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侍官的秘密
青染望着眼前这位一回府便倚在榻上闲适地嗑着瓜子的主人,心中隐隐有些明白了三皇子为何会断言他绝无成帝的可能。
“在想什么?”金九霄瞥了眼一脸若有所思的青染,放下手中未嗑完的瓜子,轻轻拍去掌间的壳屑。
“该怎么当好你的侍官。”她看着这个笑容懒散的皇子,猜想他或许是那种连称霸的野心都懒得去有的男人。
金九霄扫了眼青染,随手抓起一把瓜子塞入她手中。
面对青染一脸的不解,金九霄无奈道,“你该不会连嗑瓜子都不会吧?”
“会。可是为什么?”青染看着手中的瓜子,不懂金九霄用意为何。
“你不是想当好侍官吗?现在本皇子给你指令了,你依言完成就是个好侍官。”他顿了顿,继而补充道:“至少今天算是好侍官。”
陪主人聊天嗑瓜子?这根本连帅府中的府奴都不如。
“我入宫不是为了这个。”她将瓜子放回果盆。
“那是为了什么?”金九霄饶有兴趣地反问。
“是为了……”
“不会是为了亲自挑选一位皇子为夫吧?”他自说自话地打断她。
这个四皇子在开什么玩笑,她若是要嫁皇子,还何苦费这许多周折,只要乖乖在帅府等到来年大典便是。
“侍官不能嫁娶的道理卑职还是明白的。”
金九霄微微眯起双眼,细细地打量着青染。
“四皇子?”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他不笑时,眼神深邃得让人不敢正视。
“做我的皇子妃如何?”他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她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位古怪主人的思路。
他自睡榻上立起身来,与恭候在睡榻旁的她咫尺而立。
“这双青眸……”他望着她的眸,“我竟然想挽留这双青眸。”
对上他瞳中那片柔和的金色,她的脑袋一下子空白成一片。
他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她清秀的容颜,金黑的瞳中有让青染不敢相信的温柔在浮动。这样的眼神她曾在那双黑瞳中见到过。
不。她打了个冷战。墨霜钟当时眼中含着的是眷恋,可眼前这个人?怎么可能?身为侍官,之所以终身不能嫁娶除了要全心护主,恐怕更多的是要杜绝和主人之间产生情感纠葛!
眼前这一切,莫非是他的试探?
她连忙矮身移向一旁,垂首抱拳道:“卑职对四皇子,不,对任何皇子都无觊觎之心。请四皇子放心。”
他不知道他的容颜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吗?即使对他并无非分之想,单单是被这样一张俊美的脸孔深情注视着都足以令人目眩神晕。这样的试探,她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次。这种不由自主被吸引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
金九霄看着目露惊色的青染,笑着收回了右手,“看来你还真是铁了心要当侍官。那也好,就一起等待吧。”
等待?她不知他所说的等待是指什么,但看到他正目色凝重地望向窗外的落日,隐隐觉得将要来临的定然不是会寻常之事。
门外忽然传来咚咚两声响。
“月痕吗?进来吧。”
金九霄声音刚落,一位穿了镶着金边褐服的男仆已经迈着小心的步子垂首走入屋内。
“四皇子,一切已打点妥当。”那男仆一开口,沙哑如鬼凄的声音如同利器般折磨着双耳。
青染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这位名唤作月痕的男仆,在那身金边褐服下隐隐藏着的应该是一副极具力量的身躯。她从小跟随爹在军营长大,只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实力。眼前这个月痕若是练武的话,定是以一敌百的悍将。
“这便是新来的侍官。你该知道怎么做了。”金九霄吩咐完,双瞳又转向青染,“月痕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青染点了点头。今日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她也委实需要单独静一静。
“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日需要你养足精神去面对。”他淡淡吩咐道。
看来明日至少不会无聊到待在房内看他嗑瓜子了。
默默跟着月痕离开了金九霄的房间,穿过庭院,一路沿池塘而行。
“四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青染忽然出声打破沉默。
“你觉得呢?”月痕哑声反问。
“琢磨不透。”她摇头。
他冒充三皇子将自己收作侍官,应该说是相当卑鄙的人,可相比三皇子的狭隘霸道,他又坦荡荡得仿佛正人君子。他武功卓越,慵懒散漫,时而深沉时而无聊。她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复杂的人。
“呵呵。”沙哑的笑声凄厉刺耳,“或许吧。”
月痕这是认同自己的说法还是对自己的形容感到可笑呢?看来自己不仅遇上了一个琢磨不透的主人,还遇上了一个琢磨不透的男仆。
在月痕的引领下,青染只觉越走越荒凉,原本的庭院池塘渐渐消失不见,甚至连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都被乱石杂草取代。
当月痕站定在一间白色屋外时,青染不由一愣。该不是让自己今晚就住在眼前这由大块大块普通石头堆砌出的简陋石屋内吧?
