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梁亲亲如期出院,我也终于修成正果如愿以偿,获准假释省亲。
虽然没有飞黄腾达,腰缠万贯,此番回家,衣锦还乡的感觉却如枪尖抵心,萌萌欲动!
有女随行,名曰可可,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也曾盛情邀请楚楚同往,却被婉言谢绝,笑称下次再有机会可以登门拜访,至于这一回,就不喧宾夺主抢注公婆了,说的可可娇羞赧颜,追着她打闹不休。
楚楚不去,小黑和无双也只好望而却步,人鸟两相依,尤其是小黑,精通多种语言,善解佳人愁闷肠,留守大本营,多少有点防狼的作用。
长话短说,一笔带过,寥寥数语道别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车站。
春节过半,客潮未至,正是春运的空挡期,候车室等车的人并不多。
料峭春意随着开阖不定的大门潜入,拂面不寒,带来阵阵新鲜。
“要下雨了。”我翘了翘鼻尖说。
“你怎么知道?”可可抬头问我,今天她穿了件小花袄,梳了两根小辫子,是我特意嘱咐的,这样才能够和我家后门的潺潺小溪交相辉映,当然为了突出这一效果,我还把压在箱底多年的校服翻了出来,重披上肩。
“身为一个资深的农民,天文地理是最应该基本掌握的技术,春雨惊春清谷天,这空气中满载着躁动的湿气,来自南方,乃是万物萌苏,地气发动的先兆,阴阳交会,就会有雨雾雷电,所谓云梦泽是也。”我摇头晃脑,闭目高论,自我感觉超好。
“呵呵,瞧你高深的样子,还像个农民么?”可可用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笑着说。
“草莽林中出圣贤,孔明先生也是个农作物耕种者呢?”
“你啊,怎么说都有理。”
“牛皮不是吹的,有实物为证。”说着我就伸出双手,摊开掌心,“看,这老茧,虽然多年不用已经有所退化,但十指铸就,铁证如山!这可是相当于十袋长老的级别,你摸摸,是不是体会到了岁月的沧桑和历史的凝重?”
“哇,真的是哎,亮亮,你都干过那些农活?难怪你的手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外科医生的手,坑坑洼洼,更像是老树根。”
“差点被你气死,别看我当初年纪轻轻,可是插秧、驱犁、挖地、锄草、割稻、打谷、砍柴十八般农活样样精通,要不是不幸考中大学,恐怕早就成为某个农场的庄主,突击队员生产标兵了。”
“什么话,鄙视你一下。”可可朝我做了个鬼脸,“不过我真的不明白,既然你爸妈要培养你当医生,干嘛还要让你去干农活呢,这么小的年纪,还是童工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是爸妈要我去干活,而是我自发要求务农的,我也拥有自己的田地,山丘,还有果园,不能让它们荒废,否则交不出皇粮,像你这样的城市小姑娘就没饭吃,早早停止了发育,那就惨了。”
“原来你不但是地主,还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地主,谢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
“不客气,你应该感谢一下给你饭吃的大地母亲,到时候敬个礼鞠个躬就是了。”
“那你又是怎么感谢它的?”
“我经常撒尿拉屎在上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别瞎掰了,检票了呢。”可可笑呵呵地拉起我的袖子。
“票在你那里啊,我来拿行李吧,就让我回归农民本色,让这十个老茧再为社会主义建设出点绵薄之力。”
“呵呵……”
在小学课本中,车站和马路一直都是体现雷锋精神赖宁风貌的绝佳场所,很多动人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尤其是车站,一般都挂有“无私为人民服务”的牌匾,让人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地就崇高起来,我也不能例外,本来很靠前的位置,慢慢让给了老弱病残孕以及环抱孩子的同志,以致于落得个殿后的重要地位。
可可也非常配合,没有一点不自觉的表情,足以证明我们的小学教材是统一的,并没有农村和城市之分,幸甚至哉。
不可否认我们身上的小花袄和校服也有部分唤醒良知的功能。
毕竟我们曾经纯真过,现在也在苟且纯真着。
但愿这一次回乡,是一次真正的回归之旅。
终于轮到了我们,可可双手交上车票,经确认无误后,检票员招呼我们上车,我却迈不开脚步。
“有人,好像是……”可可眼尖,看到了一个人朝我们走过来,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你的学生。”
我当然也已经认出了来者,我的学生虽然和车站的乘客一样来来往往,步履匆匆,许多人只留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而且继续模糊,直到消失。
但是这个人却是非常特别的一个,让我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唐柳。
我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竟然是她。
“马老师……”她看到了我身后的可可,就停住了脚步,“你们好,新年好。”
“你……有事么?”我有若干个问题,但时间不允许我多问,只有单刀直入,尽管有点不大礼貌。
唐柳看着我,胸口微微波伏。
“动作快点,一车人都在等你们呢。”检票员没好气地说。
我用眼神鼓励着唐柳把话说出来,憋气可是有害身体的。
“马老师,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唐柳咬着嘴唇,一字字说。
“就这些?”来车站除了送别就是卖茶叶蛋,可是唐柳,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回家的呢?而且时间地点都掐准,我好像没有告诉过其他人,难道又是狗仔队?
