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白头吟(宫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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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唐女入主凤藻宫

一缕清寒的风拂面而来,皇帝抬头看过去,是御前总管刘敏推开了窗户,窗外三两枝桃枝伸出来,枝上几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花苞,皇帝一愣,“又到春天了吗?”

刘敏弯身回话:“是,皇上,今天已经是二月初九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是。”

建璋殿里又空无一人寂寥无声了,皇帝走到窗前,窗外疏散了十来株桃树,此时嫩绿的树叶伸展,粉色的花苞嵌在其中,如少女含羞的娇态。

恍惚间,桃林中立着一个少女,眉目如画,双手扶一管碧玉箫,箫声萦绕在耳边,他在心里附和着那音侓,唇角弯出一抹和煦的笑来。

一年,两年,三年……

原来转眼间她已经陪在他身边四年了啊。

转身走到书架旁,皇帝扭动一块圆形凸起,书架缓缓移向一侧,露出一条被一颗颗拳大的夜明珠照亮的甬道。

皇帝随阶而下,玉石台阶的尽头,浓郁的寒雾蒸蕴翻滚,皇帝的衣摆很快地凝了一层霜。

白茫茫的寒雾正中间摆放着一只寒玉棺,皇帝走近,那只寒玉棺周身凝了薄薄的一层雪花,皇帝眸中露出一丝疑惑,离他上一次来看她有多久呢?

雪花还这么薄,是昨晚吗?啊,好像是今早上早朝之前,他来和她道一句:“我上早朝去了,你乖乖等我。”

皇帝的手指将棺上的雪花拂去,露出棺后女子轮廓清丽的容颜,只是再怎样的清丽,也凝了霜,太久的坚硬与死气,让那张脸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皇帝显然不这样觉得,他像看见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一样露出孩子一样单纯的笑容,指腹顺着玉棺描绘出她娟秀的轮廓。

“岚儿,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忌日,你想怎样庆祝?”

她的尸体被送到太子府的时候,他杀了香芷园内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一年,他杀了引凤阁里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二年,他杀了太子府里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三年,他夷平了太子府,那昔日繁华的地段,如今一片荒芜。

今年是她死后的第四年,他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过往的痕迹不过是他的太子府,她甚至没有要求出行过,出行?啊,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她一起去过落霞山的。

他可以先把那一行随侍的护卫找出来杀掉送给她,明年的时候他可以把落霞山上的奴仆侍女都杀掉送给她,后年的时候他可以将落霞山变为下一个寸草不生之地。

他可以把她所接触过的人,事,物,都一一毁灭掉,作为礼物送给她。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很开心。

“岚儿,你说好不好?”碧棺无言,皇帝像个孩子毫无形象地趴在壁棺上,对着棺内的人低语,“你问我为什么不一起解决掉?”他摇摇头,笑得残忍,比这寒棺还要冰冷的是他脸上的笑容,“你不知道吗?我必须每年都为你做点什么啊,如果一次全部都做完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无聊?你这样说我也没意见的,不过确实也是呵,这些你都肯定不在乎的,比太子府里的那些东西更不在乎的,这样你是不是就接受不到我的心意呢?”

皇帝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个问题很严重,让他不得不仔细地想想。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皇帝脸上放出光彩来,“唐前,你是不是很讨厌唐前?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嫁给我,就不会受那么多的委屈,就不会离开我,唐前那么没用,他带走了你却又医不好你,他真是该死。”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最在乎的不是太子府,不是我,应该是唐家啊,那么岚儿,”皇帝脸上的表情温柔至极,“我将整个唐门送到地下去陪你,你说好不好?”

……

他像找到宝藏的钥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在太子府只生活了一年,可是她在唐门生活了十七年,甚至最后她都是死在唐门的,和她渊源最深的不是太子府,是唐门。

他终于找到最终的答案了。

只要将唐门倾覆,世上就再也不存在唐岚的痕迹了。

明黄的圣旨被盖上金印,唐门所有的人,都去侍奉宣仁皇后吧!

