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杀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侗紫述的这个结论就被全盘翻推了。
这晚值夜的是侗紫述和大宫女红绡,没有了小环的陪伴,侗紫述也不可能有跟红绡说话的欲望,于是只能站在柱子旁低头打着瞌睡。
不知敲到了几更,突然从孟羿珣的寝室里传来一声响,只是短促的一声,片刻间又完全没有了声息。
侗紫述现在对孟羿珣的一切都很敏感,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本能地探头往孟羿珣的寝室里面看了几眼,依旧是黑洞洞的,支起耳朵仔细听,也没听到更多的动静。
她正在疑惑的时候,孟羿珣却突然穿着中衣冲了出来,而紧接着追出来的,居然是个持剑的黑衣人!
站在另一边的红绡瞬间本能地惊声尖叫起来,侗紫述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还没回过神来,手却已电光石火地伸向了孟羿珣——他身后黑衣人的那把长剑,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削到他的后背了!
孟羿珣的动作倒是比她还快,立即一侧身,抬脚毫不留情地往她小腿上狠狠踹过去,大喝一声:“走开!”
侗紫述的整个后背都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疼得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等她甩甩头再次清醒过来,孟羿珣和黑衣人已经双双不见了。她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候才知道后怕,定了定神张开嘴想说话,却只能低哑地叫出一声:“红……”
红绡扶着墙,整个人也还在不住地发抖,她连吸了几口气,却狠狠地瞪向侗紫述阻住了她还想说的话,“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就当你什么都没看到!”
“皇……皇上……”
“那不关你的事!听不懂我的话吗?你就待在这里不许动!”说完之后,她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立即转过身扶着墙步履不稳地离开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孟羿珣的死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侗紫述的身体不住地发颤,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脑子终于慢慢地恢复工作。
有人黑衣人半夜追杀孟羿珣,她想拉孟羿珣的时候,孟羿珣狠狠一脚踹开了她。红绡让她不许叫,也许走,就在这里等着,然后红绡自己走了。孟羿珣和追杀他的黑衣人都不见了……是什么人要杀孟羿珣?太后?所以红绡也不许她喊人更不许她多问?可是孟羿珣今天明明才告诉过她,太后不会杀他的……那么又会是谁想要孟羿珣的命?
把一个一个的片段慢慢连接起来之后,她心里的骇怕越来越强烈,扶着柱子艰难地转头望向了殿外淹没孟羿珣和黑衣人的浓稠夜幕——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唯一会武功的李总管今天一早就替太后去宫外办事,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沐宵殿里,不是没人想管孟羿珣的死活,是没人有胆子去管——所以红绡不许她出声喊人,甚至孟羿珣自己也没有喊过救命。
他唯一来得及做的事,只是用尽全力一脚把她踢开了。
她这时候突然就知道了,那一瞬间,无论她是下意识地伸去拉了他,还是被黑衣人当作了目标之一,都是必死无疑。差别只在于,事后被太后处死,还是当场被黑衣人杀死。
来了沐宵殿这么久,她第一次这样深刻地触摸到他所面对的危险和艰难。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他都是绝对孤立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自己独自去面对,哪怕她站在比别人离他更近一些的位置上,却也帮不上他任何忙。
可是……他还记得要保护她,所以,他一脚踹开了她。
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只是站在死一般的寂静里拼命地用手敲着头,神经质地催促着自己必须想出办法。她此刻唯一的念头是,孟羿珣不能死,至少不要救了她之后,再死在她的眼前。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间“扑棱棱”一阵拍翅膀的声音从窗外响起,侗紫述的手一顿,萧大安跟她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救命稻草般地在脑子里闪过。她转过身飞速地往宫女房跑去,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几跤,爬起来又接着跑,撞开房门之后,也顾不得有没有惊醒小环,只是抖着手拼命地在一个抽屉里摸索,直到摸到一个小小的口袋。
鱼干,萧大安给她的鱼干。萧大安告诉她,遇到危机的时候喂给阿乌或者大鸦,让两只畜生去找他报信的鱼干。
拿着鱼干跑回去的时候,大鸦像是也被之前的动静惊醒了,正停在殿前的栏杆上不安地看着她,侗紫述抓出几个鱼干颤抖着撒出去,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只鹩哥沟通。大鸦先是被那把鱼干惊飞了,随后像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俯冲下来把地上的鱼干飞速捡起,吃完就一振翅膀“刷”地飞走了。
它……应该去找萧大安了吧?再也找不到第二种求救方法,侗紫述只能抓着胸口的衣服这么自我安慰着。那她要怎么办?在这里等还是去找孟羿珣?