“今晚就请侍官大人在此歇息。”月痕的话印证了她的怀疑。
月痕边说边自怀中取出钥匙,插入锁住门栓的漆黑铁锁中,转了几转,才好不容易打开那把已经生出锈斑的暗黑门锁。
看来这是一间废弃已久的屋子。虽说四皇子府比之三皇子府的处处金光灿灿的确是简单朴素了不少,可也不至于让自己睡荒郊石屋吧。就算普通族系人家招待客人也至少还有客房可睡。
石门被拉开后,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让青染越发确定这里已经年久无人居住。
月痕熟门熟路地伸手探入屋内,由内壁取出一个火把点上,复又插回屋内石壁上方的凹槽内。
天还没黑竟然就要用火把照明了?青染根本无法想象屋内会是怎样的光景,不抱希望地看了眼屋内,却意外于火光下那宁静古朴的布置。
石桌上有个小小的石雕花篮,篮内各式鲜花被雕得栩栩如生,石床上铺着厚实的毛皮垫和白净的棉被,床边的小石凳显然也是出自巧匠之手,镂空的凳身像是一块玲珑石般通透。
“侍官大人,这里是些食物和水。这里是供您换用的衣物。你可还有什么需要?”
她摇了摇头。仍然为自己竟然被安排住在这间小石居中大感意外。
见青染别无所需,月痕道了声:“那大人请自便。月痕回四皇子处回命去了。”
石屋。
她心中隐隐有想笑的冲动。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那个金九霄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青染正想着,忽听得铁锁穿过门栓被锁紧的声响。
月痕将门由外面锁死了?为何要将自己反锁在这石屋内?难道是要囚禁自己?可这里的食物和水只够维持一日。是不是月痕顺手将门锁起,忘记了自己屋内?
“月痕。月痕。”她连忙去敲门想提醒月痕自己还在屋内。可这石块坚厚无比,岂是她一双拳头能撼动的。
眼见奈何不得这扇石门,她索性放弃。转身去看火把所在的地方,发现原来火把旁还放了好几个火拾子备用。连忙取了两个放进怀中,并顺手将火把自墙上取下,将它当作照明灯笼般握在手间,又借着火光将屋子看了个遍,确定自己没有出去的可能时,她回到石桌前,将火把插入到桌上那个花篮石雕中,胡乱吃了些馒头。
不自禁地就想起了那个冰雪天。漫天白雪间,她被一抹明亮的黑色所吸引。那个身骑黑色骏马的男子只是淡淡一瞥,便从此颠覆了她的世界。
虽然已事隔多时,她只要闭上眼,还能清楚记起初遇时的他。即使是额前散落的发缕和眼角细细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望着四面石壁,她心中暗暗问自己,真的还会再遇见他吗?
呆呆地想了许久,睡意渐渐来袭,吹了火把,爬到床上。右手习惯性地抚上墙面,庆幸这床是靠着墙的。这是幼时遗留的习惯。那时年幼的自己右手只要碰到睡在左侧的娘亲,便能安然地睡到天亮。后来,娘亲没了,但习惯却改不了,她只有抚着左侧墙面才能安睡。因而她床的左侧永远是贴着墙壁的。
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忽然触到弯弯曲曲的线条,一点点摸下去,竟然像是……文字?!
