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无路可走,却还在前行,因为这已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如果说成长的捷径是爱上一个人,那么爱情就是最危险的成长旅程。
危险的齐柏年
文/菊开那夜
飞往C城的航班。他坐在我身边,穿着好看的灰衬衫。英挺的眉、炯炯的眼。
飞行历时一小时四十分。我们并未说话,到达C城时已经天黑了。我们坐同一辆空港巴士。我坐在最后一排。其实前面还有零零星星的座位,他犹豫了一下,坐到我边上来。我怔了怔,继续拨裴杭的电话,没有人接,始终没有。虽然我有他的钥匙,但我仍然不想踏进去一室清冷。
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慰藉长途的疲倦。我和裴杭已经四个月没有见面了。2003年的春天,由于SARS,我们被隔在了两个城市。
我在A城,他在C城。
我怅然若失地合上手机。身边的男人突然地说,对不起。我不解地看他。他有些窘意地说,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吗?
我递过手机,他道谢,娴熟地拨了一串号码,然后说,是我,齐柏年,半小时后我到,嗯,等我回来再开个临时会议,你安排一下。
他将手机递回我时,又道了声谢。我眼皮都不抬,一块钱。
什么?
请付我一块钱。
他挑了下眉,笑了起来,摊开钱包,里面都是整整齐齐的百元纸币。他抽了一张给我。
吓唬我呀。我也笑,吃定我不好意思拿吗?
巴士继续前进,风景倒退。高速公路很寂寞,大片大片的黑灰。车厢里的灯光亦是暗的,而他的眼睛如此明亮,我记得他的眼,深邃似海,投射过来,能轻易地击溃对方。有这么一双眼的男人是迷人的吧,就像年轻时的艾尔帕西诺。
在C城的电影院里,艾尔帕西诺老了。依稀还有《教父》里的神采,但真的老了,当然,他连衰老都那么迷人。
裴杭握着我的手,很轻地握着。借着屏幕的光,瞥他的沉默,电影院里影影绰绰十几个人。裴杭,我唤他,再唤他,他转过头来。
你会一直爱我吗,一直吗?
在昏暗中,他看着我,小龙,会的。
我要他搂着我,他搂了,那个暖暖的冬。我哭了没有,哭了没有呢?
2003年3月,我要离开C城,回A城去。
我们神仙眷属般过了一个月,终于要走了。老板在那边威胁,甚至是咆哮,小龙,你的新年过完了没有?
相比之下,我的老板似乎更需要我。苦笑着同裴杭道别,他拥我入怀,低声说,小龙,不要走了。我什么也没说,仍然走了。爱情是一件消耗品,时间、精力、金钱,我不能让自己陷在温柔里一味沉溺。
离开C城时,裴杭无法来送机,他上午有个会议要开。于是我独自打车去机场。C城机场的候车室是裴杭设计的,我坐在他付诸于现实的构思里,看着这些冷漠的玻璃金属、灯光,它们都是淡淡的情。
航班在雨中凄然起飞,把我内心的伤感尽皆表达。
三月到六月,我都在A城,与裴杭所有的联系不过一根电话线。我嘱他天天洗手,给他寄去板蓝根。甚至说,如果你发烧了,第一个要告诉我,我要去照顾你。
彼时,四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每个人都变得很脆弱,每份感情都渗夹着末世的绝望。有一次做梦,梦里他发烧至三十九度,别人带走了他。我找来找去都见不到他,蹲在医院的角落里哭。哭醒了。
那段时间,我悄悄地寻思——与裴杭的恋爱竟也有了一个时代背景,以后老了,可以对人说,那年,因为SARS,我与我的爱遥遥相隔。总好过背景是一片无法辨别的灰。
七月,我请假,老板不准。我无可奈何摊摊手说,赵总,我二十六岁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赵言眼里有一丝忧伤,闪了一下,暗下去。他约我吃晚饭。我只肯去公司楼下的日式餐厅,只是一顿便餐。我点了一个套餐,然后埋头苦吃。我知道赵言看着我,但假装不知。
已经一年多了,他说。
是,一年多了,我答。
仍然是这样。
这样很好。
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什么也不必做。
我们打着哑谜。在他公司做了一年多,怎么会不明白他对我的特别眷顾呢。才做了一星期就不用再打杂;两个月后升了职,将部门经理踩在脚下;半年后薪水已经是公司里最高的;九个月时升到顶了——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再来表达内心的感情。
每一次邀约,我都推脱;每一次暗示,我都沉默……每一次,我都关上了门。不见得所有的老板都欣赏我这一套。不是吗,杨玉环如果生活在宋朝,也许就不那么走运了。而他又不能再狠一些,因为他不想逼走我。但再感恩,也不可能折换成感情。
吃完了眼前所有的食物,我用餐巾纸抹抹嘴,看着他。他终于开口了,小龙,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C城,去见谁?
