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
可可的脸上忽然一红。
慢慢脱开我的手,小声地问陆高远:
“陆主任,费用大约要多少?”
是啊,这也是重要的环节,看我,一兴奋,把这么要紧的事情给忘记了。
民以食为天,病以钱为天。
陆高远略一思忖,沉声说:
“如果开刀的话,加上术前准备,术后恢复,大概需要准备个五万块。”
“这么多?”可可吐了一下舌头,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做介入的话,支架和导管都要万把块一根,估计全部加起来也差不多要这个价钱。”屠行健细细计算了之后说。
可可无语,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怎么了,可可,不是有医保的么?自费也就一半差不多了。”
“马亮,支架和导管不算医保范围之内的。”屠行健提醒我。
“这……可可,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总是不能为了钱而放弃。”我望着可可,认真地说。
“嗯,钱不是主要问题,只是我爸妈一时来不了,加上姐姐的医保正在办转换手续,现在还不能用,我担心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萧小姐,不要紧,既然是马亮的事情,我可以为你申请更长的欠费期限。”陆高远诚恳地说。
“真的?陆老师你真是太好了。”我差一点跳起来抱住他。
“咱们俩谁跟谁?”他带笑的眼神这样告诉我。
“谢谢陆主任,屠医生。”可可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他们行了一个礼。
“别……别客气。”屠行健马上站起来还礼。
“萧小姐,自己人,别见外。”陆高远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满意地看着可可。
“陆主任,叫我可可好了。”可可说。
“好啊,那你就跟着马亮叫我陆老师吧,我还没有这么漂亮的女同学呢,哈哈。”陆高远开怀大笑。
“没问题。”可可和我开开心心地走出办公室。
“吃饭还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啊,什么地方?”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我就不想了,在哪儿啊?”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又来了,告诉你,此计不宜多用。”
“知道了,咦,好像到了,请进。”
于是我们到了我妈的房间里。
她在看今天的晨报,桌上放着一杯水。
白开水,我忽然知道我为什么也喜欢喝白开水了。
姐姐在浴室里洗衣服,皮皮趴在地上正在用螺丝刀拆卸我给的他那双溜冰鞋,奥特曼已经被肢解了,躯体头颅散落一地,好不凄凉。
看来这个男人对孰重孰轻还是分得清的,让我稍感欣慰。
哗众取宠的玩物只能流行一时,唯有简单朴素的真理永恒。
“舅舅!我会做溜冰鞋了。”他看见我,兴奋地向我汇报最新的科研成果。
“这么乖?下次送一双给我啊。”我表现出极度惊讶的表情。
“好啊,我在鞋子上装上翅膀,就会飞了。”他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绮丽的光芒。
“皮皮,快叫阿姨。”妈妈已经从床上下来,站了起来,看着我身边的可可。
“对,这是可可阿姨。”我引导他。
“可可,是一只鸟么?”他眼睛盯着屋顶,顿时陷入凝思当中。
“靠,小鬼,没礼貌!你想飞想疯了,哈哈。”我轻轻地在他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干嘛打他,这么可爱的孩子。”可可俯身,用两只手轻抚皮皮的脸蛋,侧过脸朝我妈笑了笑。
她又看了看我。
我才意识到我犯下的重大错误,还没介绍呢。
“可可,这是我妈,妈,这是可可,朋友。”我傻乎乎地在两个女人之间,充当介质。
“阿姨,你这次是来做化疗的么?马亮怎么没跟我说?”她嗔怪着看了我一眼。
“是的,你跟马亮认识很久了么?”我妈也责怪着看了我一眼。
“还好啦,不是很久,阿姨你还吃得消么,看上去精神蛮不错的。”
“是啊,马亮给我实施了最新方案,他这个人在生活上丢三落四,非常粗心,你要多督促他。”
