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舍得
阳光猛烈,刺眼的照射在大地上。
中盟士兵营的所有人都列队沉默着,他们今日忘了晨练,全都眼直直地看着看台上被绑着的女子。
那是……南宫国最具谋略的长公主南宫梨雪。
对于昨日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而今,每个人都要看着她这样受苦,且每个人都要对她进行——体罚。
“还愣着干什么,扔啊!”陈牧指挥着几人端出几框鸡蛋道,“每个人都要扔,不扔的人就表示还不服军规,拖出去杖打一百。”
他自己带头把鸡蛋扔向了南宫梨雪。
此刻的她,因为暴晒脱水严重,整个人都贴在看台的柱子上,眼望着远方,不理会陈牧。
“啪!”一个鸡蛋砸到她的身上,“给我扔!”
他似乎一个不解气还要扔第二个,但自己的士兵已经开始扔了,他也乐得高兴,“都给我扔。”
陆续的,士兵们拿起了鸡蛋。
“住手,都给我住手!”嘶哑的嗓音,伴着无法解读的怒气,震住了营中所有人。
紫约大步赶来跑上去挡在她的面前,“谁敢再扔一个试试。”
“都给我扔,不扔的拖出去杖打八十。”陈牧又开始叫,“别理这个奸夫,连他一起扔。”
陈牧刚要把鸡蛋砸过去,手腕被人握住了,下一秒“咔嚓”一声,他手腕骨折了。“啊——”嚎叫响起。
之前扔过鸡蛋的士兵也都连声嚎叫起来。
红格抓着最后一个拿着鸡蛋的人道:“我是谁?”
“大大大……大将军。”士兵吓得软了,“将军,饶命。”
“没我的命令,私自行动就是死罪!”她轻轻一提,士兵的手腕也骨折了。
其余的人都噤声了,大部分的士兵都暗中叫好。
看台上。
紫约拿剑砍断绳子,把南宫梨雪紧紧地抱在怀里,轻声地道:“没事了,没事了。”
“紫约……”她依稀还能分辨。
“我在,我在,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他低喃着,“为何不让我跟你一起受罪,直接说是我迷晕了你,你也不会受罪了。”
她倒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安了心,“你才是傻,他们的目标是我,供出了你只是白白牺牲了,死两个不如死一个。”
“值得吗?梨雪?”他唤着她。
终于,她再一次听到了他唤她的名字,“我只是为了南宫国……”
“你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国家!”紫约气愤地道,“你辛辛苦苦为了南宫国在静静地守护着,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他却还是为了江山放弃了你……”
“呵……士兵可以出卖我,家人可以背叛我,皇上可以不要我,但我不能没有国家,我不可以任其毁在别人的手里。我是南宫国的长公主,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为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坚定地奋斗下去……”
泪水早已在风中化干了。
她知道身为长公主,皇上的做法是对的,他保全了兵力不落入贼臣的手里是为了天下。但作为他的亲姐姐,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出身的姐姐,她无法谅解也不能释怀他最终舍弃了自己……
他,动容了。
生平第一次,如此佩服一个女人。
“真好,我获得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他轻柔地说着。
宰相他们正好闻讯赶来,看到紫约私自解开了南宫梨雪的绳子大惊,“来人,一起抓了治罪。”
“谁敢!”紫约大喝一声。
他眼神示意马李过来,马李拿出一根细针,当着众人的面,刺开他愈合不久的三道刀疤,慢慢地掀起贴在他脸上的面皮。
众人吃惊地看到紫约竟然就是王悦,集体震惊了。
宰相也惊愣了。
王悦低头说:“对不起,是我。”
南宫梨雪依靠在王悦的怀里,笑得香甜,“我,早知道是你……”
若不爱他,肯定不知道紫约就是王悦。但她对王悦的感情渐渐深起来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的一言一行,他的眼眸他的身形他的味道。
她不怪他瞒着自己,只要知道他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来人,捉了宰相!”身后,金黄袍子的人姗姗来迟。
南宫梨雪眯起眼,细细地看着远处走来的几人。
有皇上,还有红格,双喜和姝静。
看皇上大怒又大喜的神情,南宫梨雪和王悦都知道,姝静供出了一切,把证据拿了出来。
宰相还在挣扎,“为何是我,该抓的是他们,王悦犯了欺君之罪。”
“混账!”皇上大喝,“王悦将军是为了抓住逆臣贼子故意使用的计谋,若不是他,朕怎会知道你贵为一国宰相,竟然私自通敌求荣!来人,三日内让他满门抄斩!”
