还有残疾的母亲,他们的孩子还不到一岁,而家的重担全部死死压在曾凤颜的身上,她实在难以承受了。她哭着恳求谷文昌,请他想办法把丈夫调回东山工作。谷文昌认真听完她的诉说,答应尽快查明情况帮她解决。谷文昌见她浑身被雨淋得湿透,知道她因为经济困难,连长途汽车也坐不起,肯定是走了几十里路来的,就掏出自己的钱让通信员买了一张回程车票送她回去。曾凤颜接过县委书记的车票泪流满面,只要书记能听咱普通老百姓的话,能解决老百姓的实际困难,咱咋再敢花他的钱呢?她说啥也不用谷文昌的钱,就把车票退了,托付车站售票员把钱交还给谷书记。谷文昌一接到售票员的电话,立时就急了。一个身体虚弱的妇女,再走几十里地的路,到家病倒了咋办?这一家老弱病残谁去照应?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冷暖的谷文昌马上派通信员骑车追赶曾凤颜,让通信员载着曾凤颜回家……

对曾凤颜反映的问题,谷文昌当天就请有关部门进行了研究。一星期后,县人事科长专程赶到曾凤颜家,告知她已给南靖县发了商调函。

又过了一些时候,曾凤颜的丈夫调回来了。

当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全家人都哭了。他们的老祖母,用苍老的声音说:还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干部好哇!

对一个普通农妇的请求,谷文昌都能谨记在心,而对上边的声音,只要违反东山实际,他却都能顶着不予理睬。

1958年,大跃进来了。千斤稻万斤薯,肥猪大,赛黄牛……浮夸之风愈演愈烈,东山县工作远远落在其他县的后边。怎么搞的,东山的猪画在评比表上,还没人家猪尾巴大!一位县领导从地区回来大光其火。

我看这没关系,表上的猪画大了,栏里如果没有那么多,还不是空的。谷文昌说,咱们得实事求是。

到了年终,东山县超额完成生猪上调任务,评比表上的猪尾巴走在了全地区前列。

大炼钢铁的风又吹进了东山岛。县委领导问谷文昌:谷书记,岛外都在大炼钢铁,我们咋办?谷文昌说:咱这缺柴火,又缺铁矿石,要不先搞两个炉子试试吧。一试,炼不成。大炼钢铁,在东山没有推行。

密植风也刮到了东山岛。上级要求推行2寸X2寸的水稻密植和地瓜深穴密植,怎么办?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谷文昌。谷文昌在县委领导班子会议上说:就是搞,也得先实验,如果把通风问题解决了,再搞也不迟。

埕英大队一分水田里,按2寸X2寸规格密植的水稻,一周之内,连根都闷烂了。

埕英大队一亩土质地深穴密植地瓜,叶子刚铺满地面,虫害顿生,几天之后,藤烂叶落,宣告失败。

谷文昌引来干部看看现场,主张密植的干部自己也摇头。就这样,密植风也没有在东山岛落脚。

但是,1960年的饥饿风却刮进了东山岛。地瓜丝煮牛皮菜,每人分发一钵汤能照得见太阳。东山20%的人患了水肿病,老人的皱纹被水肿展平了,脸上光亮照人,表情怪异可怕。

谷文昌想起了自己家乡闹年景的情形。1942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他的家乡林县更是重灾区,有的村子十户九绝,甚至有人吃人的惨景。但那是旧社会呀,现在有共产党领导,决不能在东山饿死一个人!

谷文昌和县委领导分头下去,组织农民,抢种蔬菜,解决吃饭问题。又派医疗队深入农村,采取紧急措施医治水肿病人。

谷文昌也得了水肿病,他的双腿已经像两根柱子,加上他还有胃病和肺病,这使他备受折磨。看他难受的样子,和他一块下到湖尾村的通信员小潘和组织部干事林木喜,就通知县委秘书开了张证明,为他买了一斤饼干。

可是,谷文昌却坚决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