犹豫了一下,她把鱼干收进袖袋放好,然后咬住唇提起裙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花园走去。她只知道,她要去找孟羿珣,至少要确定他的死活。
在黑暗中努力地控制着呼吸,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前行,也在努力地观察着四周,她不知道她能干什么,可是她知道她首先得保护好自己,才有帮助孟羿珣的可能。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的假山下面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隐隐晃动,吃力地拼命躲闪着什么。孟羿珣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
侗紫述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加快,快到她甚至觉得心口一阵阵地发疼,她狠命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声音,却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慢慢向假山挪了过去。
孟羿珣会逃到这里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整个沐宵殿的一草一木他都是从小就熟悉的,这片假山高低错落四通八达,哪里能进哪里能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有往这里跑他才有一线生机。
侗紫述不敢站直身体,几乎是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慢慢朝那边挪动,从她的方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孟羿珣从一块石头后面闪出来之后,身子一侧,黑衣人寒光凛冽的剑峰从他脸旁堪堪擦过,劈在石头上发出沉沉的一声响。
他们追逃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孟羿珣明显体力不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猫腰钻进了一个山洞里,再从山洞的另一边冲出来之后,他的步子完全踉跄起来,忽然重心不稳地扑在了一处凹岩上,眼看身后的长剑便要刺透他的肩膀了——
只听“叮”的一声,猛然间横空出现一只手,两指一屈快若流星地弹在了剑身上。长剑顿时被荡偏,拿剑的黑衣人身子明显意外地侧过头,动作只顿了一顿,随即便跟后面赶来的这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边打边退,渐渐离开假山有了一段距离,侗紫述手脚发软地爬起来,深吸一口气,向着孟羿珣伏倒的地方猛冲了过去。
“皇上?孟羿珣?”她一边低唤,一边伸手焦急地扶起他,“你受伤了吗?”
孟羿珣一时说不出话,借着她的力量勉强半跪在地上,只是微微摆了摆手。
“我扶你到净室去?”她现在唯一能想到安全的地方,只有那里。
孟羿珣还是摆手,一手按着胸口不断地急喘着,一手指了指两个黑衣人打斗的方向。
“不走?我们就在这里?”
他垂下眼,点头。
片刻之后,他的呼吸终于稍稍缓了过来,用微颤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没关系了……你义父……完全能应付……”
“那是我义父?”
“嗯。”
“他……会武功?”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一眼,看那边两个人缠斗的样子,后来那个武功应该还不低。
“会……”
她在背后找了个干净的石头,扶着孟羿珣过去坐下来,夜色太黑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着他异常急促的呼吸,却莫名地觉得有些心惊。
“你还好吗?”她本能地就去探他的腕脉,手指扣上去之后,脉搏的跳动就跟他的呼吸一样快得惊人,“你不能这样坐着……来,起来,我扶着你慢慢地走……等缓过来一点才能坐下。”这是以前在家时无意中学来的。
孟羿珣似乎也知道这一点,配合地扶住假山挣扎着站起来,在她的扶持下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那边的打斗不知何时就悄然结束了。救了孟羿珣那个身材稍胖的黑衣人把剑收在身后,走过来揭起黑巾单膝跪地行了了礼,果然是萧大安,倒是先前刺杀孟羿珣那个人已经伏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动静,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那个人要怎么办?”侗紫述惊魂未定。如果就任他躺在这里,明早会有麻烦吧?
