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君不绝迹(宫系列)(鞠衍)
第一章 逼婚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将军府,宾客满座,累堆的礼品几乎放不下小小的桌子,到处都可以听见熙熙攘攘的恭贺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显着谦逊有礼的客套。那个个作辑的动作,那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庞,那缕缕吹进新房内的微风……绣着金丝边的红色嫁衣也跟着微风轻轻摇曳,清澈的双眸凝望着窗外的一切,最终一声低叹关上了二楼的窗户。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松树,遮住了一楼望上来的视线,只能借由着二楼开启的窗户,瞭望窗外的一切。
今日起,她——南宫梨雪将脱离皇室,做一个威武大将军的妻子。
烛光映照中的脸,瞳眸色泽分明,漆黑珠子的边上泛着纯净的白。只能称之为清秀的脸庞淡淡地露着自若与冷然。
耳边传来强健有力的脚步声,那一声又一声逼近的脚步,让她微有放松的双手又不自禁地收拢了,低头审视了一番得体的衣着与完美无瑕的装扮,她盖上红头巾重新在床边坐好。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没有似窗外那嬉闹的人群般涌入一群跟着起哄的人,反而只听见一道声音慢慢地逼近自己,她双手交汇在一起垂落于腿部,低着头清晰地看见了那双黑色的官靴。
她记得这双官靴,三日前的大殿之外,就是这双官靴拦住了她去往华清宫的轿子。
……
“公主,臣斗胆问一句,你真想和臣成亲吗?”
低沉略带威严的嗓音触动她初春的心湖,她没有撩起窗帘去探看此人的样貌,只是一个劲地用自己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猛掐左手的虎口,深吸气之后,才答:“是,圣旨都已经下了,还请将军费心准备了。”
过了半晌,她才听见以为离开了的人道:“既然如此,臣定会尽心去办。”
他的声音很好听,这是她的第一印象。但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履行一件公事,最后的那句话彻底把她噎住了,待她缓过神来掀起帘子的时候,只能望见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
“公主。”耳边响起他的嗓音,一如当日的低沉与威严。
垂落至胸前的红头巾被人慢慢掀起,她终于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黑泽秀亮的发丝束于脑后,一条喜色的红发带高高地帖服在发丝之间。他与自己都同样衣着喜服,面容洋溢着淡淡的薄晕,似在席间喝了一定的酒水。
她扬起头,与那双漆黑瞳眸的深邃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如果她是清澈的溪流,他便是狂泻而下的瀑布,带着神秘与令人向往的气息隐隐地藏于幽深的眸色里。
与传闻中如出一辙,他,果然是南宫国难得一见的俊雅男子。
“将军。”她略一点头,微笑抿在唇角。
“辛苦你了。”温雅的嗓音犹如一方甘醇的酒酿流淌过心间,激起她夜晚平静的涟漪。他把红头巾随意摆放在旁,俯下身与她平视。
他的眸子里蕴含了太多的感情,她一下子脑子泛空,全然没了应有的意识。她感受着他缓慢地接近,屏息地感受着空气里带了些暖的热气。
无瑕的脸,停留在了咫尺之间,他注视着她,勾起唇角,伸手轻触她耳边的秀发,“这撮头发没盘好。”
她的耳根子都随之泛红了。
原来他只是想替她把头发往后撩开而已,难以解释方才狂乱的心跳与紊乱的心绪是来自何方。正思忖间,本该早就收回的手此刻留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颈边一凉,他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没有练武之人的粗糙感,只觉着冰凉。他的手指,好冰!
