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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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吸烟和喝酒一样,对于真正的爱好者来说,绝对不会随大流跟着品牌走,到了一定的年份积累,按照自己的品性会有相对固定的选择,情有独钟,这就是与普通吸食者的不同之处。

有些人喜欢高焦油含量的烤烟,尽管对身体危害有加,但沉溺其中的滋味,无限的快感,不愿自拔;有些人喜欢淡淡的女烟,烟雾缭绕,如花似玉,如影随形,感受的是一种如烟寂寞的心情;有些人则喜欢吸烟时那种睥睨群雄尊贵的享受,所以挑的烟丝都是一亩地只出一两根的那种,有人独爱外烟,有人嗜好水烟,有人偏喜烟斗,有人专攻药烟,各有所好,不一而论。

易庄谐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这根烟却并没有什么特别,标准的十二公分长,一公分的直径。

烟身微微泛黄,过滤嘴也有些陈旧。

这是一根过期的香烟。

过期的香烟不但不香,还会发霉。

但是易庄谐却将这根烟接了过来,用拇食二指慢慢旋转烟身,认真地从头看到尾。

在过滤嘴和烟丝交接的包纸上印着两个暗红色的字:

“绿韵”。

这就是烟的牌子了,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它的数据,估计是一种少见的地方烟,但对易庄谐似乎有特殊的意义。

因为他的眼中升起了一阵烟雾,蒙蒙湿雾。

烟雾背后,必定是一个故事。

一个让他终极一生无法摆脱的故事,如同他手中的烟,当被火点着,便钻进肺里,溶入血中,与生相随。

他静静地看着这根烟,鼻翼抽动,却没说一句话。

他是否不愿触及这个秘密?

但是赵冲知道!

这看似大愚若智的白痴实在是个危险人物!

他得意地看着易庄谐,嘴角扬起恶毒的笑容。

易庄谐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把里面的香烟全部倒出在桌上,然后把这根绿韵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放进怀里。

我有些明白了:我的怀中岂非也有个盒子?

然后他又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拿出另一个烟盒,把桌上的香烟一根根再塞进去。

抽过烟的人都知道,拔烟的动作很潇洒,很顺利,但是要想把香烟塞回盒子,不弄皱,那是很困难的,相当于逆水行舟,迎风拔步,越到最后,越是艰难,当塞到第20根的时候,恐怕一般人都没有这个耐性。

易庄谐不是一般人,他依旧用两根手指伴随着旋转的动作,轻轻地将它从缝隙中放进去了。

如同手术当中的稳若磐石,相信他在此中的操练决不下千次。

否则做不到这份从容。

就连陆高远也不禁露出佩服的眼色。

桌上尚多余一根。

“谢谢。”做完这一切,易庄谐抬头对赵冲说,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那份犀利,雾已散去,红日金光四射。

谢谢,易庄谐今天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赵冲习惯性地后退了几步。

“易……易主任,我们对你所有的事情都了解的很,希望你…能合作。”面对耀目的光芒,他的眼神开始有些乱了。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易庄谐并不予睬理,径自说。

不喜话语的易庄谐居然要讲故事,不但是赵冲,我们每个人都又惊又讶,简直比发现世界第九大奇迹还要令人新鲜。

他要讲什么故事?为什么要讲故事?他会怎么讲?

我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二十万。”然后他说了三个字。

我们都睁大着眼睛,等待着下文。

他却已经拿起那根多出的烟,慢慢地点燃品尝。

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说完了一部长篇评书,倒杯茶,点根烟,好好歇息一下。

难道这就是整个故事?

