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会不会拉肚子?
好像没听说过,那么毒蛇会不会吃坏肚子?
好像也没听说过。
不要紧,我已经准备了一些好东西,保证它非吃不可,而且一吃就拉。
就算不把它拉死,起码也要拉得它体无完肤,摇摇欲坠,没力气干坏事。
年二十九的拂晓以旭日东升为开幕,让我空乏的身心稍微好受了点。
腹痛已止,可可发来短信问候昨晚吃得好么,睡得香么?
好!香!
那下次再给你送来。丫头还真是执着,见好不收。
好!可是值夜班不应该是这样贪图享受的,偶尔滋润一下方显皇恩浩大,一个季度一次怎么样?
不行!闹饥荒了,笨笨干渴死了咋办,一个月一次,就这么定了,不许再讨价还价!
哇塞,看来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舒服的病理周期就这么铁定了,但愿只是个巧合,否则,好汉可禁不住三肚拉啊。
小清给我送来一碗黑米粥,外加一个荞麦饼,都是养胃舒肠的好典当,可惜我空有饥腹却不愿开口。
因为我坚信无论我现在吃下多少,待会儿肯定会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因为今天是中国换药史上的一个重要日子。
伴随着一个人和一种虫的联袂演出,“蛆疗法”将正式登上神州大地的历史舞台!
你说让我怎么吃得下饭!
有人哼着小曲走进值班室,襟带浓重的油炸味+酱油味+米醋味+大蒜味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定是那个活宝的填鸭式早餐——回头一看,却是易庄谐。
“易老师,胃口这么好?”一客小笼,一个煎饼,一根油条,一碗葱花豆腐脑,看得我后脑勺直滴冷汗。
“一般般吧,哦,不好意思,忘了给你带些,要不将就着一起吃点?”老易盛情邀请。
“不用不用,我有些……不方便,你慢用,我先去查房了。”我憋着气,匆匆逃离现场。
老易,难道你还忘了今天的大事件?别看你现在吃得欢,小心到时拉清单。
病人出的差不多了,剩下没几个,重头戏只有梁亲亲一个,嘱咐了些术前准备,很快就结束了,我坐在电脑前输入医嘱,不时掏出手机,算算时间傅凡也应该快到了,但愿这次不会搞砸,我的诚信和名誉可全权维系在小虫身上了。
“Goodmorning,DoctorMa!我们又见面了。”头顶忽然飘来一句标准的德克萨斯美式乡村英语,却是那么熟悉。
“是你!”我惊讶地抬起头,禁不住就开始干呕起来,呕得语不成声,就算一客小笼,一个煎饼,一根油条,一碗葱花豆腐脑加起来也没有眼前此人令人反胃!
李向阳,这个人竟然是李向阳!
这个丑陋又猥琐的男人,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光明正大地和我说话,难道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稍作掩饰么?
更可恶的是,这样的人,让我见了一面就刻骨铭心,以至于见了第二面,闭上眼睛也全是他的尊荣。
天哪,一个人怎么可以丑到如此地步!
“你来干什么!不许再跟我说什么硫酸抗毒素的事情!”恨屋及乌,不但忘不了他,连他做的一个如此不知名的药物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没关系啦,马医生,有机会用用,不用的话我还有一个产品……”他眯着眼睛凑上脸来,让我看到了长出鼻孔的鼻毛,上面还粘着黑黑的鼻屎!
“住口!不许你跟我说话,你给我出去,我要叫保安了!”我闭上眼睛大叫。
“年轻人这么冲动,可不要后悔哦。”
“我不想见到你,宁可后悔也不想见到你!”药商已经不敢恭维,难看的药商更是让人无法容忍。
我担心他再不走我会冲上去痛扁他十八顿!
