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情瘦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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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途经后门小溪,可可喊了声“糟了”,原来溪水的投影使她看到了自己脏乱的头发。

——无论谁在山中树林钻了一天,都会在身上建立起多姿的生物圈:树叶,泥尘,或者种子,虫卵,蜘蛛网,这些都很常见,也很自然,所以本地的劳动妇女很少会披头散发上山干活。

据说更有一种变态的猴子专门喜欢揪人头发,连头皮都扒下来,比起这,沾点灰尘蒙些污垢就算不得什么了。

“回去洗洗吧,用井水洗,富含矿物质,有机滋养。”

我家院子葡萄架下就有一口水井,是当年奶奶和姑妈用勺子挖出来的。

井水清澈,冬暖夏凉,像这种天气,揭开井盖,就能看到缕缕袅袅的白雾,宛如仙炉。

它曾经是我们全家的冰箱,空调,赖以生存的水源,在安装自来水之前。

现在却只能用来缅怀,甩一下木桶绳索,重温空旷深邃的摇晃和井底木婉清扬的温柔。

还有井壁青苔那一抹抹鲜绿。

“可是我忘带洗发水了。”

“这里不用洗发水。”我笑着说,目光已移向墙角,“既然是回归自然,就将自然进行到底。”

绿意簇簇,高出墙头,绿体伟盛,可想而之,在这万物凋零的冬天依然迎风俏丽,如防风林排排矗立,郁郁葱葱,发散着厚重的味道。

我们拿了个篮子,均匀地将墨绿叶子摘下来,犹如司空摘羽。

“这是否就是传说中洗头树?”可可凑上前仔细看,“到了夏天,会开出紫红色的花,味道也是很重的。”

“不错,它叫木槿,又称苦槿,很普通的植物,却有很广泛的用处,试试把叶子放在水里搓搓。”

可可新奇地打湿双手,然后把一片叶子放在掌心揉搓。

搓着搓着就不见了。

稀烂的叶子掉在了地上。

而可可的手上已经沾满了滑腻腻的浆液,滑不留手。

“咦,跟肥皂一样滑,大把树叶就能洗头了对不?”

“是的,叶子里含有一种皂草苷成份,搓洗的过程形成泡沫,可以下脏去污。”

“搓开之后那种怪怪的味道反而不见了,代替的是好闻的木叶清香。”可可惊奇地赞叹。

“请君引颈,古井之水清兮,可以濯君发。”我让她坐在椅子上,把头伸向木盆。

木盆有水,水是温水,水上浮叶,叶是碎叶。

皮皮把烧开的井水用热水瓶盛装,然后站在旁边看我现场演示。

“木槿全身都是宝,属锦葵科植物,落叶灌木,化学成分是含皂黄甙,肌醇,粘液质。中医上以树皮和花入药,能活血润燥。树皮治赤白带下,肿痛及疥癣;木槿花朝开暮落,可治痢疾,以花瓣炒瘦肉可作滋补食品,用木槿花煎水洗脸,可美化容颜;用叶子汁洗头可治头皮癣,头发容易梳通,滋润秀发,能让头发自然乌黑而且能除去头皮屑。”我边演示边讲解。

小时候可没人讲给我听,只知道这是种恶心的树叶,会产生像痰一样黏糊糊的东西,等很多年之后植物老师辟谣说这是种环保的益树,积恶已深,难以自拔。

皮皮现在的表情正是我当年的表情,因为从视觉效果上来看,这的确是种恶心的树叶,粘在湿漉漉的头发上,脏兮兮就如同大水过后黏附在芦苇上的垃圾。

幸好可可看不见,她已俯首甘为药罐子,加上我博采众长活学活用的洗头技术,不但对头发从梢到根深层护理,更对头顶若干穴道进行深情按摩,达到了精气神血的高度统一,散发的木叶清香又通过她的鼻子对大脑内啡肽及各大中枢形成良性刺激,真让人有种耳聪目明的豁然开朗。

“皮皮,倒水。”我大声吆喝。

水在木盆中漩涡成合适的温度,我一手五指成梳,顺着秀发柔顺的方向理划,另一手接引井水,轻轻倾泻。

水如白月,发是黑夜,月夜交融的一刻,晶莹的亮光如同碎银淋漓。

于是我的双手便也和可可的头发交融在一起。

质本洁来还洁去,碎叶被冲去,粘液也被冲去,连“白月”也被干燥温暖的毛巾吸干,空气中便过滤出了纯净的“黑夜”,还要亮若灿星的双眸。

“真的很舒柔,比舒蕾还舒,比飘柔还柔,呵呵。”可可开心地站起来,不断摩挲着发尖。

“我敢保证就算苍蝇站在上面都要滑倒。”我充满自豪感,转过头来想给皮皮进一步讲解,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正当我准备摇头感叹如今的小孩子缺乏某些强烈的求知欲之时,耳畔传来一声惊叫。

我们赶到案发现场,姐姐和姐夫也已从厨房探出脑袋。

——听见自己孩子的尖叫,任何父母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皮皮没有摔倒,也没有割破手指撞坏脑袋的迹象,他只是痛苦地看着地上的一只矿泉水瓶子。