“皇上饶命啊!皇上丽妃丽妃啊……”宰相还想做着最后一搏。
但皇上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丽妃打入冷宫,永不见天日。”
这回,宰相是彻底地崩溃了。
皇上缓缓地走上前来,“姐姐,你受苦了。”
她已经闭了眼,没有说什么。
王悦知道她的心思,“皇上,请恕罪。公主太疲累了。”
“好,以后再说。”皇上负手道,“来人,送公主回府。”
南宫梨雪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她发现所有人都围在床边。
王悦倚靠在床边睡着了。
“将军……”她喊了一声。
弱弱的,他听到了。
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
她心疼地碰触着他的脸,“将军受苦了。”
他摇摇头,把她的手贴到脸上,满脸的胡碴刺得她生疼,内心却是万分喜悦。
比起她,他这样又算什么呢?
她被他扶起来,她对着在场的人说:“我知道大家为了我都做了很多事,我在这里道谢了。”
大家都安静地接受了谢意。
“清瑶呢?”她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她,“若是清瑶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
王悦一怔,这个傻女人。唉。
姝静站出来说:“公主,清瑶自杀了。”
什么?!她震惊地看着大家,“为何?”
红格把从陈牧供词里听到的事情告诉她:“清瑶心里一直记恨着公主,得知将军死后,她一直想找机会报仇。而她在看到紫约先生后就有了设计你们的计划,并叫上了陈牧将军一起。”
“你是说这次的事件是清瑶主导的?”那样清纯的女子,怎会?
红格点点头,“她事先已经在房内外都倒满了油,只等你的罪名一定,她也就……”
南宫梨雪沉默了会,才徐徐道:“她,死得冤枉。”
如果知道王悦没死,她也不会这样做了。
“是我对不起你,没保护好她。”南宫梨雪对他说。
他却反握住她的手,连连摇头,“那不是你的错。”
他低下头,轻轻地碰触到她的额。
众人心领神会,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屋里,安静如初。
她被静静地看着。
他说:“夫人,可有力气?”
“嗯,将军……夫君想和我出去走走?”她的脸色绯红。
他摇摇头,轻笑道:“为夫要的,可不是那个。”
低下头,他轻轻地似蝴蝶般地停留在她的唇间,与她细密地亲吻在一起。
红格走在后花园里,兴奋地说:“这下好了,天下太平了。”
姝静慢慢地跟在后面,低吟道:“真的太平了吗?”
“嗯?”红格不明白。
双喜也是忧心忡忡,“公主和将军这回不仅是建功立业还是……”
功高盖主啊!
他们所做的行为,足以让中盟士兵营的人即使没有兵符也愿意听王悦发号施令,而南宫梨雪在子民的眼中俨然成了一代明君之后。他们心目中的皇室之最高贵的人。
当这一切席卷而来的时候,皇上也是最担忧的时刻。
“皇上,你下错了。”坐在皇上对面的皇后笑笑,收走了棋盘上的黑子,“如此粗心大意可不好。”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皇上怔怔地看着,想得出神。
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便说,“看,梨花开了。”
一夜的雨,宫里的梨花全开了。
皇上看着那些雪白的花瓣,想起了小时候父皇总是抱着姐姐在御花园里赏梨花,“看,我们的小梨花,以后小梨花也会像它们一样漂亮。”
在父皇的眼中,永远都只有姐姐。此刻在子民的眼中,也只有……南宫梨雪。
“皇上……”看到他脸上的狰狞,皇后隐隐间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上轻笑道:“皇后,你可愿支持朕?”
