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之前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小清,发现她面容端庄清丽,眼睛澄明透亮,绝无半点灵魂出窍的征象,加上现在是绝对理智的上班时刻,我想她应该不会跟我乱说胡话的。
小清虽然内向寡言,但却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孩,心中明白很多事理,非常善解人意,尤其有一颗善良温柔的心,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连累别人。
她具有传统女人的隐忍,那是一种不张扬的阴柔之美,骨子里却不乏自尊的刚强,往事既逝,就默默地尘封在心,任愁肠百结,碧海青天。
这就是我所了解的小清,虽然一直把她当妹妹,还是可以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哥,我给你泡杯茶吧。”她站起来,冲我微微一笑。
“不用了……你知道我要喝什么?”我一边客气,一边又乐意让她伺候,说出来的话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白开水嘛。”她说着扭身就跑进办公室了。
看来今晚要秉烛夜谈了,非要说的口干舌燥不可。
要是来两杯米酒就好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水很快就来了,白的水,装在雪白的杯子里。
杯子上那个顽皮的孩子坐在群星支捧的天秤中央,还在顾盼着左右,忘乎所以。
他无法作出选择,是不是选项太多了?还是想着总有比这颗更亮的星星会出现?
再次从小清的手里接过这个杯子,我心中滋味万千。
这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然而其中包含的情愫又绝非礼物二字所能尽容。
这个杯子盛的白开水会有酒的味道,让我不饮自醉。
我准备用它一生一世。
我看到小清的手指有些发抖。
水温不冷不烫,刚好暖胃,喝一口,再也舍不得放下。
“你帮我擦洗过了么,就像新的一样。”我发现杯身杯口晶莹剔透,如同缀满了无数的星星,又像小清纯真的眼神。
“呵呵。”她笑了笑,坐下了,目光中充满了温柔。
“跟着我,它都变黄了。”我惭愧地低下头。
“你这么忙,当然没有时间照顾它了。”她还要替我解脱,可只能增加我的内疚。
因为我寝室中的酒杯们都是一尘不染的。
毛主席说得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经常在用的东西才有永久的生命力。
“哥,你真的很喜欢喝酒么?”小清忽然转过头问我,满是诚恳,不像是责备,而是一种真心的咨询。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心惊了一下,刚想到酒杯,就被看出来。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通常捆绑的还有“为什么?”
关于回答我有很多个版本,因为面对不同类别的人,问的目的不一样,回答当然也会有所不同。
“为什么?”小清果然问。
“我就是喜欢喝啊,我觉得喝酒不单单是习惯问题,更是一种性格所向,跟酒量没关系,跟喝什么酒也没关系,饿了吃饭,渴了饮水,心中有想法了,就会喝酒。”
“那你说究竟是性格决定了喝酒,还是喝酒影响了性格呢?”她垂下眼睫低声问。
我一怔,一时回答不出来,但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深刻的问题,不搞清楚以后就甭想再拿酒杯了,对于前面半个观点我自认已经研究得很透彻了,在以往的喝酒史中也不止一次地向各位朋友答辩过,相信已经成了公认的理论体系,可是关于半面那个疑问,却是第一次听闻!
喝酒会不会影响性格?在好像不光是用物质决定意识就可以简单论证,事实上,酒从来都是情感的产物,虽然只是酒精加水,可人们更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朋友和另一些自己。
理想中的自己,今生或许无法企及,但至少可以借酒憧憬,给予生的愉悦和希望,尽管很多时候到最后只剩下了绝望。
第一次喝醉的时候,我还是个青涩少年,为了给好朋友的姐姐当舅子挡酒,面对满座宾客,逢酒必喝,白酒也干,根本不知道倒在嘴里的是什么滋味,结果在婚车上狂吐两百里,吐得连胆汁都呕出来,面无人色,到了男方家就再也动弹不了,只剩下一副残躯和一腔热血,那时候虽然醉了,却不知道醉的滋味。
后来是为了交往而喝,素不相识的人端起杯来就是兄弟了,喝得七荤八素,喝得满地乱爬,喝得随地大小便,喝到凌晨两点酒吧关门,喝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醉,只知道这样很哥们,很江湖,很有意思。
但不管怎么不省人事,第二天照常精神抖擞地上班,下班后再一如既往地喝酒。
不识愁滋味的年代,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酒醉。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据我所知,你虽然出生喝酒世家,却并没有这个嗜好呀。”我看着小清的眼睛问,心中却再次感到一种关怀的临近。
跟喝酒有关的事情,我在课室应该是始作俑者,也是首当其冲吧。
旁观者清,或许正是她看到了长期浸淫于酒场的我已经慢慢今非昔比了,如履薄冰,晃晃悠悠,随时有陷落自戕的危险却没有察觉,便及时地为我提醒。
一个人无论怎么变都不要紧,可怕的是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变化!
当习已为常,便不以为忤,无法悔改,很多高干都是这样被腐蚀的!
“我虽然不喜欢喝酒,可是我有个和你一样嗜酒如命的爸爸啊。”小清的脸一红。
“他怎么了,莫非就是你所说的难为情的事?”我想他还送过我一瓶自酿的青梅酒,既是酒道中人,更何况是小清的至亲,我当然不能袖手不管。
“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咬了咬嘴唇说。
“他究竟怎么了?”我心中疑惑。
“我先听你说,好么,大哥。”她抬头看我,眼中竟噙着泪水。
我心中一凛,我预感到有大事发生,急切想知道是什么,但还是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