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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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情瘦医生Ⅱ(六九)

“music!”

五个简单的字母,如同五个简单的音符,却能组成无限绚丽多彩的艺术世界,没有人能不为它折服。

此时此刻如果是别人这样说,我最多也就是感到一点点意外,然后付之一笑:那只不过是一种噱头,医学操作最忌分心,能在开刀时欣赏音乐的医生我敢肯定绝不会是个好医生,这种情节也只有在电影里放给观众看看,配合的当然还有轻松的响指和轻快的舞蹈动作。

但这个字现在竟然从易庄谐的嘴里迸出,我忍不住就要奇怪一下。

因为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渴了喝水,热了脱衣,完全没有半点矫情之态。

也没有这个必要。

幸好经过这几天的剧变之后,再奇怪的事情我都能接受了,更何况易庄谐本来就有一个出人意料的师傅,怪刀欧阳丰。

师出名门,一脉相承,手法各异,不变精神。

巡回护士一愣,晃了晃脑袋,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快点去吧,橱柜里可能还有几张当初的试用CD。”郑奋眼明耳尖,赶紧在一旁催促提醒。

现代化手术室要求具备多媒体格式,所有的房间都配有专用音响设施,不过基本上是用来传唤喊话通知的,医院是上班干活的地方,苛刻严肃的氛围能将人的天然灵性闭锁,下班时间一到,巴不得扔掉衣服逃之夭夭,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里怡情消遣,再说万一某个病人告你一把,说开刀听歌,贻误工作,这个月的奖金就泡汤了,还要上院网通报以儆效尤,所以这里的VCD机基本上是闲置的,用之前恐怕还要擦擦灰尘。

还好灰尘不是很多,没多久房间里便响起了一声破空的悠扬。

铮铮琮琮的古琴,大概是类似十大名曲的古典珍藏,我不禁哑然失笑,尘封在这里,倒也名副其实,今天碰遇易庄谐,总算得见天日了。

易庄谐凝神侧耳,微一颔首,便开始舞动双手,随着不紧不慢地节奏检查各个器械,擦拭水珠,拧紧螺丝,调试镜头焦距亮度,好像此刻他就是那个在松下泉边随意拨弦的琴客。

还是喝了点酒坦胸露腹的那种。

我听出来了,第一首是《酒狂》,那熟悉的旋律曾在我无数个大学时代的夜晚响起,那时候意气风发却又淡泊名利,很喜欢听些失传的乐曲,几乎达到了如痴如醉披头散发的地步,也不知道有没有陶冶了情操,反正没干出什么坏事,只是工作几年的社会生活令前功尽弃,彻底还俗,不想在这里再次邂逅,像久违的老友,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仿佛有一泓清水凭空而下,从头顶淋漓至双足,然后又缕缕清风扑面而来,砭人肌肤,沐浴久违的清新。

在这空灵的琴声流淌中,我想可以把心掏出来洗涤吧。

易庄谐竟也怡然自得,时不时向我投来会意的目光。

“籍叹道之不行,与时不合,故忘世虑于形骸之外,托兴于酗酒,以乐终身之志。其趣也若是,岂真嗜于酒耶?有道存焉。玅玅于其中,故不为俗子道,达者得之。”

阮籍创作《酒狂》是因为怀才不遇,远志难伸,那传神的琴曲醉酒癫狂的状态,千载而下,哪个失意者不为之共鸣呢?

看着易庄谐于其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我不禁呆住了。

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我每天都看着他,还是应接不暇,频频吃惊。

“开始吧,小马。”易庄谐拍了拍傅凡的肚皮说。

我不由得正襟危立,整个身体如弓弦渐绷。

终于开始了!

现在是早上九点十分零八秒,窗外的太阳并不是很灿烂,可屋檐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殆尽了。

只留下几道淡淡的水印,相信风儿会把它们带走。

人们在形容极度饥饿的时候常常会说肚皮贴到背脊了,形象又夸张,正好可以说明整个腹腔的正常情况:大部分脏器都是彼此紧贴相濡以沫的(少量腹水润滑),其间并没有很大的空隙。

而一切操作都必须是在足够的空间以内,否则那些尖锐的器械随便戳破了什么,恭喜你,这辈子就不用在医院里受气了。

当然是在别的地方受苦了。

所以这安全间隙就需要人为的制造。

不用海阔天空,区区十余升的空间就足够了。

最大众的办法就是充气,二氧化碳。

大众的办法就算不是最好,至少表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比它更好的出现。

就像往车胎里打气,需要一个气门芯,往肚子打气也少不了它,不过现在它的名字叫做气腹针。

易庄谐转动一下连接处,检查内芯的弹性和确认没有阻塞(有时没洗干净会将上一个病人的脂肪组织残留),随之便递给我一把布巾钳,两个人需要同时钳住并拉起脐切口两旁的皮肤,增大肚皮和背脊的距离,为的是不让盲穿的气腹针刺破肠腔或大血管。

第一次站在腔镜手术的一助位置,实在有些不知所措,忍不住俯下身子拼命睁大眼睛不敢放过一丝一毫。

“直腰,挺胸!”易庄谐正色沉声,“一个外科医生最基本的姿态绝不能忘记!”