“死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处理,你不用管。”萧大安说这句话的语气极淡,好像他刚才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鸡。
侗紫述瞬间莫名地有些发冷,觉得这个认识三年的义父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但她也更清楚,方才那个黑衣人是真的想要孟羿珣的命。杀人者人恒杀之,萧大安并没有做错什么。
萧大安的目光落回了孟羿珣脸上,“皇上受伤了?”他显然能在黑暗中视物,皱着眉问了和侗紫述一样的问题。
“没有……”孟羿珣勉强扯出笑容,调侃地自嘲,“只是逃命逃得太急了……说不定不用他来杀,就这么追下去,我就先被累死了。”
“那个黑衣人是什么人?太后派来的?你今天不是说太后不会杀你吗?”两个人扶着孟羿珣慢慢地往前走,侗紫述现在最急于想搞清楚的是这个问题。
“不是太后的人……”孟羿珣低咳了两声轻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今天抱着岑儿来的那位吧……太后知道现在还不能杀我,不代表她身边的人都知道……”
侗紫述回想起今天那位禁军统领倨傲的态度,默认了这种最大的可能性。
萧大安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对话,突然很正经地道:“皇上,你还是跟我学些防身的功夫吧,否则再有这种情况发生怎么办?”
“你饶了我吧……我哪有那个天分和时间。”孟羿珣无力地告饶。
“我家开药铺的,以前在家我祖父每天早上都要练一套五禽戏,用来强身健体的,七十几岁了还能健步如飞。过几天我教你那个,在净室里就行,至少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被人追得这么狼狈。”侗紫述根本不问他的意见,直接替他决定了下来,那坚定的态度倒是让旁边的萧大安很是吃了一惊。
他看看自家皇上,又看看自家干女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借着夜幕的掩护,意味深长地低笑了一声。
侗紫述扶着孟羿珣回到寝室之后,灯光下看来,那脸色果然惨白得有几分吓人,侗紫述又把了把他的腕脉,确定已经没有刚才跳得那么快了,才敢让他躺到床上。
他们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萧大安就已经退走了,走之前再三叮嘱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照顾好孟羿珣就行了。
红绡仍然不见人影,看来她多半也认为是太后要杀孟羿珣,今晚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侗紫述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放心孟羿珣,决定留下来陪着他。结果半夜时分,脱力般昏睡在床上的孟羿珣竟然就烧了起来,发热并不厉害,但神志却不清醒,随便她怎么叫也没有任何反应。
侗紫述守在床边越守越心惊,不知道该不该去找太医,更不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他,还会不会突然又发生别的状况。
打了一盆水来沾湿了锦帕敷在他额头上,即使发着烧,他的脸色也没能好看多少。她心里暗暗地心疼与叹息,似乎多年的囚禁与劳心,真的让他的身体远不如常人,今夜这一番追逃已经超出他所能负荷的极限了。
这一国之君啊……怎么可以变得这么脆弱?他不是应该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云淡风轻地噎得她哑口无言的吗?
换了几次帕子之后,情况仍没有什么好转,侗紫述终于彻底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了很多圈,思考着应该去向谁求救——萧大安刚走,而且他的身份只适合在暗中伸手,不能站到明处,否则他就危险了。去找沐宵殿的其他人,倒是可以立即替孟羿珣招来御医,但太后绝对不可能容忍任何心向着孟羿珣的人,她这一找,却又把自己放进了危险里。
想来想去,脑子反而渐渐清楚了,最后她一咬牙,直接向着东边偏殿的一处奔了过去。
在那间屋子的房门外极轻地敲了敲,没听到回应的声音,她倒是低低地先开了口:“李总管,是我。”
隔了片刻,李成悦穿戴整齐地开了门,看不出是刚回来还是刚起来,那******不变的冰块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皇上在发热,可能需要御医。”她也定定看着李成悦的眼睛,悄声但清晰地说着。
李成悦关好门,一言不发地就当先朝孟羿珣的寝室走去,侗紫述紧追上两步。
他没有转头,只是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是皇上的人?”