取过床边熄灭的火把,由衣裳中掏出火拾子点亮了火把。当她将火把移至床边墙壁时,竟然真的找到了那些文字,密密麻麻,足有四掌大小——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人看到这些。你是新一任的侍官?可曾知晓你前任是如何死去的?你自然不会知晓。金系皇族不可告人的秘密,除了流动在他们世代沿袭的金色血液中,也流动在世世代代的侍官眼中。告诉你,作为一个侍官,你能窥知许多那些所谓国之栋梁所无从得知的秘密,可知道再多又有何用,你不能与旁人分享,只能独自承受。今昔我意已决,不再独自承受这些……]
“奇怪?怎么会这样?”读到一半,青染忽然发现当中有一掌左右大小的文字竟然都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而其左右上下的文字却都清晰可辨。
青染不得不放弃那些模糊的文字,直接跳到后面。
[……我知他们是想逼疯我,却不想被逼急的我竟然想出了摆脱锁侍金环的妙计。我只觉浑身血液在涌动,那是对重获自由的渴盼。墙上的这些字将再也不会有后来人会看到。因为今夜,今夜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只是为了铭记此时此刻的我。因为金九霄会在今晚殒命!]
“啊。”
青染大吃一惊。双眸再次移回到最后那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着。
这个在石壁上留书之人竟然是金九霄曾经的侍官?金九霄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让他陷入如此痛苦的疯狂当中?他的那个妙计显然没有得逞,否则今日自己也不会遇到金九霄并被套上这锁侍金环了。
思及此处,青染抬腕看那金环,惊骇地发现金环上那红色宝石正在闪动着诡异的光芒,而宝石内凝固的红色竟渐渐流动起来,如一个漩涡般一点点地盘旋着,速度由慢至快。而这宝石内的红色流动得越快,青染就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是粗重,全身的血液仿佛也跟着这红色漩涡一起在旋转一般。不仅是血液在涌动,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烫,脸上身上双眼双耳,火炽般的痛楚无处不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挣扎着想褪去右腕的金环,不想越褪那金环就收得越紧,整个环身就像是要钻入皮肉中一样。
青染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中都已经带着火星,而右腕仿佛已经要被勒断了一般。胸口忽然一阵巨痛,再也支撑不住的人双眼一黑,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好刺眼的光亮。
青染以手遮眼。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一时间她忆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待双眼渐渐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线后,才慢慢睁开双眸。
由指缝间,她看到一张方正的脸孔,那脸上一对暗紫的瞳正在望着自己。
原来是月痕。
月痕?
这样说来自己并没有在帅府?
由床上惊坐而起,看着四面石壁和那由洞开的石门处尽情洒入的明媚阳光,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已经入了宫还成了四皇子的侍官这一事实。
不对。昨晚这屋内明明着火了,为何现在眼前的一切都丝毫无损?她昨晚被火烧了,四肢、喉咙,还有五脏六腑,全都几乎熔化。那钻心的痛楚到现在还一想起来就心悸。
不过……身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她将双手举至眼前,那身细洁的皮肤半点没有灼伤的痕迹,连红肿都没有。
“咳。”她轻咳了一声,喉咙也一点没有不适之感。将双腿伸出被窝,也同样是完好无损。
莫非昨晚那些痛楚都只是梦境?
“侍官大人。”月痕恭敬地朝着青染躬了躬身,“四皇子已经等着见您了。”
她点头,正要出声应好,望向月痕的双眸却倏地如见鬼般倏然瞪圆。
月痕那对暗色的瞳中倒映出的是什么?
那个褐瞳长发的女子是谁?为何她亦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
不。
她摇头。
暗瞳中倒映着的那个女子也跟着摇头。
“啊!”青染尖叫,那瞳中的女子也同样捂脸尖叫。
更可怕的是,声音明明是由自己喉间发出的,却那样陌生而柔弱无力,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清冷之声。
月痕平静立在一旁,直到青染叫得声嘶力竭,瘫倒在床上,才缓缓开口,那沙哑的声音像是被狂风卷起的风沙般肆虐着耳膜:“侍官大人不用惊慌。这是锁侍金环融入体内后所引起的改变。”
锁侍金环?
