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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单子知陈必亡

《国语》

原文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道茀不可行也,候不在疆,司空不视涂,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场功未毕,道无列树,垦田若蓺,膳宰不致饩,司里不授馆,国无寄寓,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宾弗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天根见而水涸,本见而草木节解,驷见而陨霜,火见而清风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收而场功,而畚挶,营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国有郊牧,疆有寓望,薮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野无奥草。不夺农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涂,司寇诘奸,虞人入材,甸人积薪,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饔,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各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非彝,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昔先王之教,茂帅其德也,犹恐陨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

译文

周定王派遣单襄公到宋国行聘问之礼,又借道陈国,前往楚国行聘问之礼。当时,早晨已看到心宿星了,而道路却被野草杂物堵塞,不能通行。负责迎送宾客的官吏不在边境上,路政官不巡视道路,湖泽不设堤坝,河上不架桥梁。田野堆有露天粮堆,收禾场地还没修整完;道路上没有成行的树木,垦殖的田亩中禾苗稀如茅芽,像块草地,膳夫官不送上赠宾客的肉,司里不引导客人进入客馆,国都中无寄居的寓所,县城中无休息的馆舍;陈国服力役的人要在夏征舒家建筑楼台。单襄公到达陈国之后,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等,戴着南方式样的帽子,前往夏姬那里玩乐,却让宾客久久留候而不予会见。

单襄公回来之后,告诉周定王说:“陈侯即使没有什么大罪过,陈国也必然灭亡。”周定王问:“是什么原因呢?”回答说:“角宿在早上出现于东方,雨水便要稀少;天根星出现,河水便要干涸;氐星出现,野草枯萎,树木枝叶脱落;驷星出现,就有霜降;心宿出现,冷风吹来,便要注意御寒。因此先王教导说:‘雨水过后,要清理道路;水干涸退却后,应修建桥梁;草木枯萎凋落,就应储备收藏粮食;霜降后,便要准备过冬的皮裘用具;冷风吹来,便要修理城郊宫室御寒’。因而《夏令》说:‘九月修理道路,十月造好桥梁’,并说:‘收拾好你们的农活,准备好你们的收土拾土工具。定星出现在天空时,便要开始土木建筑。心宿初现时,到司里那里集合’。这是先王不浪费财物,却能广施恩德于天下的原因啊。现在的陈国,早上心宿出现了,而道路还是阻塞不通,田野、禾场像是荒弃不管,水泽不加陂障堤防,江河没有舟船和桥梁:这就是废弃先王的教训啊。‘周制’有这样的话:‘植树成列以标明道路距离远近,在边境庐舍备有饮食以供应过路之人,京城有郊野,郊野之外是牧地;边疆有房舍,还有守护的人。水洼地有繁茂之草,苑囿中有林木水塘,这都是用来预防灾害的啊。其余都是种植五谷的土地,人民没有挂起农具不务农的,田野没有很深的草。不任意侵夺农时,也不弃置人民劳力,生活用度富裕而无困乏,享有安适而无疲劳困苦,都城的事务井井有条,县邑的差役轮换有序。’现在陈国的道路远近不可知,农田埋没在丛草之中,庄稼长成而荒弃不收,人民疲于为君王作逸乐之事:这就是废弃先王的法制啊。周《秩官》有这样的话:‘地位对等国家的宾客到来,关尹就报告国君,行理就执持瑞玉符节去迎接宾客,候人为向导,公卿出来到郊外赠币帛慰劳,门尹扫除门庭,宗、祝主持举行祭祀典礼,里宰授予馆舍,司徒供给徒役,司空巡视道路,司寇审问与惩治奸盗邪恶,虞人献上木材,甸人聚敛柴薪,火师监管庭中火烛,水师监管洗涤之事,膳宰送上熟食,廪人进献肉,司马置备草料,工匠检查修理车辆,百官各自都将供应之物送到,尽上自己的职责。宾客来到如同回了家,因此,宾客无论大小尊卑无不怀爱。那贵国宾客到来,就要用高一等的主事之官来接待,更加虔敬;如果是国王的使臣到来,就由各部门长官来负责事务,并派上卿监督他们执行;如果是天子巡高至此,那就由国君亲自监督百官来奉行礼仪。’现在,我单朝虽然无才,也是周室的族亲,承受天子之命作为借道陈国的宾客,而司事之官没有一人来接待的:这是无礼和废弃先王的法制啊。先王的训令有这样的话:‘天道赏赐美善的而惩罚邪淫的,所以我们立国执政,不能妄从不合常度的事,不能接近那悔慢邪淫之人,各自恪守你们的常规,而承受上天降赐之福。’现在,陈侯不念宗嗣的常规,抛弃配偶妃嫔,率领他的卿佐之臣到夏姬那里淫乱私通,岂不是亵渎其姓氏吗?陈国,是我们太姬之后啊,弃置龙袍冠冕而戴着南方的帽子外出巡游,岂不是太随便了吗?这就是违犯了先王的命令啊。往昔先王教令,要求勉力遵循其美德懿行,尚且惟恐道德堕落;如果废弃其教训,废弃其制度,蔑视而不遵守其官制,违犯其训令,又将怎样保住国家政权?处在各大国之间,而不具备这四方面,他的国运能长久吗?”

