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刺针=戳卡+内芯,从刀片划开的腹壁破口进入腹腔,退出内芯,留下戳卡,便是外界与腹腔的通道,经过它伸入各种各样的器械进行操作,如臂使指,微创手术。
据说目前已经生产出具有微型传感装置的腔镜器械,通过它使术者的双手可以感受腹腔脏器的温度、压力、韧性和紧张,相当于亲密接触,继续升级,就可以实现网络远程手术,主刀和患者隔着大洋彼岸,通过模拟成真的传感器施行同步遥控。
这听起来好像是神话,然而今天我看见了。
易庄谐在穿刺,屏幕上,针尖呼之欲进,眼看就要穿破腹壁,腹壁之下,就是柔软的肠管娇嫩的肝脏。
傅凡的手术中,我记得易庄谐曾经告诫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定要看着显示屏,度量力道。
我严格遵守这个规定,结果差点全身心地扑进了傅凡的肚子里。
力道,不是那么好度量的。
而现在,他的眼睛在看什么?看着我的背后,遥远地方。
他在盲穿!
易老师,你可要小心啊,千万双眼睛注视着你呢,我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
手一松,针芯入腹,尖锐的内芯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耀眼的炫亮,灿如流星,即将坠落,着陆处,就是无法挽回的灾难。
灾难当然不会发生,内芯在马上就要触碰到肝脏的时候,停住。
千钧一发,一触即发,他似浑然不觉,继续下一个。
惊讶中我仔细看了他的手,这是一双普通的手,却有着非凡的功能,五指三长两短,各司其职,有紧扣,有探试,有阻挡,有旋转,尤其是食指,不断地上下左右前后抖动!
他不是再看,而是在感觉!
因为眼睛是会欺骗、误导人的。
但易老师有练过,这是他的独门技术,一般人包括我自己都不要轻易模仿。
当触觉能够代替视觉,他的目力,便可以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同样惊讶的还有屠行健。
“老易,你这样不大好吧,小心为上,小心为上啊。”他的脑门渗出了汗珠,印着手术帽湿漉漉一片。
易庄谐睁开眼看了屠行健一眼,没有说话。
屠行健身躯一震,微微后仰,怔在那里,不能动弹。
易庄谐的眼中竟似有一种摄魂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不可自拔,心甘情愿听从他的驱使。
这是我所不认识的易庄谐。
站在今天主刀位上突然复活。
不需要任何语言,从天而降的威严凌驾于上,惟我独尊的气势充塞期间,让人心悦诚服地感受到他就是这台手术的主宰。
谁也无法代替,谁也不能干预。
擅敢不敬者,自取其辱。
“进去了,各位观众,进去了!这个速度实在太快了,易主任究竟用了什么手法让我们像孙悟空一样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看个清楚?不愧是腔镜之王,行云流水,白马过隙,毫无破绽,不要怀疑你的眼睛,你面对的就是患者的腹腔,他用完美的个人技术越过一个个障碍,轻松地进入一个暂新的禁地,他在逗留,他在寻找,他在筛选,这是肝,这是肠,这是胃,这是膀胱,这是子宫,这还是肠,小肠,噢,现在他停住了,眼前是一个类似于拳头大小蚕豆状的脏器,悬挂于左上腹,边缘圆滑,颜色暗红,表面还有条条皱纹,遮藏在如此隐蔽的位置,若不是右侧卧位,还真不容易找到,哈哈,说了这么多,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位仁兄就是本次手术的第一号反角,脾脏,消灭各种血液成分的主要场所。同时也公布了第二个有奖竞猜的答案:易主任想到的是体位问题!想不到吧,这题的特别奖品是省名中医挂号单一张,并附送大小便化验一次。”
我并不想听赵冲无聊的解说,但我又不得不听,因为除了扶镜子,我基本处于失业状态。
屠行健也是,从辅助孔伸进一个无损伤肠钳牵拉着脾脏,也别无他事。
易庄谐广袖舒舞,长驱直入,双管齐下,左右开弓,或钳或剪,或夹或扯,十指如飞,快速地转换,跳动,翻扭,那冰冷的钳子剪刀也似有了感觉,眼看出血的时候点到为止,疑似损伤的时候适时收手,就算手指也不见得如此灵活。
那些复杂的组织在他的钳子下势如破竹,清晰明朗,让我想起当初欧阳丰的胰十二指肠手术中也是如此,拿着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像在院子里修花一样大刀阔斧。
