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鸢飞给出的承诺,他做到了。
夜夜回房与她同睡自不必说,三年来不曾出现在商铺里的骆三爷竟然也跑前跑后帮起忙来。只可惜太久没有接触商场,加上这几年丝竹将骆家的商业版图扩大了数十倍,刚入道的骆鸢飞很多地方还要请教修竹这个刚进门的小子。
他还买了几大箱的首饰给他媳妇,没用丝竹赚回来的钱,他卖了好几幅他钟爱的美人图,得了钱为她买的,每一件首饰都是他精挑细选,件件都扬着他喜欢的清雅风格。
刚开始的时候丝竹还有些排斥他的跟进跟出,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索性不理他,随他瞎折腾,只是嘴角那高高扬起的弧度骗不了人。
从前见不到影的骆三爷,如今时刻出现在骆三夫人的身旁,别说府里的下人看着不习惯,连骆老爷子一开始都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好在老爷子很快就习惯了,心里开始惦记什么时候能蹦出个亲孙子来。
只是向来平和的修竹不知为什么时常挂着一脸愁眉苦脸,有时候还盯着他娘亲和骆鸢飞相协的身影不住地发怔。小财、小势她们几个以为他是因为不喜欢骆鸢飞抢了他刚认的娘亲,不爱看到三爷出入府里。
殊不知,他一直惦念着一件事,而这件令他担心的事在丝竹与骆鸢飞之间的情愫刚刚燃起之时也随之而来。
那天小财从外面回来说了一件天大的事——
“宫里换主子了!”
一年前以罢月女主为首的官宦代表——银族和王上、王太后身后的贵族势力——赤族争执不下,各方谣言四起,眼看革嫫将起战乱。失踪七年的斜日女主突然现身,领着金族势力平定内乱,巩固王族政权。
随后,斜日女主任用金族势力中的代表人物临老九平衡赤族和银族两大集团,并大力起用青族中优秀的读书人不断充实官宦队伍,在银族中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她还提倡赤族与银族通婚,如此一来,整个革嫫王朝她的势力遍布天下。
名义上虽还是王上当政,可实权早已落入斜日女主手中。外面更沸沸扬扬地传着,她的身边有一黑一金两个男人。
所谓“黑”是指斜日女主培养的黑衣杀手遣风,而金装出入王宫后院的是助她起家的临老九。
随着斜日女主的势力日渐强大,民间早已流传王上将被取代的消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宫里的人说斜日女主已身披紫袍了。”
身为贵族的斜日女主本是赤裙赤袍,一旦成为帝王方可穿着的紫袍,换位之意已相当明显。
骆鸢飞听了一大篇也没听明白,“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换了个女主为王,我们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不是说斜日女主大力重用金族人士,鼓励经商嘛!照理说对骆家只有好处啊!
丝竹闷不吭声,有什么兆头在向她招手,只是她还品不出滋味来。
半卧在椅子上发呆的修竹显然不觉得王朝换主对他有什么影响,状似无意地说道:“倒是先前被挑选进宫的柳嘉子那几个姑娘完蛋了。”
小权还不懂,“这跟她们有什么关……”
骆鸢飞幡然醒悟,“若是王上在位,她们还有机会成为妃嫔,一旦女主登基,她们只会成为宫中的女官。”说白了就是伺候女主的下人,二八年华的美人落得空对红尘的结局,跟寺庙里守着清灯冷佛的姑子也没什么不同,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忍心。
“可不忍心又能怎么办呢?”小权嘟囔着,“是她们自愿进宫的,当时又没说进宫一定能成为宠妃。不都说是女官嘛!伺候女主也是女官啊!总不能逃回来吧?”
世间百态,任何不可能都有可能变为可能。
话音未落,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冲进厅里高声叫道:“救我!救我——”
任骆鸢飞放任思绪天马行空也万万想不到,夜裘图里那个藏着野性带着娇媚揉着风情的绝代佳人会变成眼前这位疯婆子。
满身尘土、一脸憔悴、衣衫不整、形容肮脏,若不是那双灵动的眼让他想起柳嘉子看他时的神情,他差点让小权将她轰出去。
“柳小姐,你怎生这副模样?”算算日子,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入宫,怎么会又回到这里?想到某种潜在的可能,骆鸢飞心头一惊,“难不成你……你从宫里逃了出来?”