赵言的表情让我明白这已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我承认爱上了别人,那么他不会再给我机会。
他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但我不愿意撒谎,裴杭是我的骄傲,我没有什么好躲躲闪闪的。
我说了和裴杭的恋情,早在去年年底。赵言的表情很受伤。那次去C城出差,本来是他与我一起去,临时有事羁绊住他了,所以我独行,遇上了裴杭。
如果我心里一直没有人,那么他相信自己还有机会,他会继续等我,现在,他要删除与我有关的一切了。
如果没有感情,他是一个自私冷酷果断冷静的老板。我被告之,明天不用再去公司,三倍薪水会打到卡上。
曾经以为C城是我的家。
当我风尘仆仆站在裴杭门口时,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傻到这个程度。他搂着她,正在看碟片。她是一个秀丽的女子,穿着灰色睡衣,头发披在肩上。
我站在那里,一腔泪水奔涌而出,幻想这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
场面很混乱。后来,裴杭走过来了。犹犹豫豫地趿着拖鞋,迟疑地将手搭在我肩上,试图叫我不要再哭。
可我怎么能不哭。我恨不得那个女子立刻消失,然后裴杭拥我入怀。可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因为我知道,消失的应该是我。
当我提着行李踉跄离去时,裴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这个曾经同我抵死缠绵的男人在四个月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使我的千里投奔成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使我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
我在C城最好的酒店安顿了下来。
找他很容易,我调出手机里储存的号码,对那端说,找齐柏年。
那端怔了怔,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我就是,您哪位?
你欠我一块钱,有机会还了,我在假日酒店楼下的酒吧,希望有人来买单。在摩根船长的刺激下,我已微醉,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来了,一身黑衣,更显俊朗,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种笑,洞穿了我的狼狈。
他将一枚硬币放在吧台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怎么,还没有找到你朋友?
我仰脖又喝了一杯,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我不喝,他朝酒保打了个响指,给我一杯冰水,加片柠檬。
不是吧,是不是男人啊!