这不是鲁莽,也不是自大,而是千锤百炼之后自然流露的感觉。
很玄的感觉,仿佛和这些器官订下了盟约,形成一种微妙的默契,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一苇渡江,遨游于天地之中,化身为风,穿梭于罅隙之间。
五百万双眼睛,并不能干扰易庄谐,屠行健,并不能左右易庄谐。
我,也不能羁绊易庄谐。
因为此刻的他,已经目中无人。
目中无人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生命的引领者,疑症的解惑人,站在手术台上,大方地演示,自由地施展,面对纷繁芜杂,他不会迟疑拘谨,面临突然意外,他能够镇定自若,这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修养,这是一种出神入化的领悟,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散发,这是一种流畅自如的和谐,它不但需要业务功底的厚实,手术技能的熟练,更需要一种天地精华不可与之匹敌的禀赋:博如杂家,深如学者,开卷有益,闭目无涯,语必动情,神必动心,纵横八荒,驰骋古今。
此刻他就像乐队的指挥家,在他那旁若无人的自我陶醉中,美妙的旋律,通过他手中的一根小小的指挥棒徐徐流出,时而欢快,时而悠扬;时而轻松,时而激越。指挥家陶醉着,微闭着双眼,然而,演奏者奏响的每一个音符,或快或慢,或强或弱,又都随着指挥家眼神的变化有序地跳出……
赵冲花容骤变,失声惊呼:
“怪哉,易主任是在变魔术么?大卫科波菲尔也不过如此,要知道脾脏是腹腔内最容易出血的脏器,和胃、结肠、肾脏、胰腺、膈肌都有密切的联系,那些维系的韧带中拥有丰富的血管,只要有一个不小心,血管破裂,断端回缩,就有大出血,宣告腹腔镜手术失败可能,可是易主任却像算准了哪些地方会有血管,轻轻松松地避过并完整无缺地分离孤立出来,现在你们看到的韧带已经变成了梳状,一根根血管清晰可见,还能看到它们的搏动,里面可都是压力极高的动脉血啊,哦,MyGod,受不了了,我的心脏受不了了,如果这些血管一起出血是多么得壮观啊,那么就算是千手观音也救不了她了,易主任为什么如此大胆冒险呢?真是匪夷所思!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我都不敢揣度易老师的心思,你瞎嚷嚷什么!
“各位,看见了么,屠主任已经吩咐巡回护士把一辆高高的小车推了进来,当然,这不是普通的小车,而是一把刀,我没说错吧,确实没有,因为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它的全名是超音波切割止血刀,简称超声刀,应用原理是通过特殊转换装置,将电能转化为机械能,经高频超声震荡,使所接触组织细胞内水汽化,蛋白氢键断裂,组织被凝固后切开。在使用时,超声刀刀头的温度低于80℃,周围传播距离小于5微米,极少产生烟雾、焦痂,无电火花,对机体无电生理干扰。与普通手术常用的电刀比较,超声刀具有切割精确、止血牢固、可控性强等优点,其安全性与有效性更胜一筹,因此更具先进性,是手术中不可缺少的工具。”
分离之后用超声刀切割止血,原来如此,但好像又不大对劲!
“难怪易主任那么坦然,有法宝压阵,自然有恃无恐,屠主任显然被他这艺高人胆大的举动吓倒了,毕竟是有专业差异的,他要求手术暂停,请巡回护士脱去他的帽子,用湿毛巾擦拭满头大汗,有惊无险,我们也稍稍休息,同时刚好可以公布第一个有奖竞猜的答案,腔镜之王和介入之王的区别就在于——相貌不同,请看,你们是否发现屠主任的头发特别少,寥寥无几,油光可鉴,俨然是一片光明顶,但我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你们,他并非天生缺毛,也不是英年谢顶,恰恰是他身为介入之王的最高冠冕,介入放射学诊疗法是近20年来发展起来的新技术,在X射线影像导视下通过插管、穿刺等技术对疾病进行诊断或治疗,该诊疗法具有创伤小、花费少、见效快、疗效好等特点,成为许多适应症的首选诊断治疗方法,但介入医生是要做出巨大牺牲的,他们无法远离患者和操作床,与X射线源的距离较近,曝光次数多,持续时间长,每次手术所接触的X射线辐射量是普通放射科医生的数十倍,因而身体健康很受影响,除了经常感到疲劳以外,掉头发也是主要特征,而且技术越高,头发越少,秃头神医就是这样炼成的,亲爱的观众,你猜中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