抖索了一下,她朝另一边缩了缩,却被他双手按住香肩。
“公主……”他的双手轻触她的脸颊,低浅回转的嗓音悠扬悦耳,“王悦能与南宫国最有才气的长公主成亲,实属臣的荣幸与几生修来的福气。”
她的心弦一动,微微掀起嘴角,朝他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梨雪能与南宫国最有威望的威武将军成亲,也是我的福气与……心愿。”
举国上下,除了皇亲国戚没有一个比得过当朝的威武大将军王悦,他是帮助当今圣上剿灭乱党的最大功臣,也是帮助南宫皇室重拾皇位的主谋策划人之一。他手中掌握朝野最好的精兵,也有最骁勇善战的副将,最值得骄傲的是他还有一个独立士兵操练营中盟,中盟的士兵只认他与兵符,连皇上都不及他在中盟的地位。
“心愿?”他的眉眼一挑,似富有兴趣地直起了身子,退了一步,双手环胸。
她低下头,双手拽着衣摆,“是心愿呢。”
自她十六岁接受成年礼之后,心中便只剩下了一个愿望。
“原来臣是公主的心愿啊……”他似在呢喃又似在回应。
说着的同时,他俯下身,猝不及防地用双唇印上她的。他的手指冰凉地触碰到她的颈项,他的唇却是温热的,丝丝的热气喷着她的脸颊,她整个人都热得晕陶起来。
双手还在衣摆间紧紧地拽着,她睁着双眼,紧闭着双唇愣是没让他肆意掠夺。精神无法集中了,她只能被迫沉醉在这个昏眩的漩涡里。但无意间一瞥,却清晰看见了他眼底的戏谑与……嘲讽。
嘲讽?!
她的心一惊慌,连忙推开他。
他后退了一步,气定神闲地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无法解读出他此刻的正确情绪。她的手抚着胸口,急急地喘气。
被拨到耳后的发丝,此刻又垂落下来,带了一丝难掩的凌乱美。因深呼吸而带红的脸颊看着比之前的清秀更多了一丝雅韵。
他俯视着她,嘴角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公主,你怕我吗?”
怕他,何必与他成亲?她是南宫国最有风范的长公主,皇上都对她皇姐长,皇姐短的,只要她否决,那道圣旨又怎会下来?
抬起双眸,她已恢复了平日的淡定与从容,“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一下子还没准备好。”
她的手指缠绕在衣角,泛着淡淡红晕的脸上尽显女儿家的娇羞,不急不慢的语速听不太真切她的内心到底是波涛汹涌还是静若潭水。
忽地,眼前一黑,她猝不及防地被人揽住了腰,整个身子往上带去,他俯视着她一脸的惊诧与迷茫,微微勾着的嘴角隐隐地显露他个性的张扬,“公主,现在……”一口热气喷上了她的耳畔,“你准备好了吗?”
她只觉得烛光摇曳得厉害,脑子里混沌地捣鼓着不知名的东西,繁杂地交错在了一起。背后被陌生手掌抵着的地方像是被烙铁般地发热却不生疼,此刻她已然没了言语,只能定定地瞅着他,想从他深邃无底的深眸里找出些什么来。
窗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失,时辰差不多也是宾客散去的时候了。听闻大将军的母亲曾特爱梅花,即使老夫人离世多年,将军府里照样还留着梅园。
此刻的微风有着门缝吹拂进来,竟还带着淡淡的馨香。
王悦分不清鼻翼间萦绕的到底是窗外芬香的梅花香气还是南宫国最有见地的长公主南宫梨雪的馨香。她的发丝缠绕在他的颈项,他轻拥着她,替她解开繁重的嫁衣。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颈项,轻巧地滑入衣里。
她“呀”了一声,被这刹那的冰凉惊得说不出话来,“将军……”或者此刻,她该唤他一声……“夫君……”
不知是她“呀”的声音还是那一声突兀的“夫君”,他本探索在她锁骨的手指停顿了下来,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因他低着头,那一撮掉在脸颊边的发丝犹如墨水般的有着清韵的光泽。
烛光依旧明亮,窗外已经安静下来。
“夫君?”他仰起脸,重复她刚才那一声称呼,“做我的妻子,你南宫梨雪还不配!”
她因他这一声变了调的冷色而惊讶地挑眉,更在看清他此刻扭曲的脸色后更是大吃一惊,“将军,你……”
王悦一把推开她,她受力不平衡重重摔在床角。
“唔……”闷哼一声,她盯着他,没有生气或者愤怒的神色。
他以为她会有所反应,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反而让他早就演练好的那些话咽在了肚子里,他正欲大步离开却听见她道:“将军,你等等。”
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质问吗?
南宫梨雪一手揉着另外一只被撞疼了的手肘,微然笑道:“将军,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这是要去哪?”