皇后知道这背后的含义,想求情却也不敢,只定定地道:“臣妾定当照办。”
她是皇后,是皇上的皇后,也是南宫国的皇后。
她的得失,在于皇上。
黯然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甩下棋子离去,她的眼里充满了悲伤。
宫廷深深。
有些人拼死了进来,也有人急着出去。
长公主选择出去了,她知道一旦出去就没有回头路。
如果当初就那样离开,安静地离开,也不会……
皇后定定地看着桌上的棋盘,竟觉得这初春比秋冬更显得寒冷了些。
为了答谢南宫梨雪和王悦的所作所为,皇上特意宴请了两人,还包括其余的家眷。
但红格因是大将军已经启程去了边疆,而姝静因为是待罪之身也被红格一同带往了边疆。跟随他们入宫的,只有双喜一人。
在开宴之前,南宫梨雪见到了皇后。
皇后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整个人看起来也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皇后别来无恙吧。”南宫梨雪淡淡地笑着招呼。
皇后轻笑着,“姐姐,坐。”
两人在亭子里,静静地观赏着池里的鱼。
“你看,那条很漂亮。”南宫梨雪笑着说,“金黄色的在阳光下特别漂亮。”
皇后苦笑了,“是很漂亮,可惜却被圈养在池中。”
南宫梨雪怔了下,笑了,“每个人都有该去的地方,鱼儿自然也类同。”
是吗……
皇后沉默了。
夕阳西下,远方的美景是她所熟悉的。
“这茶是新摘的,口感很纯正。”皇后把沏好的茶倒给她。
南宫梨雪接过轻抿了一口,回想着当年,想着与皇宫相关的种种,想着她在皇室里的长大,想着她为皇室在默默地守候,“日子过得真快啊。”
岁月,总是无情地流逝。
“定是个小皇子吧。”她伸手去触摸皇后的肚子,这里孕育着一个南宫国未来的国君呢,“一定要好好教导他,让他知道什么才是守护国家的责任。”
“……是。”皇后低低地道,“还望孩儿出生后,能让公主赐名。”
“出生后?那个时候我还在吗?”南宫梨雪寂寥地望向天空。
皇后一惊,沉默了。
是否南宫梨雪也知道了呢?
她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也会猜到自己的下场。
为了守护国家牺牲自己的婚姻,为了守护中盟士兵营牺牲自己的性命,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公主……”皇后跪了下来,“对不起……”
“你……”南宫梨雪瞪大了眼,嘴里的鲜血喷涌而出,“咳咳……”
她的衣襟在瞬间被染红了。
没有哀怨,没有悲伤,她满眼都是凄凉。
“我……不怪你……”指使的人,肯定不是皇后。
她甚至来不及多说,就闭上了眼。
王悦,但愿来生,我们再续。
那个时候不要再是你讥讽我,我提防你。只愿我们都是平凡人,谈平凡人的感情,做平凡人的事。
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梨雪,梨雪,梨雪——”耳边一直嗡嗡地响着,可她的意识也渐渐地失去了,只看到了最黑的点,然后意识抽离。
王悦紧紧地抱着她,地上全是血迹。全是她嘴里涌出来的,她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
第一次,在众人眼里,看到了他哭泣的神情。
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痛苦,仿佛下一刻他也要跟着去了般。
但之后,他又是那般的安静,只是替她擦拭着血液,静静的犹如两个人都不存在了般。
“皇上恕罪。”皇后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是那壶有毒的茶,“我给她用了鹤顶红。”
“皇后,你怎么……”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摆明了要连皇后一同治罪吗?可她的肚里还有孩儿啊。
皇上负手而立,竟也讲不出话来。
他是打算等会在宴会之中,给南宫梨雪和王悦二人喝掺杂慢性毒药的酒,这毒药刚开始不会发作,会在七日之后渐渐地有了感觉,然后才会死去。病因是查不出来的。
皇后这样的做法,就是要给她治罪啊。
皇后心里当然明白,她就是故意要这样做。
她思量之后,要的竟然是良心。可她早已没了良心,她想既然是她来做,就让她承担这个后果吧。
“来人,把皇后押入大牢,听候发落。”皇上最终讲了出来。
看,天下与她。
最后皇上还是会选择——天下。
南宫梨雪赌了天下,赢了王悦。
她赌了皇上,输了天下。
今后,她不再是一国之母了。
也,无妨吧。
王悦一直抱着南宫梨雪不肯离开,他低声说:“皇上,你可知道她早已猜到今日来就会死去?”
皇上一怔。
“你苦心安插双喜在她身边,处处监视着她,可还有乐趣?”王悦一阵苦笑,“其实她明白很多事,只是没有说出来。不说不是因为她不在乎,而是她觉得她一生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
“她不曾怪过你,你一次又一次陷她于险境,她也没有埋怨半分。你想想是谁为了你进入中盟士兵营苦心夺取兵符?是谁为了你宁愿被陷害也不要兵权落入他人手中?”王悦苦笑着,不知自己的心里为何如此荒凉,他拿出怀里的兵符说,“这是她在红格去边疆前拿回来的,她说以后中盟的大将军要效忠的就是皇室,这个兵符自然是要交还给皇上的。”
皇上提防来提防去,防了外人又防她。最后她却是把他最想要的东西还给了他。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和你争过什么。若她真想要,你觉得这个皇位还在吗?”王悦冷然地道。
已经抱起了南宫梨雪。
“大胆!”双喜走上前,不知哪里藏着的匕首,一刀刺入了他的胸口,“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该死!”
