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人员紧缺,十九病区两组医生权且合而为一,适逢腔镜中心和蛆疗中心的新兴,无形中易庄谐担当起代理科主任的角色,才使完整的*****查房不致虚设。
所谓*****查房,就是住院医师汇报病史,主治医师补充分析,最后由主任医师总结陈词。
比如一个慢性胆囊炎胆囊结石的患者,住院医师必须毕恭毕敬倒背如流:因“反复右上腹疼痛7年余。”入院,目前未诉明显不适,各项检查均提示无殊,等待近期手术。
接着,主治医师补充说:
“但是根据磁共振胰胆管显像成影,提示胆总管和胰管增粗,有继发胆总管小结石梗阻的可能,务必在术前明确,决定下一步手术方式。”
然后主任点点头,一锤定音。
“明天开刀,术中造影!”
这就算完事了,本次查房需要花费普通病人6元诊金,若是碰见疑难杂症危重病人,主任就要详细解析发病机制,判断目前所处的疾病阶段,介绍国内外最新治疗进展,下级医师就如获至宝,手脑并用,记录下来,回去慢慢消化,吃透查房精神,贯彻执行在整个诊疗过程中。
除此以外,外科医生还要多一道程序。
检查切口:
何种术式,术后几天,有无发热,是否红肿,波动压痛……都在检查范围之列。
*****查房就像一个严密的筛子,虽然刻板机械,但经过多重工序,可以有效地阻止绝大部分纰漏,减少医疗差错。
老易的病人我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基本上住院和主治的功能都是我一人兼容的,赵冲不需要再做补充,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发言的*****。
待会儿到了他们病人面前,我也不准备发表任何意见。
虽说两组协同查房,但内政要务绝不能干涉,万一触犯了利益,就挂不住脸面了。
破镜再怎么拼凑,照映出来的影像总是扭曲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分开了。
只要陆高远一回来,该怎样还得怎样,谁也不能越俎代庖指手画脚。
赵冲对查房意见充耳不闻,却好像对我们的病人非常感兴趣,每每我们查完了一个接下一个,他还在和前面一个病人或家属嘘寒问暖,让他们受宠若惊。
“赵医生,坐会儿?”病人殷勤地邀请,希望能和他促膝长谈,倾倒苦水,换一杯心灵鸡汤。
“哦~不了,谢谢。”赵冲摆摆手,小眼睛滴溜溜直往床头打转,“老王你好好养病,嘿嘿,这两只芒果倒是不错,哪买的?”
“就是医院出去左转卧龙巷……”病人忽然明白了,“赵医生,拿个去嘛。”
“那怎么可以,我只是随便问问。”赵冲的手挥地更猛烈了,两只脚却纹丝不动。
如果病人这还看不懂,那真的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他赶紧坐起来挑了个大的芒果塞在赵冲的口袋里。
“哈哈,老王,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下次可不许这样。”赵冲这才满意地走开,走向下一个病人,“好吗?喝茶啊,这好像是铁观音……哦,不要,不要,不要这么多,哈哈!”
