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当人们随手翻开一种报刊和文学杂志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看到标有报告文学字样的作品。众多的报告文学作品,真如海洋的潮汐,在吞吐中对社会生活实施着有力的冲击和剥离。深入一步,了解一下这些作品报告的内容,就会被各种炫目的社会现象所笼罩。生活中的五行八作,人生的各个角落,无不被报告文学作家们给予关注和描绘。这种现象较之过去创作中那种单一化情形来,无疑是个令人欣喜的现象。然而,在这题材多样、内容繁复的情景下,因为少数作家对报告文学认识的片面性,某些简单地掠奇求异的心理和行为正在变得突出起来,也正在影响着报告文学的严肃品格,甚至败坏着报告文学的声誉和读者的胃口。对此,人们似乎不能不给予切实的对待。
在我看来,不少的报告文学作家之所以怀着强烈的欲望去寻找奇异的题材,是同他们对报告文学这种新型的文学样式的理解大有关系的,而对报告文学的新闻性特点产生误解,更是十分显然的。在一些人看来,报告文学不是也担负着新闻信息的报道传递任务吗?所以,就在报告文学创作中也像新闻那样追踪各种的社会生活现象(其实,新闻报道对于生活现象也是有所选择的)。唯恐发现太晚,误了时日。严格说来,这种理解,对于新闻和报告文学都是不尽准确的。什么是新闻?对此,有不少的理解和定义。通常人们理解并接受的是:新闻是对新近发生的有社会价值的事实的精简报道。这个定义对于新闻的阐述反映了人们普遍的新闻观念。从这里可以知道,即使从新闻报道的角度来看,也不是说任何奇异的现象都值得报道,还要用是否具有社会价值来衡量才可以决定。何况报告文学已经是和新闻有了不少区别的文学创作呢!
报告文学是脱胎于新闻并有效地吸收了文学的艺术思维表达手段之后形成的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在报告文学的身上,自然还存在着新闻的某些特征,具备着某些新闻效应。但是,它应当如何体现并文学地实现这些特征,过去似乎研究的不够。今天,面对正处于动态发展中的报告文学现状,是否能够将这个问题说得清楚呢!但任何一种理解,对于问题的解决都会是有益的,这正是我写下以下文字的意图所在。
报告文学在其初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就没有想去以另外一种手段同新闻报道竞争,去代替新闻报道的任务。而是发现,由于新闻报道的匆忙和疾速的变化,结果使战争前线发生的许多真实感人的故事得不到迅速的反映,竟然使许多非常有社会现实价值的真实内容默默地消失了。当作家还没有走到前线的时候,而新闻又会因为匆忙的脚步和不断变化的对象无法去充分地关注很多真实的事实故事的时候,生活在新闻和文学之间出现了空缺。有需求就会有供应。在人们急切想了解更多前线情况的时候,就有少数因战争影响不能够安心传统文学写作的作家走到了前线,一些新闻记者也拿起了文学的笔。这样在新闻和传统文学,在生活和新闻、文学之间的空白地带,生成了以文学手法报告社会现实生活中有价值对象的新型文学——报告文学。
十分明显,报告文学的新闻性特征,最根本的是对于有社会价值的事实的捕捉和独立的报告,是对于事实真实性的严格把握和文学的表达。新闻性在报告文学这里,主要的不是承担信息动向的发布或简单的传递,而是体现在自主地选择对象并对对象做独立个性的认识、判断和文学表达上面。因之,报告文学中的信息内容,不再是单纯的信息,而主要是作家发现认识表达的载体。借助社会生活中的事实,人或事件来剖析理解迅速反映社会生活的现状存在,这在文学创作中是报告文学的特长。吸收新闻的真实性为我所用,这是报告文学区别于其他文学体裁的根本之点,也是它在文学中体现新闻真实个性的地方。
另外,报告文学的新闻性还表现在它的现实性。报告文学的现实性在很多时候,表现为作家对现实题材的选取,对现实社会中重大矛盾、事件和重要人物的参与跟踪和表现。但同时,我们还不能够把报告文学理解得过分狭窄,只把那些与现实生活发生直接关系的对象看成是现实性的体现。从而排斥了出于参与现实社会生活的目的,而选择了历史对象的作品。报告文学对于现实的参与和影响,它可以是对现实矛盾事件的直接行为参与,也可以是对现实生活的思想、精神和情感参与。行为参与使它更具有战斗的特色,思想、精神和感情参与又使它更见深入细腻和长久。那种认为只有行为参与现实生活的作品才有现实性的认识是片面的。这样的认识会导致报告文学可能从多种方式角度走向现实的途径,而明显地限制了报告文学的行动自由。
美国作家约翰里德的着名报告文学《震撼世界的十天》,是作者以自己“亲身观察到的,经历过的历史事件”为题材写出的作品,在苏联十月革命胜利多年之后才写成。列宁在事过多年之后,看到这部作品,非常看重它的现实价值和意义,并亲自作序推荐在莫斯科出版。原因就在于布尔什维克的胜利斗争,对于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仍然具有很好的现实价值。《解放军文艺》今年第一期载有钱钢的长篇报告文学《海葬——大清国北洋海军成军一百周年祭》。若是从具体的事件对象看,作者所描写的对象,当然属于历史的事件,是大清国北洋海军从成军到覆没的历史事实;是李鸿章在这个历史过程中的贡献、责任和作用等许多内容。但是,在看过作品之后,读者会清楚地感受到,作家创作意识和写作目的却分明不是在写历史着作,也不是为李鸿章作传,而是从现实的生活出发,用今天的视角回顾观察历史事实,并在对历史事件、人物的审视中发现并理解着历史和现实。作者有意识地将1888年和1988年的社会现象进行比较,目的就是分明地强化着现实的意识。事实上,也因为作者的努力,从而在接近历史、研究历史的过程中实现了对于现实的关照和策应,沟通了历史和现实的内在联系。像《海葬》这样的作品,其现实性依然是突出的。它也许比某些只提供了现实社会生活的现象但缺少辨析内容的作品更富有对现实的促进作用。其实,像这种选取历史事实以达到参与影响现实的报告文学作品已经不少。赵瑜的《但悲不见九州——李顺达在文化大革命中》、胡平、张胜友的《历史沉思录——井冈山红卫兵大串联二十周年祭》、大鹰的《志愿军战俘纪事》、张桦的《京华建筑沉思录》、苏晓康的《最后的古都》等等,都具有这样的品质。自然,我肯定这些作品,并不是要引导大家都去这么干,只是强调不要忽视了它们的现实性而不作分析地将其归类到历史研究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