他微愣,脚步却没停下来的意思,“书房。”
今晚,他不会待在这里。
身后,没有了声响。
他不愿再等,便快步离开。
“将军——”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双手提着厚重的衣摆,追出了房,那细细碎碎的声响飘荡在走廊里,顿然引来了楼下奴才们的目光。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她的前襟被解开了扣子,露出颈项下的一方雪白肌肤,即使是这幽然的月光之下还是有光彩明媚的一刻。偏那飘散下来的几许发丝让此刻的她看起来除了娇媚之外,更多了一些狼狈之色。
楼下的奴才们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都不敢上前询问或者伺候,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兵权主掌,一个是威信天下的开国公主,得罪谁都是自找死路。
月光之下,寂静一片。
“公主,天寒夜露重,你还是回房歇息吧。”他不愿意把两人的事情曝于人前。
她却镇定下来,毫不避讳,“将军,配与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看着他嘴角泛起的嘲讽之意她停顿了一下,补充,“当然也不是我说了算。”
此话一出,旁人也猜测出了个大概。只是有十万个胆子也没人会把这些话说出去。
“皇上既然已经下旨把我赐婚给你,就是要将军好生待我,将军你说对吗?”话一完,她还朝他作揖欠身,“我想将军是平日日理万机太烦劳了,以至于今晚思绪不集中。天寒夜露重,将军也早些回房歇息吧。不然明日中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处理对吧?”
王悦的心底是大大的一惊,她刚才显然话中有话。如果他踏出这个阁楼,也暗示着对皇上赐婚的不满,皇上就有借口夺回他手中的兵权,尤其是接掌中盟。
“你到底为何要嫁给我?”他一步一步走近。
她倚在门边,笑容淡定而从容,“将军,我说因为我对你倾心已久你可会信?”
信,才怪。
“刚才你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心愿……”下一刻,却用圣旨来威胁他。
看着他慢慢走回房里,她也安了心,对着走廊外说了一句:“该歇息的都去歇息吧,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心知肚明就好。”
她的话,是对着空气说的。但楼下的人早就跑得一个影都没了。
房里,烛光还在摆动,但蜡烛燃烧太久,覆盖了梅花的香味。
对着铜镜,她有条不紊地解着身上的首饰,丫鬟早就被刚才那一声打发走了,相信也不会有谁大着胆子过来伺候。镜子里的她,有着清秀的面容,怎么看都只能算是中上之姿,离那些妃嫔或者郡主千金们更是差了千里,但加上她的地位与称号,放眼整个南宫国就没有人比她更为最佳娘子人选的了。
离她仅几步之遥的王悦,实乃“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他哄得她高兴,她都可以说服皇上让他们住在宫里生活。那是多少驸马爷都渴求的事情,他却未曾想过。
他只是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将军,我先休息了。”她泰然自若地把嫁衣脱了只剩一件中衣,慢悠悠地躺进床里,“别忘了从明日开始,我们要回宫住上十日。这是皇室的规矩,希望你能谨记。”
完了?就这样?!
她把他叫回房里,只是让他看她睡觉?
“啊呀!”她哼唧了一声,伸手在被子里摸到一把红枣花生,看也不看地扔出了被子外。哪个狗奴才的鬼主意,硌着疼!