“但是他在工作上还是一丝不苟的,这次,我也要麻烦他呢。”
“那是应该的嘛,快坐,马亮,还不快去倒水。”她像一个总指挥一样,一来客人就开始运筹帷幄。
“干嘛搞得这么严肃。”我一边嘀咕,一边谨遵圣命。
妈妈抱着皮皮和可可就聊开了,我知道她又在施行强大的搜索功能,用的还是最新的人肉引擎,估计此番谈话之后,可可能够保留的秘密所剩无几了。
幸好可可就像是一张洁白的纸,根本不吃这一套。
“皮皮快跟阿姨道歉,刚才这样说没礼貌。”
“没关系啊,小孩子口不择言,没有什么意图的。”可可又捏了捏皮皮红扑扑的脸。
若不是初次见面的矜持,她肯定要上去亲一口了。
“话是这样说,但养成习惯就不好了。”妈妈执意让皮皮道歉。
“道歉是什么东西?会飞么?”皮皮一脸疑惑。
“呵呵。”可可笑了。
“那就跟阿姨说对不起好了?”妈妈说。
“对不起。”可是皮皮的脸上一点都没有对不起的样子,对他来说,说对不起谢谢没关系就像说我要吃饭小便一样。
“没关系,皮皮真乖,你很喜欢小鸟么?”可可捏了捏皮皮的脸蛋,逗他玩。
“是啊,因为它们会飞。我喜欢飞。”
“下次阿姨带你去坐云霄飞车好不好?”
“飞车应该有翅膀吧?”
……
这时候姐姐探出头来问我:
“你女朋友?”
“普通朋友不行么?”我奇怪女人的敏感特异性。
“普通朋友你红什么脸?”她笑着说。
“这——我是这样想的,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抓了抓头皮。
“自己认为对的,就努力争取啊,别像妈一样,想得很多,就错过了。”
“哇,老姐,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豁达了。”好像她跟妈也差不多心思啊,倒是我遗传了我爸的感性,还有酒量。
“进了医院,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上次跟妈一起住院的病友,听说有两个已经没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快乐的日子并不多啊,所以要好好珍惜。”她意味深长地说。
“有道理,我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怎么还参不透这个道理呢?”
“说明你陷身泥涂,还没到灵光一现的时刻。”
“被你一点拨不就开窍了么,出来吧,老姐,快点去接见一下你未来的弟媳妇。”我把她拉出来。
“这么快就定好目标啦,这才像个男人嘛。跟你说件事。”姐姐忽然一脸严肃。
“怎么了?”
她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催款单!这兄弟我太熟悉了,看看形状就知道了。
来者不善!
“还差两天的化疗,钱已经用光了。”她愁眉紧锁。
“化疗药是很贵的,我慢慢想办法吧。”刚才开心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为了让妈妈获得更好的效果,我偷偷地把国产药换成了进口的,只是太忙,一下子忘记了预算超支。
“我的工资还没发,每个月和你姐夫的钱一大半要交按揭,手头没空钱,这事别让妈知道,我让你姐夫也去凑几块,真的没办法,就问爸去拿。”她尴尬地看着我。
“没关系,姐夫和爸爸那里你都不用去说,我会弄好的。”我平静地对他说。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弄好的”,“我会搞定的”,成了我的口头禅,但是我究竟要怎么想,怎么弄,怎么搞呢?
我不能把我的烦恼表现出来,尤其是今天。
“可可,这是我姐姐。”
“姐姐好。”可可笑语如花,妈妈神情释然,看来她们谈得不错。
“可可你别站起来,皮皮,把茶给阿姨端去。”姐姐下达命令。
皮皮听话地从我手中拿走茶杯跌跌撞撞地送到可可手里。
“阿姨,请喝茶。”
“谢谢皮皮。”她笑得更开心了,转过头,望着我,眼中充满了快乐。
我的心一震,这是多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有在融洽的天伦之乐中蒸熏才会出现的表情,可可,妈妈,姐姐,皮皮,还有楚楚,都是我所挚爱的人,我一定要坚持,尽我所能,竭我所有,让这笑容永远地保持下去。
无论我是多么辛苦甚至痛苦。
于是我不得不想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