“嗯,就这些。”唐柳像似下了重大决心,向我努力一笑,“保重,马老师。”
她深深地望了可可一眼,轻轻颔首,然后转身,慢慢离去。
不再回头。
门口座位上有两个人站起来迎接她,是一男一女。
“走吧,亮亮。”可可的声音依旧低沉。
“嗯。”我的心中竟然落空,不尽不实。
放置好行李,我们并排坐在座位上,等待这车子缓缓发动。
我忽然发现空气沉闷得要命。
“可可,小中巴坐的惯么?”我搓了搓手心,试着打破僵局。
可可把头转到窗外,窗外果然飘起了绵绵细雨。
“她瘦了很多。”她说。
“哦?”我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但终究听懂了她的意思,“是啊,可是我就是搞不懂她怎么知道我们行程的。”
我抓头挠耳,冥思苦想。
“她并不知道,只是巧合,刚好下车经过车站而已。”
我一拍脑门。
“还是你聪明,不错!那对中年男女必定是她的父母,身边还有大包小包,肯定是刚刚从家里回来。”
“不是我聪明……”后面的话就没有了。
但是我知道,不是可可聪明,而是我想当然的认为唐柳就是来送我的,至于为什么要这么想,那就只有问我自己了。
我刚才的表情和表现必定真实地暴露了我的想法,于是人生最危急的时刻到来了。
“可可,是我会错了意,但我绝没有失望,我的学生唐柳跟我来道别,我认为是有特定含义在这个举动里面的,她能当着你的面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意思,然后斩钉截铁毅然离去,再无拖泥带水的停滞,可见这是她想了许久的决定,就算不是今天凑巧碰上,终有一天也会名正言顺地跟我言别的,总之一句话,我们的恩怨已经了解,就在刚才,就在此地,有天地为鉴,可可目睹,马亮若有三心二意拈花惹草之心,有如此票。”我当着可可的面,把车票撕个粉烂,然后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你啊,发什么毒誓,我又没有冤枉你,不打自招!还乱扔废纸,当心罚款。”可可的脸色立刻缓和了不少。
“罚款事小,被娘子误会事大,我虽然姓马,却不敢马虎。”
“呵呵,待会儿车上查票,看你怎么办?”
“那又何难,带着纸笔,当场给画一张就是了。”
“画画你也行?”
“地灵人杰,生在江南水乡,笔墨丹青算什么,我们那里的农民茶余饭后都会来几笔兰亭风韵。”
“又开始瞎掰了,夸张啊大哥。”
“不信是吧,两个小时后自见分晓了,如果我说假话,罚我晚上吃下一锅的饭!”
“好,一言为定!”
“那你不许生气,以前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
“本来就没生气,你紧张什么?”
“原来是我多想了,哈哈,最好不过,那我们到此为止,重新开始!”
“怎么开始?”
“Action,请问可可姑娘,这破破烂烂疯疯癫癫的小中巴,还坐的惯么?”我眯起眼睛,媚笑着问她。
“还好啊,而且,我带避孕药了。”可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当着全车人的面大声说。
喧嚣的车厢顿时一片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吓得我惨无人色。
“避免晕车的药,避晕药。”她若无其事,摇了摇盒子,笑着说,“有需要的人可以来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