看来不喜话语的人说出的故事也是言简意赅的。

只是言太简,以至于赅意无法领会。

大家都是疑云重重,不知所曰,陆高远慢慢沉下脸,仿佛山雨欲来的天气。

只有一个人,脸上变成了猪肝色。

我曾经说过猪肝色是世界上最华丽的色彩。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只淤血的猪肝,一只过夜的猪肝。

一只脂肪肝。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赵冲这种表情。

他粗喘着气,甚至开始语无伦次了:

“好……算你有本事,我就是有钱,你管得着?院长都得买帐,哪个科室不是随我挑……”

“别跟我就行。”易庄谐悠悠地吐了个烟圈。

“狂什么狂,你一个人有什么花头!”赵冲恼羞成怒,猪肝即将爆裂。

“赵冲!”陆高远轻拍了一下桌角。

赵冲恶狠狠地看了易庄谐一眼,愤愤坐下,忽然舀了一碗剁椒鱼头的辣油,一口灌下喉去。

然后对着易庄谐冷笑。

这麻辣香油少说也有五十度,他居然能坦然吞之,此举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颤,反正我是做不到这一点,就像古代的战使,走进对方的军营,就将生死置之度外,随时准备将自己的手脚哪怕是人头奉上,上刀山下油锅决不含糊。

只要有人训练其心志,诱发其信念,赵冲完全可以胜任。

我相信绝对有人会这么做的,二十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也不能使赵冲可以在整个医院肆意妄为。

可持续性利用就是一个人最大的好处。

陆高远忽然拿出一个新杯,慢慢地将红酒倒满。

如果刚才倒茶是细水长流,这次倒酒就是气势磅礴,但波澜不惊。

点到为止,满,却不溢出。

据说人生的最高境界是花未开全月未圆。

陆高远的人生哲学里无疑只有四个字:十全十美!

酒已满,话还没出口。

话虽没出口,但每个人心弦却慢慢抽紧。

不出则已,出手不凡,一击不中,全身以退。

这次出的是什么招式?

陆高远眼角又是一抖,杯中酒跟着一颤。

一个身影就立在我们面前。

一个苍老略带佝偻的身影。

主任!

陆高远吃惊地望着他,以腰马合一的姿势僵硬着身体,他似乎想不到老主任会在这个时候站起来。

几滴酒顺着杯口边沿慢慢淌下,毕竟太满了,微微抖动就要溢出。

他不知道花开怒放,月升圆满的极盛时,也是急速下降的至弱时。

因为怒放之后花要凋谢,月圆之后就要盈亏。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他不知道,因为他正如日中天。

但是老主任知道,虽然他已经日薄西山,行将隐退,但是他知道。

那是一种身经百战的经验,一种出生入死的阅历。

头上的银丝就是明证。

所以他把握了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各位,我敬大家一杯,感谢这么多年来对科室的贡献,敬完这一杯我就走了,我想我也不会再来了。”话到最后,无限悲凉和落寞油然而生,却决不留恋。

激流勇退,见好就收,这就是他的抉择。

知老服老,这是何等的气度!

“可是主任你已经二十年没喝酒了……”屠行健关切地劝阻。

主任挥手。

酒,乃身外之物,乃是豪情的佐料,雄气的辅剂,何惧之有?

想当年岳武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才叫男人!

我在一旁暗想,默默注解。

主任居然转过头朝我一笑。

真是见鬼了,我不禁自觉地将自家酒满上。

可能在这个时候我的这个动作是相当富有感染力的,力度和非典差不多,众人居然都将自己的杯中之物倒满并举了起来。

易庄谐悄悄地将手中半支烟熄灭。

主任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每个人。

我忽然发现主任的眼睛出奇得明清,明如镜,清如水。

杯子从这个人碰到那个人。

每个人都是一句赠言。

“辛苦了,继续。”这是对屠行健说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主任,您放心。”屠行健赶紧说。

“物极必反,刚极易折,唇亡齿寒,齿亡舌在。”这是对易庄谐说的。

易庄谐想了想,笑了笑,不置可否。

主任摇摇头,又点点头,转过身来望着陆高远许久,才说:

“高远,顺其自然吧。”

陆高远无语,低下头,把杯中酒慢慢喝光,酒殷红,在嘴角滴落,宛若鲜血。

主任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迟疑片刻,还是毅然转身,面向我,才露出一丝欣慰。

“小马,你是我见过酒品最好的男人。”

天哪,男人,他居然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其他什么话语都是多余的,我醉了。

士为知己者死,主任,我爱你!

我干!

“相信自己。”他又补充了一句,然后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一步步踽踽走出大门。

“主任,我呢?”赵冲急了,踮起脚尖追问。

“无可奉告,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