他的嘴角莫名地上扬,因她流露真情的一面而好笑,又因心事而烦闷。
“你可知留我下来,意味着什么?”她的腰际不期然地伸来一只手。
她背对着他,内心的悸动犹如春风般吹散开来,但声音依旧镇定如水:“自圣旨下了后,你便是我的夫君,无论你是否承……”
话,被封住。
夜色,很漫长。
她知道,这场春花秋月,与他与浪漫情怀,没有半分关系。
悄然的,她闭上眼睛。一颗晶莹的泪珠被掩藏在了熄灭的烛光之中。
几年前的南宫国,是充满了硝烟战争的民不聊生之地。皇上驾崩,各皇子之间的斗争便如同黄河之水席卷而来,也正是那个时候出现了一支精锐的部队,个个骁勇善战且精通兵法,最爱出奇制胜。
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平息了京都城里的战乱,当今天子也因为与此部队站在一边被推上了皇位。天下黎民百姓无一人不知晓这支部队的名字,后来演变成现在有不小规模的军营——中盟士兵营。
王悦作为中盟的大将军,在军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很多人私底下讨论以他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做皇上封的大将军,那后半句的话谁也没敢挑明了说,却各个心里清楚。
不过现在皇上是他的小舅子,那些摆在暗地里的想法也只能随风吹散了。
“不知道将军是真傻还是假傻,摆明了可以统一天下的机会不要,反还和皇上攀亲戚……”副将陈牧不满地小声嘀咕,在他眼里一个朝野的最高得位者,该是最有实力的人。试问当初如果少了王悦的中盟军,皇上早被其他的皇子拉出去五马分尸了。
离他最近的一士兵也连忙说:“听说长公主漂亮如天仙……”天底下为了美人放弃江山的人多了去了。
“我怎么就不觉得她漂亮?”一路过牵着棕色马匹的士兵停下来,吆喝着,“去年庆典长公主坐在马车上,我在大街上远远地瞧过一眼,那姿色嘛……”
“怎样,怎样?”
周围几个好事者也跑过来,竖起耳朵。对于别人家的事,他们可以充耳不闻,但是自家头儿的终身大事,没有不听的道理。
那马夫自是没见过自己如此这般成为人物焦点过,等他过足了目光瘾之后,才缓缓道:“姿色平庸,放眼人海也认不出来。”
“真的啊?”
“切……”
“没劲。”
士兵们个个做不屑状。
马夫见状,又清清喉咙道:“所以当时听说皇上下旨把长公主下嫁将军,我心里也是万个不爽……”
忽地,他又摸出马匹肚下的一个水囊,“不如我们大伙喝口闷酒吧?”
水囊里装的是酒?!
副将马上严词:“不行,军中规定,操练期间不可以沾酒。”
“得了吧,陈将军难道不郁闷吗?”马夫继续怂恿道,“大家不敢喝,我第一个来。我就是看不惯大将军的屈就。”
说着,他就把酒囊举起往嘴里灌去。
“嗖——”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一支箭刺穿了酒囊,里面的酒哗啦哗啦地流下来。拿着酒囊的马夫早就吓呆了。
旁边的副将连忙让人扶住他,抬眼看到了站在百米开外的王悦。
“拖下去,三十大板。”王悦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下令。
“是。”其余的士兵马上遵命。
马夫依旧呆呆地被拖下去,旁边有人好心提醒:“你是真傻,明明知道中盟是最严格的部队,居然还敢挑战将军的威严,杖打三十已经算轻的了。若刚才换成是副将喝酒,怕是要革职查办了。”
“也不全对,关键是他不识好歹。”另一个士兵嘀咕道,“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将军有一个美貌如花的未婚妻,皇上一道圣旨,不仅让他被迫屈就平庸的长公主,还要和美貌的未婚妻恩断义绝,换作任何人都是无法消灭的怒气吧。”
所以眼前的这个马夫正好无意中成了炮灰。
而呆呆的马夫却在这个时候来了精神,将军的未婚妻……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
天色渐暗,案几上还堆了很多没处理的报告,王悦端起茶呷了一口,瞥一眼低头矗在帐外等候的丫鬟,“你先回去吧。”
丫鬟一听,连忙又重复一句:“不行,公主说了让奴婢请将军回去用膳。”皇族的规定是但凡出嫁的公主前十日都要返回宫中住上十日,而新人无论多忙都要共进晚膳。公主现派她来请将军,倘若将军不回去……那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他的眉眼一挑,眼底的深邃映着淡淡的探究,“你是随公主陪嫁的丫鬟,之前若做不到公主的要求她可重责过你?”
丫鬟摇摇头,但她会觉得自己办事不力。
“你回去告诉公主,等我处理完紧急的军情随后便到。”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丫鬟乖乖地回去了。
他望着丫鬟消失的身影,心里思忖着公主这是何意?两人都知道这个十日入宫的规定,她再派丫鬟过来催促,是怕他会失约吗?还是特意提醒他不要忘记?