她竟然会跑来向他求救,除了这个,绝对没有别的解释。
侗紫述倒像一点也不惊讶他的问话,只是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我见过大鸦停在你的肩膀上。大鸦和阿乌不是普通的畜生,皇上进了密室用它们放哨,也用它们和我义父联络,它们绝不可能主动去亲近一个和皇上立场完全对立的人。”
他们的那些朝堂大局,她不懂,但是这些身边的细枝末节,她却看得很清楚。
“就凭这个?”李成悦讲话也和他的表情一样,声调永远是没有起伏的。
“方才我义父杀了那黑衣人,他说有人会处理那个人的尸首,叫我不用管。皇上不会武功,若是明早被人发现那个死人,有人暗中在保护皇上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吧?除非在沐宵殿内也有皇上的人,并且这个人能够悄悄处理好尸首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
李成悦跨过门槛,嘴角动了动,难得地扯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算是对她的赞赏。
进入孟羿珣的寝室之后,他走到床边拿下锦帕,用手背试了试孟羿珣额头的温度,又低唤了他两声。
没想到孟羿珣侧了侧头,睫毛微颤了几下,眼睛竟然缓缓张了开来。
“皇上,你还好吗?”侗紫述的一颗心瞬间落回了大半,坐到床沿低声问他。
孟羿珣伸出一根手指,勉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了片刻才轻声说:“……水。”
侗紫述扶着他慢慢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李成悦已经倒好一杯水递了过来。喝完了水,他喘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我没事,不要惊动太医,省得节外生枝。”
“属下回来晚了,没想到那位统领居然会直接对皇上下手,还好萧大安及时赶了过来。尸体我已经处理了,明天会回报太后,也会暗中调两个人过来保护皇上。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李成悦放下杯子说道。
“不用。我若真死了,太后才真正地麻烦了,有了这一次她必定会更加看紧她身边的人,不会再有第二次了。现在还没到那么危险的地步。”孟羿珣笑笑,直接否定了李成悦的想法。
“是。”和侗紫述曾经见过的针锋相对完全不同,真实的李成悦在这位主子面前,似乎只有服从。
说完之后,孟羿珣缓缓闭上眼,似乎是累了,侗紫述示意李成悦再拧张锦帕过来,低声问他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他却只是摇摇头,靠着她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睁开眼,带着一点微含倦意的浅淡笑容对李成悦道:“你去远一点的地方坐着……我有话想问问紫述。”
李成悦连表情都没有变,直接走到离他们最远的椅子上坐下,执行得一丝不苟。
侗紫述的眼神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替他换了一张刚拧好的锦帕,等着他开口。
“那时候……我伤到你了吗?”温柔低沉的语调,他的第一句是这么说的。
“什么?”侗紫述不解。
“我冲出来的时候,踢你那一脚。”
“那个啊,没有。”下意识地撒了个谎,其实他那一脚还真是用了全力,她还没来得及察看,估计小腿上青紫一大片是难免的。
“真的?”音调微微提高了一点,摆明了不信,“那你把裙子撩起来,让我看看。”
侗紫述一滞,考虑是不是该把他当登徒浪子一耳光扇过去。
他笑起来,察觉到她在暗暗磨牙,“放心,我开玩笑的,回去之后找点药油好好揉一揉,当时我怕你冲过来,不得不那么做。”
“……我知道。”顿了顿,她回答得很轻。
“既然知道,为什么之后又追过来了?”笑容敛去了,轻淡的语气里居然有了一丝严厉的意思。
侗紫述不想回答,其实她当时只是本能地觉得,她应该追过去而已,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个黑衣人。
“记得,萧大安挑了你,就是觉得你能够,也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保护好自己,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明哲保身为先。”他微微侧过脸,低声说。
“那你呢?”她反问,“你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好自己吗?”
孟羿珣拿下额头上的锦帕,撑着床面完全转过身来和她对视,良久之后,忽然唇角又是一勾,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和你们是不一样。无论情况怎样,我都是必须要面对的人,事实上,从很早之前我就已做好了在这里关一辈子,或者哪天突然被母后处决的准备。”
她心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脱口就是一句:“我留在这里不是想看着你去死的。”
他笑得更奇异,眼底有隐隐的光芒流动,定定看着她的双眼。她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希望我死吗?”