“小马,不许对蛆博士无礼!”当我睁开眼,易庄谐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搭着李向阳的肩,含笑而对。
笑得那么纯真,那么无邪,就像蓝天一样蓝,青菜一样青,仿佛置身于青涩时代的校园。
这个笑容如同纯净的美玉,投在李向阳污秽的脸上,竟也溅放出晶莹的水珠。
每颗水珠都折射着那灿烂的笑容,就像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
看来无论多么可恶的人,只要多笑笑,也会显得可爱的。
“他……就是你留美研究蛆疗的博士同学?”我已经惊讶地合不上胳肢窝了。
“是啊,李向阳,双枪李向阳,这小子从来都留有几手,谁会想到一个临床医学生会去搞什么蛆虫的研究,更没人会想到他还真搞出了名堂。”易庄谐用力拍着李向阳的背,大笑着说。
“哎,临床上的成就都让你一人占尽风光,我要不另辟蹊径哪有饭吃,恐怕现在只有给你拉拉钩的分了,当年我们的老师在解剖课上当着数十具尸体的面说你易庄谐是百年不出的医学奇才,别人不服气,我可早就死心塌地了,既生瑜何生亮,你研究人,我就只好研究虫了,免得以卵击石自取其辱。”李向阳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喜悦。
“哈哈,损不损啊你,我虽然在临床科目上略胜一筹,可在基础科目上总是逊你三分,加起来成绩还是你好,所以每次奖学金我都要拿你挑剩的,看你得脸色行事,老李,一别十载,忆往昔峥嵘岁月,心潮澎湃啊,欢迎你回来!”易庄谐脸泛红光,看得我都激动万分。
难怪他今天胃口这么好,还哼着小曲,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同学的情谊,是这个世界上最真的友谊,就像内酯豆腐,虽然不是最坚固,但绝对最洁白。
“老易,过去的岁月是很值得怀念,但我认为今后的日子会更精彩,我也很高兴能和你一起合作,所以这次回国我选择这里作为第一站!”
“荣幸之至,你来得太及时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兄弟小马也需要你的帮助!”易庄谐拉着我的手,让我和李向阳握手。
我脸一热,尴尬地鞠了一躬。
“李老师,对不起,我后悔了,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请您原谅。”然后奉上双手。
“小伙子爱憎分明,绝不刻意掩饰,知错就改,绝不扭扭捏捏,比你易老师年轻时候好多了,哈哈,不打不相识,你这个小兄弟我交定了!”李向阳伸出一只手,和我用力地握手。
我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敬,因为他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盒子。
一尺见方,七寸高的盒子,外面罩着粉红色的绸布。
从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有松手,无论是我的无礼,老易的亲热,还是我的有礼。
这必定是他的一样重要之物。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今天治疗的主角。
医用蛆。
除了我,还有一双眼睛也盯着这个盒子。
易庄谐。
李向阳却对我笑了笑,说:
“小马,想不想一睹为快?”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咬咬牙说:
“嗯!”不由自主地捏上鼻子。
李向阳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白布,铺在桌上,轻轻地提起盒子放在上面,关上门,调整了空调的温度,又拿出一副手套带上,才缓缓地解开那层面纱。
我下意识地眨了下眼,却再也眨不动了。
这是个内设温控的保暖培育箱,垫着厚厚软软的胶冻状物,上面有许多个洞,有的大,有的小,就像假山,里面涌动着柔软的身体,就像调皮的孩子钻在毯子底下玩耍,终于探出一个脑袋,粉红粉嫩,娇润欲滴,粉黛的光泽随着躯体流动,分不清哪里是惺忪的眼,哪里是俏皮的尾,似乎察觉到了外界新鲜的空气,越来越多的虫儿从洞眼里钻出来,翻滚,打闹,就像来到了海滩浴场……
这是蛆么?怎么和我记忆中的有些出入?
易庄谐把我抓着鼻子的手拿开,呼吸通畅,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异香,淡而清幽,仿佛远山飘来的木叶果香。
这香味,真的是来自虫子身上的么?我还以为只有偷偷下凡来洗澡的仙女才有的呢。
我痴了,恨不得立即在身上挖个洞,捣烂创口,然后热烈欢迎这些可爱的虫宝宝入住。
“恭喜你,老李,你终于培育出了蕴含东方文化神韵的女娲粉玉蛆。”
李向阳笑而不答。
女娲补天,玉蛆补创,化废为宝,造福人类,这其中的艰辛和困苦,又岂能尽付一笑中?
低矮的实验室,冗长的原始数据,反复的试验,不断的总结,谁,能耐得住这种令人发疯的单调?
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他一张丑陋的脸,是为了巩固他那颗安定的心。
丑陋的中国人,是可敬可佩的。
李向阳重新盖上饰布,正色说:
“十万条普通的蛆虫中才有一条变异可以耐受酒精等消毒药水的浸泡,十万条变异的蛆虫中只有一条才能以酒精为食,脱离所有的致病菌,这样的蛆虫身上有种类似于人体的乙酸乙醛脱氢酶,将酒精转化成芳香醇,又因为部分染色体的缺失,变得通体粉红。”
解说到此为止,可是我知道这寥寥数语背后,是无数个寂寞的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