三月初四,那是她的忌日。

他需要鲜血和杀戮才能平息内心翻滚的气血。

夜半,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迎风而立,他可以预感到不久之后的杀伐,唐门善于使毒,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都可以毒杀两名黑衣人,更何况其他。

不过不要紧,皇帝的唇角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他有军队,他可以用尸体将这里掩没,他是必胜的,而战况越惨烈,死伤的人越多,越能证明他对她的爱。

岚儿,你要看着,看着我有多爱你。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已近子时,六个时辰后,那样让人热血澎湃的一幕就要拉开序幕,他要用他的眼睛代她看,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悠扬的曲调在夜色中隐约传来,那声音极小,若不是他耳力聪敏,一定是听不到的。

可是他听到了,月色下的皇帝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果然,岚儿,唐门才是你的软肋,现在你终于来见我了吗?

衣袂翻飞,他寻着熟悉的曲调踏风而去。

林中月下的男人一身月白华衣,风姿无双,双手持一管六寸约长的白玉箫,箫声便是从此处传来的。

皇帝双眸微眯,冷冽的光华流泻而出,“你是谁?”

手指翻转,白玉箫在男子指间翻出好看的荧光,“唐门唐嵛。”

“你引朕到此处有何贵干?”

唐嵛清浅一笑,“听闻皇上要替天行道,剿灭毒门唐家,如今大军压境,声势浩大,草民想问上一句,唐门何罪至此?”

皇帝冷哼一身,负手而立,“唐家害的性命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依大齐律例清剿满门,乃是为民除害。”

“朝廷和江湖素来泾渭分明,江湖中的世家,谁没有沾上过人命?皇上难道要一一都剿灭不成。”

皇帝眸中闪过一道冰冷的笑意,“更重要的是,朕的宣仁皇后出自唐家啊,前日里,皇后托梦与朕,说她独自在阴间好生孤单寂寞,朕本来想去陪她,但奈何祖宗江山社稷在此,不可任性为之,皇后在梦中还说,说她很想家,朕左右思量,常听闻皇后在家做女儿时,唐门上下都珍之爱之,必和朕一样,不愿让皇后在阴间承受孤寂之苦。”

唐嵛皱了皱眉,“岚儿不会想你这样的。”

皇帝眸中的笑意更深了,“谁知道呢?”

唐嵛已经明了,皇帝的感情不是爱,是恨。

爱之深,恨之愈切。

“唐家上下三百余人,不会束手就死的。”他当真以为唐门是可以说剿灭就剿灭的吗?

“不要紧,”皇帝无所谓道,“朕也知道是不会的,朕,很期待明日的一仗呢!”

唐嵛右手持平,以箫相指,“如果今夜我在这里杀了你呢?”

皇帝冷笑一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况且,”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柔和了一些,似乎有些轻松和愉快,“朕下的是死令。”

除非杀尽唐家的最后一个人,每一个士兵都不许撤退。

“无论出了什么状况。”包括皇帝驾崩。

即使唐嵛早已做好谈判会很艰难的准备,但此时也不免动容,“你疯了吗?”皇帝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却一味地想要剿灭唐门?

皇帝转身向林外走去,夜风吹来他淡淡的声音:“也许吧!”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清浅在轻叹在风中消散。

皇帝蓦然转身,视线紧紧盯住暗夜里一处阴影。

那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月影渐斜,马车的轮廓渐渐清晰,一只荧白的小手拨开轻帘缝隙,露出女子跪坐的裙裾,胸前的青丝以及女子雅致美好的容貌。

皇帝眸中露出凶狠的表情,身体颤抖着,有些不能自持。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她一定会来见他,即使她已经死了,她也一定会来见他的。

那抹凶狠渐渐染了湿意,他一步步向前。

“岚儿?”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的容颜,可是她精魂所至,会不会一碰她就消失了?