“水!给我口水。”柳嘉子上气不接下气,小势端来了热茶,丝竹却将茶放到一边,叫了碗凉水递到她手中——她需要定定神。
一大碗凉水下了肚,柳嘉子这才有气力拾掇拾掇满头乱发,来不及擦去脸上的尘土,她双膝一软向着骆鸢飞跪下了,“先生!先生,你救救我吧!”
好端端闹出这么一大出,骆鸢飞还没缓过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宫里换主了!”柳嘉子揪着心说这话。
“这我们知道。”骆家一圈子主主仆仆围在一块就听这么点过期消息?
“换了一位女主当王。”她压低嗓子却仍难掩惊吁。
“这我们也知道。”
过世的沧江王除了当今王上这个亲儿子,就两个妹妹。不是女主即位,这紫袍还能穿到别人身上不成?
“我明白你连夜离开王宫的原由了。”从她再度踏进骆家大门那刻起,丝竹就懂了。只是周遭的人,尤其是骆鸢飞想不到那层深意罢了。
修竹仗着年纪小,帮娘亲戳破这层窗户纸,“不就是你当不了王后王妃了嘛!那也用不着冒着杀头的罪逃回来吧?”
这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柳嘉子急着为自己辩解:“我可不是从王宫中逃回来,我是在路上听到消息就回来了。”
“下了碟子的女官未在规定时间内入宫,这也是杀头的死罪。”修竹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了柳嘉子的命。
她抱住骆鸢飞的大腿,算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我不想死,先生,先生您救救我!既然您的画可以博得王上的欢心,您也一定有办法让先登基的斜日女主放过我。”
“接到碟子的时候,你不是很开心?入宫为女官有什么不好,那些青族的读书人拼了命地往官宦队伍里钻,你不用读书习字,不用考试入选,直接就进了宫做了官,这还不好啊?”小权年纪轻轻,哪懂得柳嘉子那其中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更不懂同是女官,在女主和王上手下有什么不同。
丝竹可不糊涂,柳嘉子的不情愿不能成为祸害骆家的由头。她让小势、小财将她扶起,送到一旁坐下。沉吟片刻,丝竹有了决断。
“是我夫君的美人图让你得以入宫为女官,可这碟子已经下了,除非新上来的女主废了王上的命令,否则你就必须拿着碟子如期入宫,逾期的后果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是入宫还是进地狱,你是聪明人,自然晓得权衡。”
话是丝竹说的,决断是丝竹下的,柳嘉子只把一汪泪眼对着骆鸢飞,“这么说,先生是不肯救嘉子喽?”
“不!不是这个理,只是……”他哪有救她的办法啊!这可是王上下的旨意,他哪有权随意更改。
见骆鸢飞也含糊其辞,柳嘉子满脸决绝,“与其进宫为女官,为奴为婢地伺候那些赤袍主子,嘉子还不如就死在这里干净!”她披头撒发这就往厅里的柱子上撞。
好在她撞柱的速度缓慢,被骆鸢飞一把抱在怀里,“你这是在干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若是这样就了断此生,那可真是红颜薄命了。”
“嘉子命苦啊……”柳嘉子蜷缩在骆鸢飞怀里,哭声噎噎。
绝色佳人泪满面,这情境看在骆鸢飞眼中又是别样的一幅好画,他不禁拍了拍她的背,悉心安抚起来:“好了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去上下疏通,你可千万别动这要生要死的念头。”
他眼中的温柔是做了三年骆三夫人的丝竹不曾见过的……
这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转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吗?
丝竹微眯着眼眺望着就在她身旁的骆鸢飞,很是怀疑他的身份——她的丈夫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呢?
他那副沉稳、宁静,高不可攀的模样哪里去了?为了一个柳嘉子,值得他如此伤脑筋吗?
相较于他的烦恼,丝竹捧着一碗水端坐在那里的样子叫人看了好不自在。
“丝竹,我知道你办法多,这几年跟宫中做生意,也结交了一帮宫里的内侍,有什么办法你帮着想想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想到她了。
“要救她?简单!”丝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搭着话,“只要你说在宣她入宫的碟子下来之前,你已娶她为妻,王上还能强要她入宫不成?”
