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人刻骨铭心的经历,我心里十分激动,禁不住又问道:“姨妈,那后来呢?曾先生以后怎么样啦?”
“以后?以后我和曾一直学习到毕业,我们都在一起。”说到这,姨妈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她继续说道:“那时,海外的大学生受西方文化影响,已经很开放,并不忌讳男女之间交朋友。我和曾虽然相处得非常密切,可以说形影不离,但很低调,到底那时的环境不同。也因为这样,自从那次事件后,曾更把保护我做为他自己的责任……”
姨妈说,那次事件发生后,她报告了学校当局,校方非常重视,还向当地政府提出交涉,并加强了校内对华裔学生的安全保卫工作。可以看出,既使在当时印度尼西亚那样的社会****之中,讲道理明事理的人还是占据多数。所以,以后的几个月里,姨妈他们是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完成了学业。
大学毕业后,姨妈不愿意离开救过她的曾,但情投意合的姨夫已在香港等待多时,她爱他,但又舍不得离开曾,她感到左右为难。那时,虽然印度尼西亚的反华骚乱在国内国际舆论压力下,有所收敛,但社会环境仍然十分恶劣,李雅芩的外公多次来信要姨妈回国,最后姨妈不得不做出决定,只身回到祖国。
已拿到印尼绿卡的曾,并没有一起返回厦门,他不是不喜欢姨妈,而是他不愿意破坏姨妈和姨夫建立已久的关系,他甚至写了信给香港姨夫,告诉他姨妈已回到厦门,并承认自己曾经是姨妈最亲近的朋友,但他不会永远这样。曾这样做并没别的意思,他只想做姨妈和姨夫的朋友,可以说,他是一个勇敢者!
接到信的姨夫并没有责怪曾,他早就从其他同学的来信中,知道姨妈和曾的关系,并听说过那次轰动一时舍命救人的故事。姨夫不仅理解曾,也恨不起来,而且姨夫太爱姨妈了,不管怎样,他一定要娶姨妈。可以说,姨夫也是一个勇敢者!
回到厦门的姨妈,很快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一年多时间里,她只收但不回姨夫和曾的任何来信。两个勇敢的男人写去的信都如同石沉大海,但他们都知道姨妈收到了信,因为从来没有退回过。
那段时间,从小出身在印尼,后来又融入到祖国建设之中的姨妈,不断遇到政治运动,那种正统的政治教育,使她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她热爱祖国,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对原来国外的那些观念也产生了动摇。一夫一妻,不能与其他男性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在她头脑中逐渐生根。而且,她也怕自己因为婚姻问题造成差错,影响了家庭。
在那段时间里,姨夫和曾都一直坚持不懈给姨妈写信。姨夫不厌其烦写得是热烈倾心的求爱信,曾不厌其烦写得是热情诚恳的劝告信。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他俩的去信一封接着一封,最后终于有了回音和结果。
那年的某月某天,姨妈突然给两个真诚的男人同时回了信。
说到这,姨妈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种非常痛苦,也带着后悔的表情:“那时,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一个很不应该,致人命运大转变的错误。也是一个使我一辈子失去了亲密朋友,无法挽回的大错误。”
我和李雅芩听了,都十分惊讶:她做出的最终决定,怎么会是一个大错误呢?
姨妈告诉我们,她真的犯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一个后悔莫及的严重错误。她在给两个她认为最好的男人信中,强调只能接受一个,没被接受的那个必须永远消失。
真是不可思意,聪明善良的姨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没敢问,起码我和李雅芩都没经历过那种年代,无法体验老人当时的心理。
接信后的姨夫,立即赶赴厦门,曾却没了音信。
很快,姨妈和姨夫结了婚,但一直到现在,不仅再也没有得到曾的任何消息,而且后来姨妈和姨夫到处寻找,四方打听,却没有任何音信。
姨妈永远失去了一位曾经在患难中,救过她性命的忠实朋友,失去了一位能够关心她、爱护她,与她同甘共苦的知已。姨夫也永远失去了一位非常诚实的同窗好友,失去了一位能够以诚相待的朋友……
这就是姨妈给我们讲的故事,是她老人家最生动、最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也是她爱情生活的真实写照和披露。我知道,姨妈能够讲给我们听,一定有她的用意,但也要有很大的勇气。激动、震荡和惊讶汇集在我的脑海中,我知道姨妈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一定对我们这些小字辈抱有极大的期望。
果然,姨妈最后对我俩说:“芩儿、阿雄,我不希望悲剧在你们当中重演。人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又是复杂的,顺其发展,懂得克制,我认为这才是正确的。人的一身都很短暂,一生能有几回潇洒?一身又能遇到几位知心者?友情才是天长日久的。”
真是肺腑之言!老夫人说得一点没错,也说的很实际,很实在。人的感情世界确实很复杂,而且将会伴随你一身。
我这才真正体会到,当时姨妈为什么不反对李雅芩和我相处,而且很信任我。
我们都是凡人,爱他人或被他人爱都很正常,但理解他人或被他人理解就难得多。就象曾,他虽然最终不能和姨妈结合,但他理解姨妈,坚决按照姨妈的要求,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永远是姨妈和姨夫忠实的朋友。因此,朋友就包含了理解,也包容了一切。
就象黄莉华的养父母和她的哥哥们,为了一个毫无利益关系的遗女,不仅收养了她,而且不惜任何代价供她生活、读书、治病。他们都很平凡,但他们理解黄莉华亲身父母的临终遗愿。
姨妈是个很普通的香港老人,为了治好从未谋过过面的黄莉华疾病,她豪不犹豫支持自己的外甥女,说服妹夫让女儿捐献肝脏,还资助那些极普通的老百姓治病。她也很平凡,但她理解病人和病人家属的心情。
黄莉华的养父母、哥哥,李雅芩的姨妈、姨夫,还有曾,他们都是平凡人,但他们关心他人,帮助他人,不计个人得失,甚至不惜生命救治他人。他们所做的事,虽然许多人都可以做到,但他们却是真正这样做了,让人敬佩,使人感动!他们在平凡的生活中,做出的事是那样的伟大。
经历过社会主义生活,又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姨妈,几十年生活的写照,正是她老人家所得出的结论。就是因为当年她没能真正理解曾,又好似看透了一切,才使她失去了曾这位救命恩人,失去了一位可以信赖的知心朋友,这个教训她永世不忘,对我们也是一种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