这是她的眉,这是她的眼,这是她的气息,这是她的香味。

再不是冰寒彻骨的僵硬。

“岚儿?”

女子微微迟疑,主动握住他伸出的手指。

他的手指好冷啊,冷得像冰一样。

皇帝双眸微睁,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轻轻使力地反握住她的柔荑,然后用力一拉,马车上的女子一声惊呼,整个人落入他宽阔的胸膛。

他急切地寻找着她的唇,让他和她的气息可以交融在一起,大掌用力地握着她纤细的腰,紧一点,再紧一点,她就不会那么快消失了。

“哗——”女子胸前的衣裳被粗暴地撕裂。

唐嵛终于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这好色的帝王只怕会当场强暴民女。

他一掌击出,皇帝却不躲不闪,只是将掌中的女子用力地压护在怀里,生生受了唐嵛这一掌。

“噗——”

皇帝一口鲜血吐出来,血花溅在女子肩上的素衣上。

女子失声叫出来:“齐潇?”

唐嵛一怔,他看着自己发掌的掌心,“我只用了两成力。”他只是想阻止这男人的兽行,并且也没有想到男人会不躲不闪啊!

而且,两成力就打得他吐血?他没这么弱吧!

她被他紧紧地锁在怀里,不能动弹,急道:“齐潇,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皇帝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在这里,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哪怕是你死,我也要亲眼看着你。”而不是事后触摸她冰冷的尸体,那么冷,那么冷,他还记得她走之前是很怕冷的,才秋天的时候就用上了冬天的行头,“你冷不冷?岚儿,你冷不冷?”如果他的体温可以温暖她,她是不是就不怕了?

“我不冷,冷的是你。”他的身体怎么可以那么的凉?

似乎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唐岚轻轻闭上眼睛。

第一丝晨光划破天际,光明渐渐吞噬黑暗,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不要走,不要走。”天亮了,她是不是也要归于黑暗了。

在他怀里的唐岚眼睫微湿,“齐潇,你看着我,感觉着我,我没有死,我不是鬼魂,我不走。”

不是魂魄吗?不是吗?

昔日唐明皇为求杨贵妃,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最后也不过是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满脸企盼,“今晚你还会来看我是不是?”

如果唐嵛够识相,他就应该默默地退场,将这片林子交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男女,可是问题是,旭日东升……“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军队攻打唐门了。”

唐岚浑身一僵,她险些忘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她抓着他的手,急切地说:“齐潇,你听我说,我是唐岚,我没有死,送到京都去的那具尸体不是我,是我三叔找的易容师易容成我的模样。”

齐潇脸上的表情一怔,渐渐阴沉下来,“你……”

如果脸是易容,那手腕上的伤痕,身体上细小的蛛丝马迹呢?

“那些都是可以易容的,我三叔知道你必会疑心,又岂会不做得万无一失?”

“所以你骗我?”

唐岚有些忐忑地点了一下头,他会怎样气急败坏的恼火?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确认这是他的岚儿,是他的妻,而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忽然咧开一个笑容,“骗我的也好,哪怕你只是鬼魂,哪怕你是欺骗了我,现在你在我手里,现在你跑不了了……”

唐岚急道:“至于剿灭唐门一事……”

“你不想要?”

她急切地点头,“当然不想。”那是她的家,当全家收到那封催命的圣旨的时候,天知道她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他一定只是闹着玩儿的,一再地说服自己,却得到大军压境,他亲临指挥的消息,他是真的,真的要将唐家灭门啊!

“你永远不离开我?”

唐岚点头,“以后你赶我我也不走了,皇上,请撤军吧!”如果她一个人能换得唐家的安全,即使是刀山火海,她都甘愿。

继元四年,一场圣心独裁一意孤行的军事行为因为皇帝带回唐门的一个女人后撤军而告终,不得不说,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是谁呢?

