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什么事情?不会是你女朋友怀孕了吧?”
“看你往哪里想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你不是,才怪呢。”我暗笑。
“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那天和你们在酒吧吼歌回来后,耳朵一直轰轰响,我以为兴奋冷却了,慢慢就会消失,谁知都两天了,耳根还不得清静,好似有一支乐队整天在我周围演奏,睡眠质量很差,真是太痛苦了。”
噢,原来是这样,看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狂热的样子,真是活该!,但是作为兄弟又怎能谴责得如此直接呢。
“那你过来吧!”我立拍胸脯,尽管他看不见。
端木聪从一辆银色马六跳下,白色的休闲西服,茶深色的眼镜,还夹着个公文包。
“哟,啥时候换车了。”
“新单位的。”
“你换单位了?”没听他说起过啊。
“是啊,是你说农行服务态度不好,那为了满足您的要求,改投招行了。”一脸奸笑的样子,看着就让我来气,一把将他的眼镜夺下,才发现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来这两天确实够受的。
“还是做人事么?”
“人事太单调,不适合年轻人发展,我现在外面跑业务。啊呀,言归正传,先给兄弟我把耳朵看好再说。”
“你急啥,我这不在给你测试听力么,听得见答得出,看来还有救。”我笑嘻嘻看着他。
“你们医生真是没人性啊,当着病人的痛苦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玩笑归玩笑,我岂能怠慢,我将他带到耳鼻专科,找到一位熟悉的小姑娘,替他照了耳镜,又做了神经电传导,仪器提示没明显问题。
我的心就放下了,给他打保票说没事,最多是前庭神经有些振颤过敏导致功能疲倦,慢慢会恢复的,只是时间比较长,当然还是要给他看看专家,毕竟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有些话说出来没有分量,虽然最后的诊断估计跟我也差不多。
果不出我所料,专家看了报告后,随便问了他几句话,就大笔一挥,刷刷写了一大堆药名。
三分钟搞定,专家门诊,一个上午要看百来号人,能不快么。
倒是配药的时间比较漫长,好不容易才拿到手。
都是些营养神经,安抚脑细胞的药品。
“这些药有用么,好像外面大药房就有得买啊。”他竟然用怀疑地口气问我。
“这可是专家开的方子,他说没事你还不相信?”
“可是我难受是事实啊,耳边老是响起各种乐器的声音,头都要炸了。”他露出了孙悟空被紧箍咒折磨的神色。
“药吃了,慢慢会好的。”
“真的么,不会吧,万一不好怎么办,我岂不是还要痛苦好几天,现在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味道,对女人都没兴趣了。”
“这么悲壮!”
“是啊,否则我又怎么会亲自来麻烦兄弟你呢,再过一星期我就要广州去开个交流会,坐上了飞机,根据空气压力学原理,你说会不会对耳膜和听力有进一步的影响?”
看样子这小子肯定上网查阅了很多资料,简直比我还内行了,我不能给他比下去啊,否则威望颜面何存!
“要不我再带你去看中医吧,中西医结合,疗效好啊。”这是我的绝招,每当碰到慢性疑难杂症,看不好又不伤性命的,特别是心理疾病,就把祖国医学拿出来做挡箭牌,一般还是蛮有效果的。
“那好啊,快去。”看他急迫的样子,我就知道此计可行。
在楼梯口转弯的时候,碰见毛羽。
“小马,晚上有空么?”
“有啊,什么事,请我喝酒么?”
“那绝对没问题,但不是今天,今天我同学结婚,要去喝趟喜酒,替我顶会儿急诊班。”
靠,早知道不走这条路了,“好啊,少喝点。早点回来。”
“没问题,反正有阿聪陪你。”
他自己都难保自命了,还陪我,省省吧。
“怎么了,阿聪,特意过来看我啊。”他匆匆从我们身边走过,还拍拍端木聪的肩。
“是啊,哦,没有,是我的……”话还没说完,毛羽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们俩相视苦笑。
我们在名中医的门口停住,端木聪仔细端详各种各样的匾,“妙手回春”,“起死回生”,“华佗再世”,“德艺双馨”,“妇科圣手”……简直就像是一个嗜武者来到了少林寺门口,看到这么多封号,端木聪满意地点了点头,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正身肃立。
外面的病人足足排有二十米长,每个人的表情都差不多,急切又兴奋。
虽然我穿着白大褂,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带个病人插队的话,十有八九要被口水淹死,给目光电死,众怒难犯,我不敢勇往直前。
但是山人自有妙招,我先单独进去跟名医打声招呼,因为熟悉套路,所以他立刻就会意了,这也算是一种默认的内部照顾。
然后我从急诊室借来一辆轮椅,把端木聪蒙着头推进了房间,嘴里还念念有词:“让道让道,急会诊,见谅见谅。”
既然同时天涯生病人,又是急诊,那些排队的病人也就生了恻隐之心,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
我暗自庆幸这其中没有行家,要知道中医是没有急诊的。
关上门,既然是专家门诊,当然也要同时注重病人的隐私。
望闻问切,这是基本步骤,鹤发童颜的名医,让人看了也会信心百倍,百病消散。
没有一句话。
只有两根手指。
轻叩脉门。
空气变得安静而凝重。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
名医抚着皓髯,微笑着说:“耳鸣神泛是****不足,肾主耳,肾经亏虚则阴气不能上润,耳根无法得以滋养,加之外力压迫,内外交攻,入不敷出,自然阴阳失衡,肝火上窜,脾热泛滥,年轻人,这两天是不是房事过度,力难从心,胃口不开,大便稀烂?”