正想着,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进来,双手握拳道:“将军,陈副将邀你晚上别院一见,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何事?”关于军中的事务,大多都是在军营里商量的。
士兵愣了下,“无条件服从命令也是我们的军规之一啊,将军?”
所以他只是单纯地接到了命令,替陈副将传话而已。
抿成直线的嘴角带了些弯弯的弧线,王悦挥手让他下去。
中盟的十一条军规,的确是严厉与苛刻,但也因此让所有的士兵都成为南宫国内最好的精兵。
他的左右手陈牧与章忌互相分担着他在军中的大小事务,多年下来的信任与扶持让他大胆地重用这两人。只是军中的人马越来越多,也该再提拔几个人了。
陈牧的别院……他微微眯起眼睛。
桌上的菜肴精致无比,每一道都出自御厨之手。
“公主,将军说等他手中的事务处理完就回来。”丫鬟轻声道。
南宫梨雪对着满桌的菜肴淡淡一笑,“嗯。”她早该知道即使派了丫鬟过去请也是徒劳的。
“公主,要不你先吃点吧。”都等了两个多时辰了,将军定是不回来吃了。
“我不饿。”她更感兴趣,那个人到了哪?
或许他不喜欢见到她,但在宫中的十日起码也要摆摆样子吧?
手指轻触盘子,底部已是一片冰凉,“拿下去热一下吧。”
“皇上驾到——”
细声细气的嗓音响彻整条走廊,她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挤出嘴角的弧度等着那道金色绣锦出现。
当眼底闯入那道金色亮光的时候,她也适时地出声道:“梨雪见过皇上。”
双手背在身后,皇上慢慢地踏入,似是知道她在等人般,双眼无意地扫过桌上未动的食物,“皇姐,还没用膳吗?”
她轻然抿起一丝笑意,斜眼盯着坐到自己对面位子上的他,如今的皇上已少了初登基时的生涩,那隐于眉间的沉稳与深沉连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梨雪还不饿。”
“怎么,王悦还没回宫?”声音里没有起伏,她却听出了极淡的不悦。
不悦?何来的道理。
她举起筷子拨了一口饭,“现在倒觉得饿了,皇上可吃过?”
“自然……没。”他顿了一下,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新碗筷。而原本属于王悦的碗筷被推到了中间,“王悦他……”
她咽下一口饭,“夫君还在军营里忙,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军事的重要性才对。”
略带浅责的话语,令他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今日来,只是想看看这两人相处的样子,“皇姐,你这是生谁的气呢?”
几个丫鬟陆续把之前端去热的菜也重新端回来了,那菜肴上冒着的热气模糊了两人对视的视线。
她忽地放了碗筷,“皇上说笑了,臣哪敢。”
“皇姐,你这又是何苦。朕随了你的心愿,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吗?”还是需要他用圣旨召回王悦,她才满意?
心愿……说得还真轻巧啊。
她心底一阵叹息:“皇上,你觉得这出婚事是遂了你的心愿还是我的?”
淡淡的话语穿过热气,直接触着九五之尊的眸子,那清澈的眸子仿若天上会说话的星子,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他撇开了脸,视线转向了窗外。
南宫国的国花是梨花,而她又在冬天出生,父皇极疼爱这个长女,取名为南宫梨雪,要整个南宫国的子民都爱她如爱国花般。想来,父皇最爱的还是皇姐啊。
若然当初不是父皇病逝得早,或许现今的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吧。
南宫梨雪大略知道皇上出神在想的事情,见他露出这般为难又伤神的表情心里又涌上不忍,“皇上……”
他被这一声惊了惊,回过头道:“皇姐,朕知道对不起你,但……”
“皇上,”她立刻打断他想说的话,“夫君是举国最匹配我的男子,我也想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他匹敌的人,能赐婚与他牵绊一生我真的觉得开心。而我对你,也是满怀感激。”
他不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她淡淡地浅笑起来,“皇上,我毕竟是女孩子家,耍点脾气总有的,皇上见惯了那么多妃嫔的言行,也该见怪不怪才是。”
正是他见惯了她的与众不同啊!从小到大,所有他想要的东西,几乎都是她帮他夺得的,无论是点心服饰还是……皇位。在她的眼里没有服输更不会懦弱,那些女子具备的娇柔与撒娇心态更是被她鄙视到心里去。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因为夫君为了军事耽误回宫的时辰而闹脾气呢?