骆鸢飞沉吟了片刻,忽然双手击掌,大喝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法子呢?还是丝竹你机灵。”
他还当了真?丝竹苦笑着摇摇头,“可惜革嫫王朝有规矩,停妻再娶可是要师出有名的。或原妻无所出,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或做下案子进了监狱,或失踪满三年……如是种种,你用哪条停妻再娶?”
“你觉得用哪条合适?无所出怎么样?咱们的确没有孩子嘛!”
他顺顺当当地接下她的话,直到这一刻,丝竹才意识到她的玩笑他当了真。
放下手中那碗凉水,她心有些冷,“你……你真要娶柳嘉子为妻?”不只是随口说说的玩笑?
“莫非你还有其他办法?”骆鸢飞手一探,状似无辜,“你要是没其他办法,不只能用这一招嘛!你瞧那柳小姐,她可是人间绝色,要是连半点红尘之乐都没享受到,就进了宫伺候女主,那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所以,你就带着她享受人间之乐,你就领着她畅游红尘,你就要娶她为妻,救她脱离苦海?”丝竹一句一句问得自己心都寒了,“你救了她,谁来救我?”
三年夫妻,她尽心尽力,为了那个空长着一张绝色容颜的柳嘉子,他就以无法生育为名停妻再娶。
嫁他,她真的后悔了。
“若是我不同意呢?你还会坚持吗?”一瞬间,她红了眼眶。
她这是怎么了?骆鸢飞不解,“我又不是真的要娶她为妻,我只是说个谎话帮她消了女官的封号,然后给她点银子让她回家去,她爱嫁谁就嫁谁,我与她不相干的。”
他真的以为一切就这么简单?丝竹不知该笑他无知,还是该哭自己把他照顾得太过周到,让他二十多岁仍看不懂女子用计时的险恶。
“你以为王上、女主是可以随意被欺骗的吗?你都昭告天下绝色美人柳嘉子成了你的妻,她还能再嫁给别人吗?”柳嘉子抱着他哭的模样分明宣告她赖定他了,只有他这个傻瓜看不出来。得不到王上的青睐,他这个全城首富的骆三爷也算值得绝色佳人托付终身了。
骆鸢飞的世界除了他的美人和画再无其他,他的人生就像他的美人图,用色饱满丰腴,绝无清瘦冷僻,“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救她,我相信她能理解。过了这一坎,也不用她感激我什么,只要她不落下‘红颜命薄’这四个字,我就安心了。”
他倒是善心,为何却独独对她残忍?
“若我坚决不同意呢?你还会娶她吗?”丝竹只向他要句话。
说你不会啊!说你会尊重我的意见,若我不同意,你决不会娶她,只要你放下这句话,我便应了你。就算再委屈,就算往后日日面对你的身旁有另一个女子,我也应了你。只要你……
“丝竹,你这是何必呢?”
她八成以为他对柳嘉子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才这样别扭。骆鸢飞试着从人性的角度说服她:“你只当是救人一命为自己积德不好吗?你啊,就是太会算计了。把生意场上那一套全都搬到家里来,活着多累啊!我是那种随便对女人动心的人吗?咱们也做了三年夫妻,你若是真了解我,就该知道我只是不想好端端一个美人落得悲剧收场,那对夜裘图是种玷污,你明白吗?”
他的画,她不明白;他的话,却是叫她彻底绝望了。
“随你的意吧!”
拿起闲置多日的刻刀和那做了一半的竹床,丝竹一刀刀刻了上去。
“这个……这个这个摆进屋子里……仔细点!要是磕到碰到,你们赔得起吗?”
骆老爷子跟几个老哥们喝完早茶回来就见后院乱成一团,“这是干什么呢?”
几个小厮搬着东西,忙里偷闲答应着:“三夫人搬家呢!”
丝竹搬家?往哪儿搬呢?骆老爷子就疑惑了,“丝竹在房里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搬呢?如今三小子都搬回来了,她又要搬去哪儿呢?”
“不是三夫人。”
“你们不是说‘三夫人’嘛!”
“不是这个三夫人!”
“还有几个三夫人啊?”骆老爷子定睛望去,那像杀鸡似的吊着嗓子在那里训斥下人的声音还真不像他那个温文贤淑的丝竹媳妇,“这到底是谁啊?你们几个快点把话说清楚!”
底下人也不敢多话,相互推委的结局是——
“老爷,这事您还是问三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