“噗——”他的脚步不稳了。
皇上大惊,“双喜?”
双喜跪到地上,“皇上,双喜不辱使命。”她,是皇上的影子。
但,她也是人啊。
“皇上说事成之后赏赐我一个愿望,不知还当不当真?”
皇上已经愣了,“什么?”
连续受到的冲击让他无法消化。
手中的兵符冰得他的手心一片刺痛。
什么才是他想要的呢?
皇位,权力,财富?还是美人?
他想要什么,自小就由姐姐拿来给他。
甚至他说要当皇帝,姐姐都缠着父皇要立他为太子。
此刻才想起来,是否太晚?
姐姐……
“皇上,奴婢只要他们二人的尸首。”说完的同时,双喜听见身后“咚”的一声,王悦终于支撑不住,也倒在了地上。
皇上恍惚了,“随便你吧。”
双喜低头磕头谢恩,“多谢皇上成全。”
边疆。
红格硬是打落了马上的章忌,“嘿,给我装!”
章忌抬头一笑,又继续傻笑了几声。
“你说你除了笑还会什么啊?”真没意思。
姝静倒是笑得别具深意,“那要看你的心思了。”
“啊?”红格莫名地脸红了,“不跟你们说了,我找他们去。”
姝静低笑着,走出邻国的界限。
战役已经达成了和平的协议,这里休战十年,以后不会再有如此之大的牺牲了。
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微笑着说:“娘子,回家吃饭吧。”
姝静点点头,“好。”
两人走到家里,发现其余的人都已经坐到院子里等着了。
红格和章忌还是没大没小地打闹着。既然两人爱玩,那就继续这样玩着吧。
双喜见他们来了,朝屋里喊了声:“嗳,人都齐了,出来吃饭啦。”
屋里飘出淡淡的香气,是新鲜的菜香味。
“哇,口水都要流下来啦。”红格笑嘻嘻地拿起筷子等待着。
一名系着红头巾的女子端着菜出来,“都不过来帮忙,真是的。”
“喂,马李,不过几盘菜啊,需要这样嘛。”章忌说归说,但还是立刻起身去端。
却是见到屋里不知何时又你侬我侬起来的两个人,尴尬不已,“马李,你是故意的吧?”
怎么老是被他撞见啊?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将军,公主快出来吧,大家都等着吃饭呢。”红格大笑。
王悦和南宫梨雪端着菜出来,两人都神情自若,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姝静忍不住再次提醒道:“记得一定要改口,怎么大半年了还是改不了呢?”
“我一时嘴快啦,对不起。”红格调皮地笑了笑。
“当时听到噩耗我差点以为是真的。”马李说起来,还是惊出一身汗来。
双喜抱着他们两人,飞快地跑来找马李,马李见到那么多血差点就尖叫了。
幸好王悦的伤口不深,而且渗出来的都是之前的旧伤,没有太多的大碍。看到南宫梨雪苍白的脸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我也没想到皇后会放我一马。”南宫梨雪挨着王悦坐下来,她以为按皇后的性格该是对她下狠心的。
可是皇后最终没有那样做。
或许之前,皇后是想的,但临时改变了主意。
“那是毒药,却是制造假死迹象的毒药,皇后还算有点良心。”马李夹了一口菜。
“嗯,是呢。”姝静点头附和,“所以说,找夫君,一定要会懂医的。”
“知道啦。”大家都暧昧地朝她旁边的男子眨眼。
那是来了边疆之后认识的人,温润如玉正是合适了她。
大家问起他们相遇的情形,男子想了半天说:“当时她一见到我就问,‘你懂医术吗?’我点头,然后她说,‘我的家人需要有人照看着,不如你来?’我摇头拒绝。她就拉着我,‘那我做你妻子呢,这样你也是他们的家人了。’我是真的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错愕。”
谁又曾想到,后来他们会真正地相爱呢。
王悦轻捏着南宫梨雪的手,温柔地笑了。
此生,能够得到她。
什么都可以舍弃。
原来有些时候不是他舍不得舍弃一些东西,而是,还没有那个值得他为了她舍弃一切的人出现。
“梨雪……”他轻轻地唤着。
她笑了笑,也回握了他的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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