“皇姐,我知道你是……”
“皇上,你就行行好,陪我把这顿饭吃完吧?”她又插嘴。
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讲透才是好的。
皇上心知肚明为何当时做了这个决定,这回见着她这样又何必心存愧疚?只因她过去曾帮他许多吗?
晚膳结束后,她对着起身的他道:“皇上,南宫国一定会走向繁荣昌盛,而我也会帮助你,并且不遗余力。”包括所有。
他的背影顿了顿,但没有回答,提起的脚步走得快了些。
她目送着他离开,又抬头望了一眼明月,一丝自嘲的笑意爬上了嘴角。
委屈吗?她都不曾觉得,又何来委屈呢。
半月前,御花园。
一群舞姬在园中翩跹起舞,那飞扬在半空的薄纱犹如划过半空的轻风,吹拂得旁边的树叶都跟着窸窣作响。
南宫梨雪左手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些水蛇腰在眼前晃来晃去。南宫国最有名的也就是舞蹈了,凡是向邻国示好的,带上一支舞姬都是必备的。
但她偏偏就不爱舞蹈,且对此是一无所知。望眼对面一排的妃嫔,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在皇室,也就她是特例一个无才无艺的长公主了吧。
“公主,皇上叫你呢。”旁边的丫鬟由身后轻轻地出声提醒,刚才在她发呆之际,皇上都叫过几遍了。
“嗯?”南宫梨雪侧过头来,目光对上离自己仅两米之遥的主位上,“皇上?”
皇上轻轻笑了笑,倒没有一点气恼的意思,“皇姐不爱这些,请你过来还真是为难你了。”
她咧嘴一笑,声音清亮了些许:“哪里,陶冶情操谁都需要。是臣让大家见笑了,不懂得欣赏如此优美舞姿。”她更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像是附庸风雅。
“皇姐,那你可曾想过要什么?”她今年也二十有四,按南宫国出阁的姑娘家来算,她这个年纪已是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了。
不过放眼天下,又有谁能与她匹配呢?若与邻国联姻,怕自己也不舍得唯一的皇姐离宫吧。
南宫梨雪微微眯起眼睛,午后的阳光透过梅花枝头的缝隙穿透到她的脸上,看似绽放如雪般的梅花,这朵朵飞扬的梅花将在一个月后被春雨洗净,最终都会凋零归为尘土。
半晌,她回答:“皇上,冬日即将过去。”
“嗯?”皇上半愣。
“但春天还没到来。”她又不疾不徐地道。
“皇姐……”皇上不明白了。
皇后忍不住低声道:“皇上,公主这是说她在思春呢。”
思春?思春!
“放肆!”他对旁边的皇后低喝了一声,“别胡说八道。”
“呵呵。”清浅的淡笑,南宫梨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皇上,皇后她说得没错,臣的确是思春了。”春日美好,春暖花开,春意盎然,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她为何不思?
举起酒杯对着皇上与皇后一饮而尽,她轻拭嘴角,“皇上,臣斗胆恳请皇上做主,替臣想想婚事吧。”
婚事?这分明意味着赐婚。
皇上与皇后对视一眼,这赐婚一事本是他们邀请她来赏梅观舞的主要目的,却在他们说出来之前被她提了出来。难道他们的心思被她猜透了吗?应该不可能啊。
“皇上,能与公主匹配的驸马人选非威武将军王悦莫属了吧。”皇后急急跟着把事先想好的人选说出来,就怕下一秒南宫梨雪会收回之前的话般。
“如此也好,能让皇姐得到幸福是最重要的事,皇姐觉得呢?”皇上直视着她。
南宫梨雪缓缓地放下了酒杯,双手合在一起轻然道:“多谢皇上与皇后美意,臣领旨。”
那低头作揖的刹那,皇上似见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轻蔑与厌烦,但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清。
皇姐,就这样远离了皇室权位核心的地方了吗?
南宫梨雪仰望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