农夫山泉,有点甜。

瓶子已经倒翻,水流了一地,两只小鸭子,老虎和飞虱,在这有限的水源里兴致盎然,居然做出了红掌拨清波的高难度动作。

我几乎要大声喝彩了,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认识这个瓶子。

这个瓶子本来就是那天在水库边我亲手交给皮皮的。

当时我还把一条叫做“泥滑溜嘴”的怪鱼装在里面。

现在瓶子完好无损,怪鱼却已经不见了。

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鳞片,再仔细瞧,老虎和飞虱的嘴甲上也沾着新鲜的血迹。

原来它们并非为了戏水兴奋,而是为开荤庆祝。

小鱼碰见鸭子,就像虾米遇到小鱼,被彻底吞食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根本不用担负法律责任和接受道德的谴责。

看到有人捧场,小鸭简直有点人来疯了,用力地扑腾着翅膀,立起脚丫蹒跚着朝着我们撒欢。

可惜它们看不懂皮皮的脸色。

无论谁看着心爱的东西被毁坏,他们的脸色都不会好看,不管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

但是鱼死不能复生,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小鸭子被踩成了肉饼,我们的“爱情”和“信心”就要灰飞湮灭了,可可肯定会伤心欲绝。

必须得阻止流血事件的扩大化!

可可望着我,面有尴尬,不知所措。

我张开双手一马当先在皮皮面前,捏了捏他紧绷的脸蛋。

“小鸭子不懂事,你可要立个榜样好好教育它们:饭前便后要洗手,礼让三先走靠右,谦虚谨慎戒骄躁,恃强凌弱不可求。”

“可是它们把我的鱼儿吃了。”皮皮不服气。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它还是存在的,下次舅舅让鸭子给你下个大大的双黄蛋,吃下去考试门门一百分,以佑鱼儿在天之灵英魂不散!”

“真的啊!”皮皮眼睛一亮,又一嘟嘴,“可是我已经向同学们发出通知了,开学请他们看泥滑溜嘴,现在小鱼没了,怎么办?”

“失信于人当然不行,舅舅再给你去抓几条各种各样的鱼儿,让他们大开眼界。”

“太好了,舅舅舅妈,我们一起来喂小鸭鸭吧。”皮皮终于破愁为笑。

姐姐和姐夫如释重负,悄悄离开。

“喜欢么,皮皮,这个叫老虎,那个叫飞虱。”可可把小鸭子放在皮皮手上,小鸭子调皮地啄着手心,逗得他哈哈大笑。

“咦?这么奇怪的名字,我喜欢,你们这么爱吃小鱼,待会儿我把厨房里的鱼肠都给你们吃,还有许多虾子蟹崽呢。”

“今天来客人么,皮皮?准备这么多菜。”可可问。

“是你的生日啊,舅妈,还有生日礼物送你呢。”皮皮拍了拍胸脯,神采奕奕地说。

既然消息已经被姑妈发放出去,索性将错就错,提前两天过生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是可可第一次在农村过生日,过农村的生日。

农村的生日很简单,又很热闹。

家里每个人都会送礼物。

父亲在山上捡来一只山鸡蛋,姐夫将它煮熟后放进姐姐用彩线编制的袋子,就算三件礼物了。

母亲拿出一面银质小镜子,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奶奶当年给她的聘礼之一。

奶奶的礼物是一句箴言:“贤淑的妇女,有谁能找到?她本身价值,远胜过珠宝。”

不过听起来倒是向给我的祝福,可可不正是这样贤淑的女子么。

然后姑妈承上一本朴实清新的心灵读物《荒漠甘泉》,她似乎察觉到了可可的信仰,用这样一种平易近人含蓄的方式让她感受基督的明朗,重审生命信仰和生活智慧,在急速变化的世界中寻求人生的位置和心灵的慰藉。

皮皮的礼物分量最重,赫然是三个人!

三个用面粉做成的人,两个大,一个小,蒸熟了整整齐齐地躺在盘子里,通体肿胀面目全非,关节的地方已经爆裂,更可怕的是身体上居然还用酱油写了生辰八字。

“这是舅舅,这是舅妈,这是我的小表弟。”他还煞有其事地给我们安排了计划生育工作。

“哪里学来的歪门邪术,你要刺上几根牙签,我们还不嗝屁!”我接过盘子,拿起自己就往嘴巴里送。

“哈哈……”大家在笑声中动筷了,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卡拉OK。

农村的生日很热闹,又很简单。

……

今晚的星星特别多,特别亮。

“亮亮,谢谢你,我很开心。”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可可转过头,第二次对我道谢。

“别客气啊,国家规定可以给你过两次生日的,一次农历,一次阳历。”我靠在门框上,笑看着她说。

“呵呵,但这一切太美好了,心里反有些虚妄,怕是以后……”微笑中她的眉心轻轻皱拢。

“又来了,不许你这么说,以后我们这里每个人都会好好的,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我忽然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忧伤。

“嗯,我不乱想了。”她吐了下舌头。

“这就对了嘛,好好睡觉,明天还会是晴天。”我指着雪亮的星星,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春天很快就到了。”

“春天来了,这里一定会更美,亮亮,我们再回村子好么?”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