青染将右腕举到眼前,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金环早已不见了。想起昨晚最痛苦难忍的时刻正是那个金环死死掐进皮肉中的时刻。
手,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那小巧的下颌令她倍感陌生。
“这样说来,但凡侍官,都要经历这些?”原本令她不解的疑惑此时全部寻到了答案。为何爹会寻不出皇帝侍官的来头,为何金九霄会说舍不得自己那双青眸,为何金九霄让她好好为今日储备气力。
原来这才是成为侍官最大的秘密。锁侍金环会将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得的人。
“正是如此。”月痕哑声道,“这是由四皇子鲜血为引的血咒在您身上发挥效力的结果。”
原来那个金环上镶的红得邪魅的根本不是宝石,而是金九霄的鲜血。
[我宣誓,以眼前金系男子为主,此生此世。若有违背,灰飞烟灭。卡路巴喀罗桑切。]
昨日的宣誓言犹在耳。她这才意识到成为侍官并不是套个环说两句誓言这么简单,而是一旦违背就会灰飞烟灭的下场。
若是这血咒在杀死青染那具外壳的同时,也能将她心中那个名字一起抹杀掉,该有多好。虽然面容已改,可心中那份惦念却仍未停歇。
自己的个子似乎变高了一些,当初平视只能看到他胸膛的位置,现在却能看到他颈项了。轻轻垂眸,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下眼睫的感觉让她非常不适应。
“看来变化还挺大。”悠扬的声音仍是那般松散慵懒,瞳中似有满意之色。
变化的确很大。
她原本被青色裹着的乌黑瞳仁就像掺入了金沙一般,变成了褐色,而那圈象征着青系标志的瞳圈也变成了暗铜色。
眼睛由原来清秀的单凤眼变得长而媚,小巧的鼻子上冒出了鼻尖,下颌尖削了许多,一直只到肩长的头发一下子长至及腰。
若单从样貌来说,她原本只能称之为清秀的脸孔现在变得美艳动人了。恐怕再丑的女子只要体内融进了金九霄的血都会出落得楚楚动人吧。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如今的这张脸孔。原本那张脸孔是那么像她死去的娘亲,每当对镜梳妆时,她都会忍不住多看自己两眼,告诉自己娘一直未曾离开自己。
“曾经的那些记忆,留与不留,但凭你愿意。不过从今日起,你便只能以一个身份存活于世,那就是我的侍官——月策。每位皇族成员只能有一位侍官。侍官先亡,锁侍金环会自动退出其体内等待下一位侍官的到来。若皇族成员先亡,侍官会受血咒吞噬而灰飞烟灭。所以捍卫我的命,即是捍卫你自己的命,损害你却并不能伤到我半分。”金九霄沉声道,不见了慵懒与笑容,周身凭空生出一股强劲的势道,甚至比三皇子金摇潇更为慑人。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直到刚才,那个懒散的皇子应该都不过是他用以迷惑他人的伪装吧。三皇子若看到眼前的他,恐怕绝不敢如此武断地将他排除出敌手的行列。
“不要动背叛我的念头。血咒随时会对背叛给予惩戒。至于背叛的行为,你当初宣誓时就已经知道了,还是那四个字——灰飞烟灭。”他轻掸了一下沾了飞屑的衣角,金黑色的瞳悠悠望向她,“昨日你似乎有满腹疑问,今日可有什么要问的?”