不是,他眼皮都不眨一下。
借着酒精,我开始疯言疯语。其实我知道自己心里有多冷静,脸色酡红酡红,头微微作痛……
他开一部银色的凌志,走出酒店时,他扶着我,或者说是我倚着他。我们相依相偎,其实我们都知道走错方向了。
我们离开酒店越来越远,我手搭在他右手胳膊上,后来索性将头也倒在他胳膊上。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只是巧合,车子开向裴杭所在的小区。
我看着熟悉的街道,眼睛有了一些疼意。我坐起身来,让他停。车停了,不远处五楼A座的灯光亮着。有一次,灯坏了,一室漆黑,我打着手电,他站在椅子上,换一只白色的灯泡。多么家居式的温暖!可惜爱情那么脆弱,隔了一小段时空就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的温柔,全成了幻象。
开吧,我转过头。车子继续往前,一直开往郊区。有很大很大的风吹得脸呼呼作痛。郊外有很好的月光,车子里放着保罗·西蒙的《斯卡波罗集市》,身边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
关于这个故事,其实有多种可能。
可能性一,这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一夜情。时机很好,地点也不错,拉下车窗,车子停在路上,我们可以接吻、搂抱,将坐椅放下来——或者直接开回酒店,我免不了要请他坐一坐。我如此寂寞,我刚刚失恋,我需要抚慰。第二天他走了,或者我走了,我们终生不见,他只是我和裴杭恋爱失败的一个衍生品或一个意外。
可能性二,我们遇上了车祸。真的,车祸很容易发生。他开得太快了,刹车失灵,或者撞上了别的车,我们在一瞬间熊熊燃烧。尽管我们彼此不知道名字,可我们有很深的缘分,注定要死在一起。他是无辜的,只是被我拉出来陪酒。他甚至都不喝酒,那么,他陪我兜风,很绅士地照料着一个失意女子,却陪上了性命。他做鬼也不会原谅我,他是C城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中的一员,有热爱的工作,远大的理想,或者也有对感情笃定的女友。我们死后,他的女友痛不欲生,又觉得遭受欺骗而满怀恨意,她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了。
可能性三,他是一个变态狂,看上去风度翩翩,其实性格极端畸形。他通常选择在月黑风高的时候发泄自己内心的兽性。他经常载陌生女客,带她们去很偏僻的地方,然后将她们勒死,用他的领带,他每条领带都很值钱。他喜欢看女人在他的手掌里徒劳挣扎,慢慢窒息,他享受着毁灭的快感。第二天,C城日报的社会版上会出现一条三言两语的报道,但始终查不出凶手是谁,他所犯下的全是一桩桩的悬案,没有人会怀疑他。
可能性四,他爱上了我,像半年前的裴杭那样,低低地哀求我,小龙,不要走,好吗。好吧,我不走——或者我走了,他追到A城来,天天送我玫瑰。我很可能真的不走了,与他一起住在明亮宽敞的房子里。我给他做饭、熨衣,我们相亲相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天真是对我不薄。某一天,在C城的超市里,我们一起推着小车选购生活用品,然后裴杭迎面走来,两人一比,裴杭立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在我高贵的眼光里匆匆逃走。
可能性五,太令人悲愤了,他不爱我,一点也不,而我发了疯地爱上了他。我留在了C城,我和我的前男友裴杭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帮我出谋划策,去追求那个我心爱的青年才俊。我越战越勇,百折不挠,天天跑到他家楼下堵他,天天电话他,他被我折磨死了,他说,小龙,请你放过我。我坚决不肯,充满了斗志地说,我一定会得到你。
终于有一次,我在同性恋酒吧里遇到他,他身边有一个很妖娆的男人,一瞬间,我泪流满面,冲上去揪他的衣服,他默默地搂住我,轻声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小龙。
在开往市区的空调巴士上,我睡着了,竟然还做了一个梦。这漫长且复杂,我花了数分钟,才理清了思路。然后抬起头,发现自己枕在一个男人肩上,他出于风度,没有推开我。
我朝他笑笑,他回笑。
下车后,拎着行李腾腾腾上了五楼,劈哩啪啦地拍门,裴杭开了门,他一脸惊喜,狠狠抱住了我,小龙!
每次我们一吵架,我都会拿着手机,一边翻电话号码,一边叫嚣,我要去找齐柏年!
裴杭也抬高声音,不就是在飞机上、在巴士上遇到的那个男人,你去找好了!隔了会儿,他走过来,从背后搂着我,低声唤,小龙。
我没有去找齐柏年,这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因为我知道,一旦齐柏年介入我的生活,我真的会,真的会爱上他。
我靠着他的肩,将所有的幻想都梦遍了,我只能在梦里与他发生种种可能性。
我就要和裴杭结婚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结婚那天,我在礼堂看到齐柏年。他一身黑衣,眼神深邃似海,投射过来,会轻易地击溃我。
和16楼往事有关的坠落事件
文/梅吉
今天我到新公司上班,27层的商务大厦耸立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属于标志性建筑。太阳很好,明晃晃的,带着温暖。我深呼吸,我说,熏,我们一起加油!
