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牛顿第N定律,暗中招呼,拉袖笼的一般都是女生,而拍肩背的,大概就是男人了。
所谓男女有别,表示各异,道不同,不可混为一谈也。
当然女子偶尔有些粗豪的动作也不失为反串之美,但真要直剌剌地与我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除非是喝醉了,我通常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回敬。
逃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我没有跑。
因为跟我打招呼的不但是个标准男人,还是我的裤裆兄弟。
龙翔云。
“翔云,你来捧场,还是来看我?”我用手掌大力地回敬他的肩膀,“额头的伤口好点了么?”
“没事,不过以后要蓄长发了。”他指了指头上的帽子,“先遮一下,我们去那边说吧。”
那边是个转角,无论从台上台下的人群看过来,刚好是个盲点。
“今天不上班?”我感到有点奇怪,因为他不但把帽子拉得极低,还故意把脖子缩进衣领,差不多只露出四分之一张脸,而且跟我说话也不转过来。
“上班,但是这么重要的剪彩典礼我怎么可以错过?”他终于停住,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果然还活着,太好了。”
说着“太好了”,但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凶狠,冷冽,恶毒!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是谁?”
“默东沙!”
寒战未平,惊慌又起,龙翔云的面容竟然变得狰狞。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关于兰心蕙和表哥之间的秘密?
“你还好吧?”我担心地问。
“不好!差一点连新房都要卖掉抵债,连结婚都要改期,要不是心蕙出面周旋,我早就被检察院的人叫去审问,现在还蹲大牢呢,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跺跺脚,恨恨地说。
“你是说上次那个倍它米松的药物事件是默东沙自己干的?!”我怔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告诉你的?兰心蕙?”
他摇摇头,“心蕙是不知情的,她也被欺骗了,默东沙一开始就是利用我们,并非要我们赚钱,而是当炮灰!”
“炮灰?”
“默东沙原先那个医药公司最大的客户就是你们人民医院,上至院长,下至会计室的打字员,都和他们有或多或少的瓜葛,也就是金钱上得来往!”
我低下头,听着他说下去。
“比如一个新药的进入,从上至下依次要用红包摆平,从几万到数百不等,当然医药公司这种巨额投入只有从病人身上取回,这就需要临床医生不择手段地开大处方,甚至是违背诊疗原则,使用的越多,范围越广,收益就越高,金钱交往的关系也越深,几十年下来,原来的住院小医生变成了管理医院的骨干大医生,像科主任或者是负责人,更有水平的人就进入高层管理阶层,这都是契机。”
我忽然想到了那张黄纸。
“要挟?”
“不错,所有的药扣都有笔载,包括当时的情况,天气,地点,时间,精确到年月日时分秒,一支药几块钱,月用多少数量,哪怕是‘免费’送出的一瓶水,一顿夜宵,一支笔,一个USB接口!都有详细记录,而且永不销毁,这就是证据!每个药商手上都有这样的证据,平时没有用处,关键时刻就派上用场了。”
“被检察院找上的时候。”
“是的,这帮人平时把医生当爷爷,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亲爹都要出卖了,他们本来就是视信用和道义为粪土的人渣,比走狗还低贱,卑鄙,呸!”说到这里,他忽然止住了口,脸阵红阵白。
刚才他大概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个药商,也曾不择手段地促销过一种不应该昂贵的大众药物。
我又何尝不是险些陷入泥涂,浅尝辄止,回想好怕,他们确实不应该这样做,但我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唾弃这种行为了么?中国人总是把得天独厚的聪明用在不当之处:克隆进口药,造假不纯药,用面粉制造人血白蛋白,把三聚氰胺加入婴儿奶粉……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这些畜牲不如的东西难道是731部队那些杂种生的么?痛骂之后是否该反思一下:困惑我们的民族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医德、商德之类的道德问题?
“这样一来,恐怕医生就要被控制,医疗就要受限制,医院就要变成股份制了。”我叹了口气说。
“这就是默东沙的计划!”