……
一圈房查完,他的上衣口袋都要撑破了,走回办公室,连手都没有洗,就把茶叶香烟糕点八宝粥一股脑儿锁进抽屉,然后满意地躺在椅子上翘起兰花肥手剥芒果。
“马亮,你说这病人小气不?明明有两个芒果,却只给我一个,不给我面……子,嗯,真好吃……现在的病人虚伪得很,当面说医生好,心里想的呢,骂死你都不一定……”金黄的芒果汁从他的嘴角滴落,他尽情吮吸着果核,“我偏偏要撕去他们的伪装,哈哈,好玩吧。”
我没有睬他,一大堆医嘱要处理,还要换药,拆线,必须得半小时内完成,然后风风火火地奔向手术室。
赵冲还没尽兴,又开锁撮出几根茶叶泡了一杯茶,慢慢品尝。
“不错,不错,虽然不是正宗的铁观音,以他们的档次,能喝到这种茶叶,也算有品味了。”
易庄谐去了手术室,屠行健早上排的是TACE(介入化疗),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他点了根烟,架起二郎腿吞云吐雾。
“没有人管的日子真爽啊,小马,趁陆大主任还没回来,晚上大哥带你去弥敦道香榭丽社放松一下,反正你女朋友也不在身边,那里的小姐是全市最新鲜的,使出来的招数保管你想都想不到,欧耶~”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开刀去了,易庄谐找不到称心的助手,会很无奈的,你动作快点,今天两大高手联袂主演,是你们这些低年资医生学习的绝佳机会,百年一遇,千载难逢啊。”
“小马,你不要不服,我有证明!”他已经滚出了办公室,突然又从门框了伸出脑袋,“证明我的实力。”
我停一停键盘上的手指,忍不住暗忖:
这厮好像有点变了——变质还是变态?。
“医生,你好,请问……可不可以帮我查个病人?”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微微喘吁。
“名字。”我低着头,继续干活。坐在办公室,就会接到许多看望者的询问,谁让现在人都喜欢默默无闻呢。
“这……我也不知道。”来者为难了。
好嘛,生病还不留名,真是稀奇古怪什么事都有,就像婚宴送礼金不知道主人叫什么。难怪气喘吁吁,敢情是从一楼层层询问到这里,这位老兄的运气看来不怎么样。
我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而我手头上倒是有许多明确的工作需要完成。
“是个女孩,二十几岁,O型血,今天就是她的生日!前天晚上急性发病的……”
“光而不棍!”我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不由得瞠目又结舌。
蓬乱的头发差不多有大半年没剪了,形容消瘦,胡须杂长,颧骨高耸,仿佛大病了一场,不,两场,一双原本明锐的眼睛失去了应有的精神,深深陷将就去。
干裂的嘴唇,枯燥的脸色,非常符合失恋者的形象,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认识他。
在认识“光而不棍”之前就认识他了。
不但认识,还很熟,不但熟,而且熟得要命。
——莫逆知己,刎颈之交。
我们曾在邋遢面馆痛饮花雕,互诉衷肠,喝到情比金坚地老天荒;我们曾在网路上笑谈神交,鸿雁来往,探讨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我们以高楼大厦为书山翰林,以车流人潮为经纬纵横,挥斥四海,指点三江;我们甚至可以无花无酒,潇洒癫狂,迎风坐浪,鸣啸吟唱!
冯梦熊。
光而不棍竟然就是冯梦熊。
我怎么会想得到?我又怎么会想不到!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那种情怀,那种忧郁,那种缠绵悱恻的落拓,那种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着,那种一寸相思一寸灰的伤痛,那种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轰轰夏雨雪乃敢与君绝的决心!
哈哈,我好开心,为楚楚开心,也为自己开心。
光而不棍没让我失望。
冯梦熊没让我失望。
我的兄弟,没有让我失望!
只不过先让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然后换来大大的惊喜。
惊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我们相互紧握着对方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冯梦熊变幻起伏的脸色也差不多。
只不过比我多了一层释放的舒缓。
“红唇烈酒?亏你想得出来,哈哈。”他笑了,声音可以因为失眠而沙哑,情绪可以因为思念而萧索,但豪迈的笑声绝不会更改,哪怕下一刻就要奔赴刑场,面对死亡。
能添壮士英雄胆,善解佳人愁闷肠。
这不是酒,而是比酒更热血热肠的义气!
“老实说,有没有对我这个‘小妹妹’动过凡心?”我笑着问他。
“没当你是个女孩,最多是个发育不良的糙爷们。”他眼角含笑,“严肃”地说。
“去死,说我太监就直接点,不过你总得承认我这一招很灵吧,你果然乖乖地出现了,从此真相大白,一家人再也不用拐弯抹角玩游戏了。”
“一家人?”
“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楚楚不在这里,你还是快点准备行李,赶上10点钟的航班,五个小时之后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
“楚楚……原来她叫楚楚……谢了,兄弟。”他的面容一阵红,眼睛一阵亮,目色颤抖。
“可怜的人儿,连心上人的名字都不晓得,差点成了雾都孤儿,那你平时都怎么称呼她,达令,哈尼?”
“她有网名,浮光潋影。”
“又是‘光’?你们还真是有缘,别忘了带上生日蛋糕,今天可是正宗的正月十五呢。”
“我知道。”他腼腆一笑,转身就走。
“替我也带一个。”
“哦?”他诧异,“吃的光么?”
“绝对没问题。”我朝他打了个OK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