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你杀人过了么？
不好意思，忘了在“杀人”前面加上“看见”二字。
你肯定看见过人类屠杀动物的情形：
引刀挥就将鸡鸭斩首，开肠剖肚把鱼儿处死，鸽子得装在袋子里活活闷杀，就不会失去鸽血的药用，蒸蟹前用竹刀从脐部刺进心脏，螯钳便可在加温时得以完好无损，宰羊从太阳穴入手，屠猪自颈动脉进刀，杀牛可借电击，高压铜棒直捅****，庞然体躯，顷刻颓倒，烹狗须用诡计，把钩子埋在肉里，待其吃进肚里，便任由你牵至一个悬崖，然后将其翻落……
文明的人类心肠之凶狠，手段之毒辣，常常令我们自身都不禁咋舌，或许每个人的血液中都流淌着残暴的因子，在特定的时刻会有汹涌的展露，就像DNA链中的肿瘤序列。
战国时期长平一役，四十万俘虏被活埋，可见一斑。
但是你见过真正的杀人实况么？
其实杀人也很简单。
远没有电影小说所表现的那般复杂。
医学必须要发展，这是人类文明前进的需要。
医学发展的脚步决不会因为几个医疗事件而止住。
更不会被严峻恶劣的医疗环境所束缚。
虽然它们是可以影响的因素。
文明自有它的运行规律，在轰轰烈烈的进程中，它会将那些螳臂当车的跳梁小丑们像蛛丝一样轻轻抹去。
对待无辜的牺牲也是如此——缕缕鲜血决不会让它动容。
科学的征途从来都是伴随着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当今世界临床医学的两大热门：微创和移植。
微创就是微型创伤治疗，借助先进器械减小外科所带来的局部或全身伤害性效应，目的是让外科病人能达到最佳的内环境稳定状态、最小的手术切口、最轻的全身炎症反应、最少的瘢痕愈合、更好的医疗效果、更短的医疗时间、更好的心理效应！比如以前开个胆囊炎需要在右上腹狠狠地开一刀长约15cm的口子，很多正常肌肉神经都会被离断损伤，大部分患者会在秋风起，秋叶落成灰的夜晚觉得刀口隐隐疼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老年患者还有肠粘连肠梗阻的风险，作为微创组员之一的腹腔镜技术只需要在腹部打三个洞而不破环肌肉神经的完整性，同样能将胆囊安全切除，而且手术后恢复极快，第二天就可以进食下床，第三天就可以出院，恢复后腹部疤痕淡然无存，照样可以穿上性感的露脐装继续风骚。
孰优孰劣，就算是淳朴无邪的原始山民也能一望便知，所以作为崛起的新兴技术，在短短的几十年一如黄河决堤般泛滥迅猛，已经涉及了几乎所有的外科领域，并有在新世纪医学独占鳌头的趋势。
而移植，就更神奇了，将活的细胞、组织或器官从一个人(供者)移植到另一个人(受者)，或从自己身体的某部分移植到另一部分(如植皮)，从而恢复已丧失的功能，正如传说中的改头换面，把别人的器官种到自己的身上，而达到疾病的彻底根治，相信在当今多媒体传播的宣传下，大家对此都已经是非常熟悉了，目前重大脏器的移植领域涉及：肝肾，心脏，胰腺，大肠小肠，角膜，骨髓，软骨，肺……随着各种抗排异药物疗效的突破性飞跃，移植事业在全世界遍地开花，势头也是勇往直前，所向披靡，连我们这种小医院也已经做了好几个肝、肾、角膜移植了，肺移植正在启动之中，但这些是放卫星——作招牌用的，都是请省级大医院的教授来帮忙协助，而一个医院的进步决不能长期依赖别人的哺育和牵引，在襁褓中的娇生惯养只会导致发育不良。
今天，这种情况将被终结。
科室大会。
主任面泛红光，双手撑于桌上，目深如潭，向四周环视了一遍，然后沉声道：
“各位安静，今天我宣布一件事，我们医院的人才、科室的顶梁柱陆高远同志回来了！”
伴随着潮水般的鼓掌声夹杂着小姑娘们的尖叫和口哨，一个英武挺拔的身躯如山峰巍然升起，棱角分明的脸廓，映着白齿青髭，刚硬的短发如戟冲冠，两道剑眉浓厚胜墨，炯目扫射处，让人顿觉置身广阔无垠的草原，任由奔驰，一道强烈的日光穿云裂帛，明彻天地！神为之夺，魂为之销，原来男人竟也可以若此！那是湛蓝的海水，春的颜色，那是丰硕的果实，秋的内涵，那是火热的意志，夏的滚烫，那是不屈的劲头，冬的凌厉。
更重要的是从他脸上略显粗大的毛孔我已看出这是个绝顶的酒道高手！
他就是主任的两大高徒之一，我们医院公认的外科天才，当年主任高瞻远瞩，在对将来医学的发展趋势深思熟虑之后，毅然决定派遣两个得力弟子外出深造，陆高远被送往亚洲移植中心专攻移植，而另一位则入东方微创学院主修腔镜，陆高远师从世界移植第一代先驱文迪•；冯，已经在那里学习了三年，我来的时候他刚走，所以没有正面接触，现在因为医学格局骤然变化，才急速将之招回共谋大事。
简单的欢迎仪式之后，主任将众医生召集在主任办公室继续商讨策略。
“高远，你说吧。”主任示意。