“他不会得逞的。”
“哼,他却有这个自信。”龙翔云冷笑着说,“医院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大环境下洁身自好已无可能,回扣成为一种司空见惯的明规则,一个800张床的医院,如果年毛收入上八千万,那么一年有四个百万富翁,分别是院长,药剂科主任,设备科主任,基建科主任,而这些只是小吸血鬼。”
“何谓大者?”我听着有点毛骨悚然。
“大吸血鬼是那些大小衙内们,方式有两种,其一是把基础用药如维生素类,国产抗生素类,降压药等,改头换面重新包装,勾结药政部门抬高批发价和零售价,勾结各药剂科大小头目进驻医院,赶走其他药厂的同质低价药,搞垄断专卖,听清楚,不是买。其二一些疗效好的进口药独家把持总代理或分装厂,一美元一克的某第三代先锋霉素,在我们国家买了近十年二十美元一克,这两年才降下来,但还要六美元一克,这种抗生素我国一年要用十几吨,算算吧,这种比黄金还贵的进口药,人民医院就有上百种,而百分之八十都是默东沙旗下公司的!”
“他的野心好大!”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这个道理到今日依旧适用,现在明白我们这些医生和药商在为谁打工了吧,我们在吸病人的血,他们却可以要了我们的命!一旦不让他们称心如意,哪怕是科主任,院长,都得下台,陈惠平就是最好的例子。”
“陈主任是默东沙搞下台的?不是陆高远?”我惊讶地问。
“有区别么?默东沙要控制人民医院,陆高远在中州集团也有股份,他们都是世不二出的绝代枭雄,对彼此的招术心知肚明,说的好听是所见略同,说的直白就是臭味相投!现在是难分轩轾的好友,以后肯定也是旗鼓相当的劲敌!”
“我懂了,在利益面前,他们可以成为好友,也能够成为劲敌,陈惠平不听话,成了阻碍,所以就被赶下台了,但是默东沙的手头拥有大量陈惠平收取贿赂的证据,只要一条就可以拉他下马,为什么要用你那个药作为引子,这岂不是连累了他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才不是说,我一开始就被他利用了,他早就有意重整公司,一统权力,把那些元老级别的异己分子统统铲除,苦于没有机会,刚好陈惠平不满他的某些要求,仗着自己是科主任,在医院里有说话的分量,公然分庭抗礼,就被他抓住机会,自我举报,不但摆平了陈惠平,也将危机引进公司,一并把那些和他作对的人掰倒,原先的医药公司从此消失,以中州集团注册的新公司里面就只有他默东沙一个老板,再也没有第二个不同的声音。”
“引火上身,且能为我所用,这默东沙确实是个人物。”
“我就是他安置的一枚棋子,为的就是等待机会发动这样的攻击,我后来查过资料,那个激素其实在一年前就已经因为副反应过大在邻省停用了!他居然还让心蕙来给我做,而且主攻人民医院,用意自然很明确:利用我来完成他的勃勃野心!”
“他做到了……”我回过头,看着那气派的十八条巨型条幅,喃喃地说。
不但在医疗,在其他行业的统一,他也做到了。
中州集团将在这块商业宝地上雄峙,真正达到“会”的兼容并包。
“不!”龙翔云说,“他还差一点点,我还活着!”
“翔云……你别冲动。”
“我不会冲动,我会非常冷静,非常小心地把他拉下马!”
“你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是冒险,是男人的报仇,我可以容忍失败,但绝对不允许被人欺骗,哪怕他是财大气粗的中州集团总裁!”
“你想干什么?”我悚然动容。
“竞争,商业上的竞争,我虽然两手空空,但是我还年轻,总有机会,总有一天会让他尝到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滋味。”
“还是兰心蕙的主意?翔云,你要糊涂到几时才清醒!你只是个医生啊,别学人家流氓大亨闯江湖好不好?”我心痛地说。
“请你不要误会心蕙,虽然最初默东沙的药是她介绍的,怀疑你出卖我的人也是她,但她毕竟是我的女人,是为我好,现在真相大白了,所有的事端都是默东沙一人引发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好么,而且,和默东沙竞争,也不是她的主意。”
幸好不是她的主意,否则你要是知道了某些事情,不吐血才怪,恐怕现在就要扑上台去和默东沙进行肉搏竞争。
我想了想,问他:
“那是谁的主意?你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幕,是不是他?!那个帮你摆脱这次风波的高人?”
“是的,亏的他危急之中帮了我一个忙,才让我得以解困,也是他支持我,和默东沙竞争,但我答应过他,不能对别人提起任何关于他的事,包括兄弟,老婆……”龙翔云急着说。
“是不是这个人。”我拉他转过身,挥手遥指台上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