他的话就像一根钢筋伸进我的脊柱,我不由自主地挺起胸来,顿时一览众山小,感觉还不错。

“你来吧。”说着气腹针就落在我的手上了。

然后我的手就开始发抖了。

看见猪跑是好多回了,可是没吃过猪肉啊。

——以前我做的最多都是扶扶镜子。

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上,我感觉我就是那只鸭子。

易庄谐的目光转而锋利如刀,看得我的脖子凉凉的,忍不住向前伸了伸。

“前天上午我跟你说的话,没听见么?”他的声音也骤然变冷,几乎没有什么感情。

“哦,什么话?”我忽然想起跑去看可可那天好像他是在我背后说过什么话,“易老师,对不起,我没听见,而且……又忘记问你了。”

空气中的乐句在不断蹒跚上行,盘旋递进,繁复而凌乱的节奏逐渐把整个曲子推向高潮,使这种繁乱的情绪得到了强化的张扬:酒狂已经喝足了酒,一人酩酊大醉,旁若无人地手舞足蹈,引吭高歌,极尽任性癫狂之态。

一个人在这种状况下是最放松的,说不定会把内衣裤都全部脱光。

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轻松,冷汗从两侧太阳穴淌流如浆。

“垂直进针。”易庄谐看着我说。

我只能照做,完全是凭自己的感觉了,都怪我粗心,没有好好预习,可我也没想到易庄谐会这么严格,刚才还是和蔼可亲的呢。

“落空感,两个,进腹!”

扑哧,扑哧,伴随着他的话音,气腹针已经穿透筋膜、腹膜,进入腹腔了。

成功了?检验的标准就是通气,我拿起CO2管,接上气腹针,屏幕提示通气流畅!

如果还在皮下,管腔受阻,通气片刻就会显示高压报警,而根据气腹针的进入长度,不可能插入肠腔,误伤血管,所以——

我已经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映在易庄谐眼中的是让我继续的表情。

这就是对一个住院医生最好的嘉奖!

我不由得又挺了挺胸脯,用舌尖舔了添嘴唇,当然隔着口罩他是看不见的。

充气,显示屏上的气压逐渐增高,傅凡的肚子逐渐鼓起,皮肤紧绷,菲薄透亮,如果这是一面鼓,音效应该不错,耳根被酒狂的放浪勾引,我真有一种想在上面猛烈击打的冲动。

心神不宁,由此看出,我确实不是个好医生。

至少现在不是。

酒狂并不长,三分钟还不到,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时傅凡的肚子里也已经稳当当地被注入了十五升气体了,在这里请观看的各位酒鬼们千万别高兴,以为肚子可以装下同样容量的十二瓶啤酒,那是错误的,要出人命的!

腹腔和装酒的胃是不同的两个空腔,后者最多也就能装四到六升,还要因人而异,切记切记!不要辜负了我在这里特意插入这段无关紧要告示的良苦用心!

撤针,换针——更粗更长更尖的穿刺器,江湖人称:戳卡(Troca)。

我用眼睛向易庄谐请示下一步。

不会吧,老大,还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弄不好可要肠穿肚烂的,也要让我上?

什么都不用说了,拿起一公分粗的套管针,在他的提示下,掌心顶住内芯,依旧从脐孔进入。

我顶,再顶!老大肯定会喜欢的。

一边顶还要一边借用腕力旋转,一边旋转还要一边感受腕力轻重,否则用力过猛扑哧一下,刺入腹主动脉,那么我肯定可以知道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同时还有胆战心惊、屁滚尿流、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据说省内某大医院的某大医生的第一个腔镜手术就是这样惨烈的。

“叮——”琴曲在高潮之后,一声裂帛,戛然而止!

酒狂已醉,下落不明!

“扑哧——”仿佛落入一个无尽的深渊,戳卡入腹,势不可挡!

我的心也跟着一沉,急速下降,几乎就要失重了!

手怎么不听使唤,不但手劲控制不了,整个人都要扑了上去!

完了,完了,我的眼前一片白茫茫。

我又仿佛看见铺天盖地的鲜血劈头劈脑汹涌扑来,我准备晕厥了。

突然一股温厚的力量在前方阻止了我,悬崖勒马,浪子回头!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将我无忌的冲劲消弭得无影无踪。

抬头,是易庄谐。

我惭愧地望着他,竖起耳朵,开始迎接雷霆暴雨的批评。

错了,就要给予应有的惩罚。

我还是直了直腰板,挺起胸膛,你的话我决不会忘记!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况,决不弯腰!

易庄谐仔细地看着我,忽然笑了。

大声笑了。

一曲既尽,一曲另起。

三个音符掠过,我心中已有谱。

平沙落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