“啊呀,先生真是神医啊!”端木聪差不多就要伏在地上举香参拜了。
“这里有一幅仲景生精贴,你且配去服用七天,其间务必要清心寡欲,切不可再如以往那般放情纵欲。”
端木聪的脸上一红,千谢万谢拿着药方躬身以退,当然还是我将他推出来的,否则照样要被口水淹没,被目光电死。
“好啊,小子,原来你对我还隐瞒了病情。”
“没有啊,我真的不是那种只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男人,但是你也知道既然是男人,总要体贴一下女人啊。”他一副冤枉的样子。
也难怪他,谁要是有了像杨桦那样的女朋友,恐怕只有铁打的身子才能扛得住。
可怜的男人啊,我就不再追问病史了。
“你不是要替毛羽值夜班么,晚饭我也懒得出去吃了,要不我们叫外买吧。”
“好啊。”
急诊室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血里来,血里去,有时候碰到打群架的,一个人还忙不过来,让病人一字排开,按个缝合,不行的话就叫病房的医生帮忙,刀伤者大都是在江湖道上混的好汉爷们,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喝得七荤八素,正在血勇兴头上,不大会觉得疼痛,麻药也省了,就算很痛,他们也不好意思喊出来,有时刚刚缝合包扎好又跑出去厮杀,十分钟后再回来修补伤口,除了这些,还有天灾车祸,工地事故,家庭暴力,意外伤害,横竖跌倒,皮开肉绽,少手缺腿,斜眼歪嘴的比比皆是,刚开始去的时候还有些触目惊心,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端木聪可吓坏了,一看到这个情形脸都白了,点的菜也没能吃上几口。
“我觉得我不饿,还是回去吧,我要吃药去了。”
这是凡夫俗子的正常反应,我完全可以理解,再说这么忙,我也没工夫陪他,就放他一条生路,一心一意处理病人。
今天天气不错,又恰逢周末,出来吃夜排档,喝酒唱歌的比较多,这就意味着发生酒后斗殴的概率也上升了好几个百分点,我的生意会异常得好,说不定还会结识大哥级的人物。
“哥,这么忙啊,我来帮你。”原来是小清,真是天助我也。
“好啊,你先吃饭吧,桌上有,你自己动手。”
“还是等忙完,一起吃好了。”
我也不客气了,这里正在缝合一个被啤酒瓶砸裂的脑袋,正缺一个巡回护士呢,小清给我倒双氧水,拆缝针,递纱布,三下五除二,将碎玻璃剔除干净,穿针引线,一招玉女穿梭式,一个留有“S”型疤痕的酷头产生了。
又接连拔了两个甲沟炎的指甲,具体情形请参照《满清十大酷刑》,另有三个清创换药小case,同时一个骨盆骨折大出血病人被急送入病房。
斗转参移,一笔带过,总算有了空闲可以歇口气,这个时候才感觉到饥饿,估计刚才紧张的工作将体内的能量全部消耗光了,当神经放松的时候,胃肠道的强烈抗议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小清,你怎么知道我上夜班的?”我在桌上垫了张报纸,摊开已经凉了的饭菜,赶紧往嘴里扒。
“我刚下班,来门诊配药,碰巧看见的。”小清低下头,也快速地吃饭,看来把这丫头也饿得够严重的,我有些过意不去,就往她饭里夹菜。
“谢谢大哥。”她开心地朝我眨眼,充满纯真。
“慢慢吃好了,忙了一阵,总有段时间可以缓解了,以你哥的临床经验,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才是各类事故高发时段,那时候毛羽就可以回来接班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肯定是酒气满天花满楼了,又要跟我称兄道弟,谈情说爱,这就是性情中人的浪漫气质,在喝酒之后会展露的一塌糊涂,我还不如直接将他前半夜班全顶下呢。
“大哥你真厉害,才工作了没几年,就这样从容了。”她的眼睛中充满了崇拜。
“那当然了,为医者,当稳坐急诊室中,决胜千里之外,哈哈……”
我的笑声嘎然而止——
门口闯进一个女人,捂着右手腕,鲜血如喷泉一般四溅,小清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赶紧站起,扶着那个女人坐下,但见她头发凌乱,****微露,气喘吁吁,玉腿横纵,抬首翘颔,眼波流动,虽然狼狈至极,却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妩媚。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