“当然不希望。”说出口之后,她又有些后悔了,“……我相信我义父,李总管和太傅他们,谁都不希望你死。”
他又笑出了声,眼底氲氤开的,是能融化人心慢慢沁出水的温柔,那温柔的眼神缓缓滑过了她的眼,然后是鼻子和嘴唇,让她的心忽然又轻轻颤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那样的眼光牵引下开始无可遏制地往外溢,却又始终怯懦退缩着下意识想要逃避。
“所以——你才让大鸦去给萧大安报信,接着又自己冒险跑来找我?”
她垂下眼,选择了沉默。
“紫述,”他轻轻叫她的名字,“我几乎欠了你一条人命……你说,我该怎么还你?”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的时候,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一只手缓缓握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极轻,却让她忽视不了。
她想挣扎,但又没有真的挣扎,仿佛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不停地催促她离开,可是又有另一股力量牢牢地固定着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有分毫的动摇。有那么一瞬,她竟然恍惚觉得,她好像忽然站在了一片断崖中的独木桥中央,前面和后面都是看不到边际的浓雾,她无比地想逃走,却更害怕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然后,就像她脑海中闪出的下一个画面一样,孟羿珣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形状优美弧度饱满的唇缓缓靠了过来。
就在即将贴上的刹那,侗紫述猛地向后一仰,犹如被烫到般站了起来。
她突然间看清她的悬崖究竟在哪一边了。
“方才我回去拿鱼干惊动小环了,不快点回去把她哄睡她会着急的。”匆匆扔下这句,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她跑出大门之后,寝室里才又响起了孟羿珣微微低沉的笑声,听起来十分愉悦。
等他笑完,李成悦从房间另一端站起身,依旧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皇上太心急了。”虽然坐得远,但他显然什么都听到了。
“你觉得我吓到她了?”孟羿珣勾着嘴角靠回了床头上。
李成悦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皇上准备将来把侗姑娘置于什么位置?”他考虑的是很实际的问题,除去偶尔表现出来的聪慧,论才貌德行,侗紫述似乎样样都差得很远,即便以后只封个低位的妃嫔似乎都有些牵强。
但孟羿珣对她的态度,却是谁都可以明显看出不同来的。
“你想得太远了。”孟羿珣失笑,“这种问题连我都还没有考虑过。”
“那么……皇上究竟喜欢侗姑娘的什么?”其实这个话题有些僭越了,可他还真的有些好奇。侗紫述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没好到可以让孟羿珣另眼相看的地步。
“喜欢她的什么啊……”孟羿珣倒也不以为忤,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其实,我也说不清我究竟喜欢她什么……或许,有时候人跟人就是这样吧,可能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只因为她恰好在我觉得很冷的时候偎过来让我取过暖,于是我便食髓知味,再也舍不得放手了。”
其实,在侗紫述之前,他的身边也曾有过无数的女孩子,她们像侗紫述一样为他做过很多事,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为他牺牲生命。但她们做这一切,都只因为他的皇上,是君王,是九王之尊,是这个大炎江山的支柱,她们的牺牲,是为了社稷,为了家国,为了天下苍生。
这样的付出和牺牲,他会感动,会感激,却无关于其他。
唯有侗紫述,似乎是完全不一样的。她为他做的一切,无关任何东西,从头至尾都只因为他是孟羿珣——这个人,而已。对于他的身份,她几乎是无视甚至于反感的。
就好像无数个人对着他身上金灿灿的外衣顶礼膜拜过之后,突然,侗紫述跑来撕开了那件外衣,然后笑着对他说,其实我不喜欢那件外衣,我更喜欢衣服里面的你。
这种感觉,让他不知不觉,就已沉迷其中了。
从懂事起,他的一切都已经交给了“君王”这个身份,却原来,他更想做的,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给他这个可能的,是侗紫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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