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凝钩。”丹田之气油然入胸，五指成钩，我缓缓伸手准备接过器械。
“错！”易庄谐摇摇头说，“分离钳。”
我倒，酷酷的pose还没有摆全，就被一棍子否认了。
我听见洗手护士在窃窃暗笑，忍不住脸上一热。
“你知道原因么？”易庄谐挑起弯头的分离钳，给我示范关闭和旋转动作。
“不知道，我看别人分离的时候都是用电凝钩的啊。”我如实交待。
电凝到处，所向披靡，那吱吱的切割声痛快淋漓，袅袅的人烟汹涌澎湃，真爽，可是——
“腹腔镜手术和开腹手术最重要的不同之处就是你眼睛所见的和手中所操作的之间有多个中介阻隔，或者说你的真实感受是经过转换假借的，你并不能直接体察其中的变化，有时候甚至是偏面和滞后的，就像玩电脑游戏极品飞车和CS时一样，神经反射存在差异。”易庄谐说。
“这也有可比性？”我惊呆了，年轻人的游戏他居然也知道，而且还有这么高级的专业程度，简直让我匪夷所思。
细一想，却不禁赞同。
模拟游戏跟实际体验当然是不同的，无论游戏做得多么精细逼真，或者用模拟器，但是初学者在刚刚接触手柄或者摸着键盘，看着电脑屏幕飞车的急转弯，警匪持枪跳跃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跟着倾斜扭转，甚至跳动。
因为起初大脑并不觉得你是在玩游戏，而是当作真实情景进行神经指示的。
直到多次磨合之后才会达到镇静自若指眼自如的地步。
原来腔镜手术也是可以用来玩的，长长的操作杆，清晰的屏幕，不就是一个游戏么。
只不过是个玩命的游戏。
可这关电凝钩和分离钳什么事呢？
“正因为一开始感觉有缺失和偏差，对这种存有组织粘连的病例，绝不能冒然用大损伤器械进行操作，试想电凝钩是电传导切割的，波及范围可以达到我们目力以外，在解剖不清之下很有可能会对重要结构造成电灼毁损，这在开腹手术当中都是禁忌的，何况腹腔镜手术中电凝钩的开关是用脚踏式，作为一个新手，要做到眼手脚协调，需要一个过程。”
哦，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正常组织，外科手术大多数属于破坏性质，就是将那些病变结构切除，但其中更包括正常组织的保护甚至是重建，这才是真正的难点。
以我现在的程度，说实话，手里拿着电凝钩（不稳），心里惦记着脚下的开关（不专），眼睛只盯着一个点（不全），说不定一脚下去，手上的力度控制不好，钩子一歪，旁边的肠管血管什么的就遭殃了，刚才穿刺时的意外动作不就是个明证么？
好险，不过显然易庄谐今天是给我当定保险了。
所以有险无惊，就像小说里一般都会有个随便碰见什么样的难题绝境都不会死的人。
他的名字就叫作主人公。
我现在好像就是这样的角色。
“那分离钳呢？”虽然没有电热传导，但它尖尖的头部绝对也可以把任何一个部位捅个漏子。
易庄谐没有立刻解释，却示意我动手，我就在困惑当中把分离钳伸进了操作孔。
屏幕中立刻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钳子，着实吓了我一跳，定睛细看，才认清是放大的效果，用手调适了一下方向和关节活动性，扭着头看着屏幕操作还真是不习惯，手掌微翕张，钳子的活动幅度就大起大落，磨合几次之后才算掌控了它的适宜范围，心中更加领会了易庄谐刚才话语的重要性。
“顺手了吧？”易庄谐问。
虽然还没有运用自如，我还是点了点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细节问题我还是回寝室拿两根筷子练习吧，在这里是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的。
“用钳子去拉扯覆盖的大网膜！”易庄谐命令。
“拉扯？不会出血么？”在我的印象中，拉拉扯扯可是不成体统的，万一把血管撕破了咋办？
“这里就要考验手指的微控能力了，拉扯并不是要你死命生硬地分离，而是根据大网膜的生理方向粘连程度试探性的剥离，有点类似藕断丝连的牵拉，钳子不要夹紧，顺其自然慢慢地一丝一缕扯下来。”
我按照指示颤抖着手指轻轻地夹住了肝面的大网膜，由于放大效果，屏幕里的实况直播实在是惨不忍睹，给小弟一些面子，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手腕一拽，感觉像拉窗帘一样，顺着间隙，大网膜居然被拉下了一大片，而且只是细微的渗血，并没有大血管的断裂。
易庄谐笑看着我。
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边，然后这边，再轻一点，用手指和手腕去感受力度，对，就这样。”
“这是胆管，不要去动它，可以牵引一下胃壁，间接分离，好，就这样。”
“用钳子试试每个脏器的质地，下次就可以凭手感判断了，不错，就这样。”
……
终于，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把胆囊暴露出来了！
只可惜这位胆囊兄的相貌却令人不敢恭维，大大辜负了我的一片厚望，体型粗陋那是不必说了，而且囊壁极厚，直挺挺地翘在那里，一副下流的样子，加上灰白的表面，淋漓的鲜血，完全丧失了一个胆囊应有的精神面貌，我敢肯定其类不善！
但至少有一点是让人高兴的，根据刚才分离的过程，感觉不像是恶性浸润，退一步说，就算是癌，应该还没到直接浸润转移的地步。
我偷偷地看了看易庄谐，他正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异形。
翻来覆去，从底部到颈部，还仔细地探察了肝内外胆管的走向。
没多久，大约是半支烟的工夫，雁群散去，湖面平静，又一曲结束了。
他忽然转过头问了我一句：
“小马，还记得三国时代的姜维之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