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针刃穿过掌心,红的血,白的筋,黑的线,紫色的脉络,在腕指翻飞间分明清晰,却都不如渗骨的刺疼分明,没有锥心的钻痛清晰!
十指连心,手掌,便是这连线的必经之路。
排山倒海般的疼痛不断袭上心头,几乎让我晕厥。
我皱紧眉头,紧咬嘴唇,努力完成这个简单的步骤,另一只手的动作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但,还不够,我用格格颤抖的牙齿咬住丝线,协助打结,横颈仰脖,线结紧抽,痛苦便被捆缚,挣扎在定格的瞬间。
你没看错,我正是在给自己清创,缝合手心的创口。
我虽然没有给自己开阑尾的胆量,缝合个创口还是狠得下心的。
因为我需要冷静。
——痛苦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安宁,集中精神思考破解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
这第一针让我明白在龙翔云面前直言兰心蕙的背叛根本没用,他陷得太深,精明的男人一旦动了情,就更加容易障眼,在爱人面前迷失自己,做出白痴的举动,而且任何人都无法劝阻,他现在正处于一种绝缘状态,唯兰心蕙是瞻,让他做药就做药,叫他冒险就冒险,但他显然被利用了。
因为兰心蕙也是一枚棋子。
默东沙的棋子,或者用更直接的说法就是工具。
工具的意思就是没有用到作废就不会丢弃。
兰心蕙还有用,龙翔云也没有废。
所以他的沉沦还不能终结。
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我不是不想帮他,而是帮不了他,他现在就像是个瞎子,骑着盲马一步步走向深渊!
除非——我缝下了第二针。
鲜烫的血从指缝滴落,痛苦的呻吟自齿缝流落,我几乎咬不住线头,哆嗦着手掌不知如何抚慰。
除非我有证据:兰心蕙的真实背景,和她的真切奸情。
只要有一点能够向他点明,不需要我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毕竟他是个精明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欺骗。
尤其是女人,心爱的女人。
但这同样是个精明如狐狸的女人,让她露出尾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幸好再狡猾的狐狸都会有松懈的时候。
比如说,月圆之夜。
上个月十五的放荡和今天的关机绝对不是巧合,干弟弟周正和表哥哥默东沙也不会是巧合,挑拨离间陷罪于我更不像是单纯的误会,再追溯之前,锄奸行动的泄密很有可能就是从她的破口漏出,甚至龙翔云的这次遭殃都与她有关!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我情愿是错误的。
为了求证它的“错误性”,我决定以身亲躬!
第三针。
更深更长的第三针,几乎触及了肌层,疼痛却反而减少了。
原来创口的疼痛不但来自组织的破坏,还来自牵拉的刺激,只要固定住了,就算再大力的动作都能抵抗得住。
只要我给龙翔云一个明证,再大的迷雾也能得见青天!
完工,缝得并不好看,但我的手好用多了。
手机铃响,是兰心蕙。
“有事么,马亮?”声音有些疲倦,语意有些躲闪,急促的鼻息还带着微弱的呼喘。
“翔云撞破了脑袋,现在急诊室,没有你的指示不让我处理。”
“哦?有这种事?你让他听电话。”她似乎换了个方向,身旁一阵悉悉索索,夹杂吱吱嘎嘎的声响。
“老婆——”不待我思考,龙翔云一个鲤鱼打挺早已直起腰来抢过电话,“我破相了,你还会要我么?……不要紧,敲了个洞而已,流这点血算不了什么……我只听你的话……”
仿佛调皮的孩童在向母亲撒娇,酒精,让他原形毕露,防备全撤。
我转过身去,走出清创室,关上门,站在门口。
我的鸡皮疙瘩实在数量有限,再听下去恐怕要掉光了。
许久,不知有多久,当然没有超过6小时,门开,龙翔云满面红光血流如注向我傻笑。
醉眼朦胧,嘴巴喷着饱含乙醛的热气。
“兄弟,你嫂子批准了,动手吧,等等,她还要跟你说两句。”
“既然同意了,缝合要紧,有话可以待会儿再讲,还是先穿上衣服吧,着凉了可不大好,放心,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多多关照的,不劳费心。”我故意对着手机大声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按下结束键。
我不愿听她的辩解,不愿听到她的声音,不愿想象那边的情景,却又不能不想!
女人,这一刻你的爱人又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爱在你的心中就是一种折磨?