熏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欢笑一起失恋一起坐在草坪上喝酒,我们总是说以后也不要分离,要做生生世世的朋友。
我的位置安排在大厅,那蓝色的格子圈给我小小的一方。在茶水间,我给自己冲咖啡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我抬眼看了看,并没有让他。
他在一边站了站,说,你是新来的?哪个部门?什么名字?
我白了他一眼,我说警察同志,查户口请出示你的证件。
他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笑,眯着眼睛,手指夹着名片递给我。
有一阵的眩晕,天,是公司的总经理冯伦。
我稍稍稳定了一下心里的惊讶,我说,冯总,对不起。
我们公司就需要你这样伶牙俐齿的工作人员,活跃气氛嘛,广告公司不应该太呆板。他说的时候手在我肩上拍了拍。
冯总不过三十,他高大英俊有品位,他对下属和蔼他总是眯着眼睛笑。在自己的桌位上我就开始发呆,我想我是因为太想念熏了吧。
我想把我的生活告诉熏,想看她媚眼如丝,想看她托着下巴的安静。那是大学毕业以后熏最常见的表情。她不再是无法无天的小魔女,她穿很性感的衣服烫大波浪的头发,她在唇上涂上亮亮的彩,她说,他喜欢。
是的,熏恋爱了。她说他的种种好,却从来不说他待她的随意。他说好了会打电话却让熏坐立不安地等个空,他说会认真地对熏却总让熏发现他不忠的事实。熏说这是命吧,一物降一物。
熏怀孕了。我摇着熏的胳膊,我说熏你醒醒,那个男人终究会害死你!
冯伦打来内线,我接起的时候,看见他在玻璃的那边朝我笑。他说有个策划想交给你做,下班的时候你留一下。
我说哦,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他抱住我的时候我没有挣扎,我的唇濡润地贴上去,他修长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游走,带着麻麻酥酥的感觉。
我睁着眼睛让自己疼痛,我听见他的喘息在我耳边激动。
进入的时候他说,你是第一次?
我点头,重重地点头,好多伤感。我想熏,我想熏的第一次会不会这样的匆忙这样的屈辱,在黑暗里在一个男人办公的地方急急地交付出自己。
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东大街我有一套房子,你搬进去住吧。
然后我就搬进去,做了情妇,因为他太太在外地,所以他每天都住在这里。
这套房子在紫荆花园里,16楼,落地玻璃的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我总是坐在那个窗边就出了神,我抱紧自己的身体还是觉得冷。
夜里睡在那张宽大床上我就觉得阴阴的,不可言状。
不知道熏知道我做别人的情妇会不会指着我的鼻子骂。她会说什么?她会说你疯了你吃错药了?她会怜惜地抱住我听我说自己的委屈吗?
我在衣柜里找到一件睡袍,绣着大朵的牡丹,我把它穿到身上,我披着头发苍白着脸,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样寂寥的表情,我想到你。
熏,你会不会对着镜子看睡衣呢?可是它终究会被男人脱去,他们不会想这睡衣上牡丹的艳红,也不会想我是否冷。
冯伦晚上来的时候,我说这里有你一封信。
他看着信很紧张地问,他说在哪里找到的?我说就在阳台上呀。冯伦握住信开始颤抖,那信有很好闻的香水味道。
他拆信的时候脸色苍白,他看了信的内容然后任那张纸飘飘荡荡地从指尖滑落。
我拾起来,字很漂亮,小楷,淡淡地写着:我一直爱着你,我等着你。
我说,怎么了,谁这样痴情地爱着你呀!我的话里有醋味,我扭过身子不理他。冯伦开始恢复正常,他扳过我的身子,他抱住我说,也许是很早以前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