据说她和去世的宣仁皇后有七八分相似,乃是宣仁皇后嫡亲的堂妹唐如岚。

御驾回宫后,皇帝择吉日立唐如岚为后。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相比之下,秦德妃被太医诊出喜脉的事变得微乎及微,几乎无人问津,据说宫人向建璋殿通报此事的时候新后正在皇帝身边。建璋殿为历代君王处理政事的地方,后宫女眷轻易不得入内,但历代来,几乎每朝都有得宠的妃子入建璋殿随侍的例子,而自齐潇继位后,后宫虽按祖制册有四妃六宫,但谁都知道,皇上心中一直对早逝的先太子妃,也就是宣仁皇后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所以这一朝真正踏足建璋殿的妃子,这新后第一个,暂时来说也是唯一一个。

通传喜事的是秦德妃宫里的宫人善才,皇妃有喜原本是天大的喜事,他还是抢破了头才抢到了这么个通传的差事,可是此时皇帝不仅没有按例打赏,反而浓眉紧皱,匍匐在地的奴才汗如雨下。

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皇后轻笑一声,赤金的裙摆轻轻荡漾,皇帝忙伸出手搀扶住她。

皇帝低斥:“你这是干什么?”

皇后盈盈一笑,“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龙子啊!”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小奴才善才甚至有一种,如果现在小皇子在皇上面前的话,皇上一定会亲手掐死小皇子的念头。

他不由得将身子缩得更小了。

皇后转身问:“你是德妃宫里的人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善才。”

“你先下去吧,稍后皇上会去看德妃的,一并赏赐随后就到了。”

“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建璋殿里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后,皇帝一把将皇后拉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对不起。”

皇后微微笑着,似并不在意。

“我只是以为你真的死了。”皇帝将头紧紧地埋在皇后的颈项里,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你不在了,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和一个女人或者多个,生下皇嗣,稳固皇位,如果她不在了,那一切都可以像是一件任务,轻而易举地完成,可是心里却越来越空,空到他再也不能控制的地步。

“可是我有你了,岚儿,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杀了他们,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原谅我。”

皇后有些哭笑不得,“连你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一并杀了不成?”

皇帝看着她,反问:“有何不可?”

皇后脸上的表情一滞,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唇角,“你不要说胡话。”

“我没有。”皇帝坚持,“如果你在意,我就为你废四妃六宫,孩子也无所谓,以后我们也会有的,我不在乎。”

皇后有些狼狈,“我在乎。”

“我马上下旨……”

皇后一把拉住皇帝,脸上染了薄怒,“我在乎的是你对他们起了杀心,皇上,他们是你的妻子儿女,你要做的是保护他们,不仅是撑起这片江山社稷,也是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说要杀了他们的话,他们甚至什么都没做错。”

皇帝皱眉,“岚儿——”

皇后拉着他坐下,为他斟了杯茶,双手递过,“皇上,臣妾已经跟你回来了,臣妾已经做了你的皇后。”

他昔日对她“他日我若为皇,你必为后”的承诺也已经实现,而她,她会在这宫里好好地生存下去,作为皇后,作为女人。

皇帝拉着她的手,“你不怪我?”

皇后轻缓而坚定地摇头,“臣妾从来没有怪过皇上。”

皇帝将皇后紧紧拥入怀中,“你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也告诉我,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皇后原本坚定的心猛然颤了颤,似乎要从什么地方摇摇欲坠一般,她亦紧紧抱住皇帝的身躯,将那份心悸强压下去,再抬头时,依旧明艳照人,笑靥如花,“这可是你说的,秦德妃怀上龙种,功不可没,皇上,臣妾要皇上备上厚礼,去看望德妃。”

皇后伸出手指拉了拉皇帝两边的唇角,“秦德妃怀上龙嗣,臣妾真心地高兴,也希望皇上能够真心地高兴。”

史册有记,继元五年,秦德妃产下龙子,齐潇帝赐名“疏”,以示疏远,疏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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