定王六年,单子到达楚国;八年,陈灵公被夏氏所杀;九年,楚庄王攻入陈国灭陈。

解读

周定王六年(前601年),单襄公作为东周王朝的使臣,出访宋、楚,途经陈国遭受冷遇,在陈所见所闻以及切身感受,使他得出“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的结论。回朝后据实禀告定王,王问“何故”,他列举了十五条事实,然后将它们归纳为:“废先王之教”、“弃先王之法制”、“蔑先王之官”、“犯先王之令”四个方面,引古证今,古今对比,阐述“陈必亡”的原因。后来,陈侯被杀,陈国灭亡,事实证明了单子的预言。

单襄公博通天文历法和典章制度,以及礼宾法规方面的知识。文字多用偶句,其骈文滥觞乎?

活学活用

如果掐头去尾,这篇文章是篇典型的论说文的框架模式。第二自然段开始,头一句就是“陈侯不有大咎,国必亡”。这一论断,正是全文的中心论点。围绕这个中心,从维护周礼的主旨出发,阐释陈必亡的四大原因,也就是为中心论点提供论据的四个分论点:“废先王之教”,“弃先王之法制”,“蔑先王之官”,“犯先王之令”。对四个分论点具体论证之后,第六自然段又来了个总结性的议论:“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到此,从结构看,构成一个“总一分一总”的框架。从论证方法看,开门见山,提出论题。针对论题,多方论证,在论证的基础上,做出结论。结论与论题,互相照应,使观点更加鲜明。

文章对四个分论点进行论证时,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先引先王之教,正面立论,以先王之教为尺度衡量是非曲直,再把陈国朝野的混乱荒怠、淫乐疲民,违误农时,田园荒芜,官不问政等等现象与王教对比。论证过程中既有理论依据,又有事实依据,虚实相补,正反对照,义正辞严,逻辑严密,颇具说服力。

如果把文章的首尾与正文联系起来,则颇像一篇调查报告。熔叙事与议论于一炉,先摆现象、事实,后下结论,继而围绕中心,针锋相对地进行剖析,最后再用事实印证。

文章开头一段写得颇有特点,先以排比句式,一气呵成。列举所见所闻,全是客观叙述,但历数弊端,又大有罄竹难书之概,很好地渲染了气氛。并且多用三、四、五字的骈偶句式,如“泽不陂,川不梁,野有庾积,场功未毕,道无列树,垦田若蓺,膳宰不致饩,司里不授馆……”形式整齐而又错落有致,琅琅上口,自然流畅,颇具美感。如此骈俪化的句式,各段均有。这种骈散结合的特点,在先秦散文中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