据说月圆之夜狐狸会顶着人的衣冠,汲取天地阴阳的灵气,然后化作人类,为祸人间。
但我们却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她们头上,因为勾搭成奸从来都是一厢情愿。
“什么穿上衣服,真是醉糊涂了,你行不行啊,手不要抖,兄弟,千万不要抱有怜香惜玉的感情色彩,狠狠地缝吧,可要给我弄得好看些,得让你嫂子满意。”龙翔云大着舌头爬上手术台,仰面八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只要你不怕疼,给你缝皮内美容刀疤都行。”
“好,我忍着。”
“不用忍,痛得昏过去就行了。”
“这么痛?你不给我打麻药?”
“四瓶小糊涂仙都喝不倒你,区区一支利多卡因又怎么能是你麻痹?”
“说的也是,喝这点酒感觉都没有,哈哈,睡一觉就没事了。”
“嘿嘿,没事。”我心中想,没事才怪呢,这一醉,污染了放射科,我的臭名也更加昭著了。
手下却绝不留情,双手协调自然比口手搭配和谐,穿针引线,细剪轻裁,龙翔云真的是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
饶是如此,这不规则的创口委实花去我好几分钟时间。
疤痕,就永久地留在了额头上最有棱角的地方,见证着今晚发生的一切,也隐约暗示了将来的命运,如同一个邪恶的封印。
就算棱角被磨平,记忆被忘怀,它也依旧存在。
“马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下我们肯定会发了。”龙翔云擦去脸上的血迹说。
“这点小伤就想号称大难?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
“不,我指的是这次药扣事件——”
“嘘——”我赶紧关上门,让他闭嘴。
“怕什么,胆子这么小,怎么跟我做大事?”他满不在乎地说。
我沉默了半晌,郑重地说:
“翔云,请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谈这事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背后有默东沙管着,我上头也有个极厉害的人物监控,我们这些小把戏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默东沙和陆高远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撼动的,我们之所以还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与其说我们有利用价值,倒不如说我们还没有真正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否则,恐怕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秦谢意就是个例子,杨兴和陈惠平也是。
那么朱友直呢?我的心中忽然倒吸了口冷气。
陆高远和默东沙既然获悉我们的行动,完全有能力事先阻止并将锄奸计划摧毁。
但是他们没有,不但没有,甚至允许兰心蕙协助我们行动。
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朱友直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我们正好做了被免费借用的工具!
这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又是一个怎样的阴谋?!
“哼,默东沙也不过如此,他只不过是我的一个跳台,等我打好了基础,把所有的关系转接过来,就可以自己放手大干了,你就是考虑得太多,领导也是人,不就是要钱么,给他,当作投资,下次多赚些回来就行了。”龙翔云轻松地说。
“我怕你陷得太深,回不了头。”我忧愁地看着他说。
“什么话,你看这一次不是没事么,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是没有收获,算是让我明白了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翔云……你别瞎想,我没那个意思。”
“我没乱想,马亮,人各有志,我不怪你,你比别人好多了,至少会直言劝我,不会害我,那位指导我走出困境的高人说不定也是为了利用我,我不给默东沙打工,也是要给别人利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如果就此罢手了,那么之前的辛苦就白辛苦了,而且人家以为我退缩了,只会更加逼近!”
“所以你还要走下去?”
“是的,我不想被踩在脚下!而且我还要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真相,不错,这不也正是我所要寻求的?只有真相才能让他醒悟!
欲速则不达,只有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好的,你不勉强我,我也不执拗你,不早了,和我一起回寝室休息吧。”
“不,我要给心蕙送夜宵。”他摇摇晃晃从台上跳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秽物,认真地说:“刚才答应她的。”
“你行不行?走路都不稳。”行的话,你早该用最快的速度突击赶过去,说不定能看到一场好戏,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如果有破绽,兰心蕙必定早已弥补得天衣无缝,我完全相信她有这种能力。
“不要紧,被针扎得神清多了。”
“可是你的酒劲还没过呢?”
“没事,平时和那些科主任还有公司里的领导喝酒,哪次不是扶着墙出来,有时候还要开车呢。”
“你还是别去了吧,我送你回家。”我终究放心不下。
“我一定要去,这可是我老婆啊。”他冲我笑笑说,“换了你也会这样做的。”
他走了,我的心情更加沉重,兰心蕙是不会轻易就范的,她对我似乎是有恃无恐的,真正的胆大艺高,而懵头的龙翔云还没清醒,这一场马拉松式的战役,会持多久?
回到寝室,已是深夜,却无法入睡,索性拿出安娜给我的关于玻璃吴的病案资料光盘,但愿黑暗能赐我灵感,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何会让酒鬼叔叔神情大变,和高峻轩有关么?他们的盟友默东沙和陆高远是否也掺杂其中?这些疑问的答案就要寄托在这张薄薄的光盘上了。
打开电脑,点击光驱,立刻跳出一个猩红的信息框,我顿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