陆高远长身而起，朗声说道：“主任，各位同仁，想必大家对现在的医学方向发展已经很清楚了，移植是当今世界的热门，而肝脏移植更是热中之热，重中之重，因为它难度大，挑战性强，病源多，需求迫切，尤其在中国，是个乙肝大国，每十二人中就有一个病毒携带者，发病率极高，而乙肝后肝硬化终末期及一部分肝癌患者都是肝移植的适应症，换肝可以让这些在以前无法根治的疾病得到脱胎换骨的扭转，其中隐藏的市场无疑是巨大甚至是无量的，对一个医院的形象地位、经济收入，医技发展、边缘学科的带动都是积极向上的，所以现在全国有设备的医院都在做，争创品牌，吸引病员，但是移植不单单是关乎医技实力的事情，更牵涉到了法制，伦理及资源分配问题，所以需要一个严格的监督体系进行管理，即肝源的分配控制，这就意味着将来即使有技术，也不一定能开展，而根据以往的经验，所有新兴技术都是越早开展越有权威，争先争量争强，就不容易被取缔，鉴于此，主任和我决定认为先下手为强，成立我市第一个肝移植中心！”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震。
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关系到整个医院乃至市卫生局的生死存亡，如果成功了，就是开天辟地的大事情，具有划时代里程碑的意义，若是失败了，我们医院从此就一蹶不振，永世不得翻身，更不用说我们这个科室的可有可无。
沉默，每个人都能感受出这番话对彼此内心的冲击。
粗重的呼吸，紧张的思考，惶恐而又兴奋的眼神，令人窒息。
何去何从，抱残守缺的姑息，还是孤注一掷的勇往？
微创组内镜负责人屠行健说：“那就意味着以后的肝移植手术我们得完全独立，再也不请外院专家了？”
“不错，出了问题也是我们自己解决。”陆高远一字字说。
“我们人员够了么，还有好几个副主任医师还在外面进修呢，要不要也急召他们回来？”毛羽提议，人力当然也是个问题，清算现场人数，除了上面三个大的，就是我跟毛羽两个伙计，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暂时不必，万事开头难，但也不见得人越多越好，只要我们能够上下一条心，尽管我们只有五个主力，经过精兵简政统筹安排，也能够以一当十，我已经写好了计划书和可行性报告，各位可以参考查看并欢迎提出补充建议。”
原来我们两个也算主力，接到厚厚的计划书，心里一阵美滋滋，顿时有一种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主任，他没有再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俨然表明了最后的决断。
于是我们医院的肝移植中心就这样成立了。
离开了别人的帮助，一切重新开始，就像周岁的孩子蹒跚学步，虽然危险，但每一步都是举足轻重的。
受过正规培训的只有陆高远一人，其他人虽然有扎实的外科基础，但是涉及到肝移植的许多专项细节问题就只能是摸着石子过河了，于是陆高远进一步制定了计划的详细方案和具体分工，包括选择病人，获取肝源，手术小组，术后管理，长期随访，应急措施等各大板块，有些机密的内容，我们是不能了解的，知道越多，危险越大。
我和毛羽主要负责术前准备及术后管理。
因为是从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所以觉得格外神秘甚至有些惶恐：总不能让医院的伟大事业毁在自己的手上吧，这可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差事。
查文献，上网，跑书店，了解基本的资料和医学教程，学习借鉴国内外各大移植中心的经验，整整恶补了两个星期，对肝移植才稍稍有些感性的了解，且仅限于理论。
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人体重飙减，毛发分叉，说明我们是用过心的。
转眼间国庆就要到了，心里特别开心，因为可以发放节日奖金，虽然只有一千块，但总比没有好，这是医院的惯例，据说已经延续了十几年了，一点都不受人民币贬值和国际汇率波动的干扰。
陆高远已经成为了我们病区的二当家，实际上行使的是一把手的职务，因为主任自认年高，名虽未就，功亦未成，也决定逐渐引身而退，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是遵循自然规律的明智选择，他的心愿就是能让医院的移植事业在市卫生局立足，为此，愿为奠基石。
如果真能成功的话，我们两个小的，就是嵌在石头缝里的泥土，彪炳青史，不可磨灭。
“你们两个明天不用去陪女朋友吧？”陆高远查完房忽然转身问我和毛羽。
我没有这个需求，至于毛羽，老夫老妻了，也不会将之当作首要任务。
“不用，有何吩咐，陆主任？”凡是副主任医师以上的，我们都管叫主任。
“好，明天跟我去做一件事，我敢保证你们连见都没见过。”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却让人不容置疑，因为他的眼神永远是那么自信。
“什么事？”
“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