“我是不是从此再也不能回元帅府看望我爹了?”即使是当面相见,爹可能也认不出她来了。
“我还不至于绝情到不让你探望年迈老父。不过记住,你名叫月策,是我的侍官。过去的记忆你可以不忘但不允许再被提起。我所说的这些你最好别违背,因为这将被血咒视作背叛行为。”
原来所谓的背叛行为就是完全不能违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此说来,他就算让自己去杀了自己的爹,自己也不能违抗了。因为一违抗,便是灰飞烟灭。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利用血咒让你做什么可怕的事。”他竟然敏锐地洞穿了她的内心。
“现在是否有些许后悔昨日未答应成为我的皇子妃?”金九霄忽地问她。
“未曾当真何来后悔。”或许她会为失去了原来的容貌而难过,但是她至今仍没后悔入宫。只要能见到墨霜钟,任何事她都认了。
“我昨日倒是认真考虑娶个青系女子来替我打理这四皇子府。”他认真道,望着她的双瞳笑意后面隐藏着淡淡的遗憾。
她避开他的视线,“四皇子别再取笑卑职了。皇族怎么可能娶侍官。”
“锁侍金环最初套上手腕的三个时辰内是可以任意取下的。”他道出锁侍金环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只要你愿意,本来是可以还我自由的。”她摇头苦笑,似乎从头到尾都被他当猴一般耍弄了。
“不是我刻意扣留,是你不愿意要你的自由。”他提醒她,“你忘记我昨日在为你套上金环之前曾让你带着你的名字离开这宫廷吗?”
他的确说过。说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让自己带着自己的名字离开,可她却没有听从他的警告。
“离开三皇子府,我亦问过你是否失望于成了我的侍官。”他淡淡叙述着给她自由的第二次机会。
她清楚记得。那是在三皇子府外,立在花海前金柳下的他俊逸雅致到不可方物。而她当时仍然坚定着要成为侍官的决心。
“然后你又非常直接地拒绝了成为我的皇子妃。”他无奈摇头,“既然你做侍官的心意已决,我又虚位以待,自然也就遂了你的心愿。更何况当时即使放了你,你还是会回三皇兄那里继续成为侍官吧。”
他说得不错。他若在三皇子府就松开了锁侍金环,她肯定也会心甘情愿地再次让三皇子为自己套上。
“其实我到现在还在为你的那副青眸而惋惜。”他幽幽道,双瞳中的金圈也染上了几分黯然。
心因他这句话而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是象征她身上流淌着的血脉的印记,就这样被她任性地抹杀了,原本压抑在心底的失落被他这句话给狠狠钓了出来。这样不计代价地入了宫,只因为心中仍残存着对那个人的希冀。
这真的值得吗?
原本纹丝不动的信念因金九霄这句惋惜而动摇了起来。
“侍官的秘密就此揭晓完毕。”金九霄用手松了松自己绷紧的俊颜,方才的肃然转眼变回了常见的散漫模样,“呼,宫中乱七八糟的规矩还真是多。”
“在你离开之前来尝尝丰物国朝贡的果脯吧。”他边说边将桌上的果盆递到青染面前,脸上又换回了懒散的笑。
她怔怔地望着他,前一刻还让她觉得气势逼人,怎么突然又变回了一副懒散的模样,还吃果脯、嗑瓜子……这根本就没一点皇子该有的样子。
她摇手拒绝了果脯,“我不是你的侍官吗?离开是什么意思?”
金九霄自顾自取了一片果脯放入口中,继而露出满足的笑来,“虽说你面容声音都已在血咒影响下发生了变化,现在即使是至亲也恐怕相见而不识。但我府内没有妻妾,仆人也都是男子,留你在府内,很容易就让三皇兄这样知道你底细的人猜出身份来。”
“侍官不是应该贴身保护皇族成员才对吗?”他竟然要将自己送到四皇子府以外的地方?!
“侍官是最锋利和秘密的刀,鲜有皇子会不用来消除异党而仅仅当作贴身护卫用。”
原来真像爹所预料的那般,皇子登基的道路上,侍官是那个在暗中排除异己、刺杀和卧底的秘密工具。因为根本不在皇子身边出没,所以想要探知底细自然是难上加难。
“那看来四皇子已经找到了适合我的容身之地。”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个容身之地想来也就是他要消除的异党所在之地了。她手中的剑应该很快就要出鞘了吧。
金九霄望着她,直到咽下果脯,才很干脆地回道:“没有。”
“没有?”她看他好像并没撒谎。
“你以为这是件简单的事?”金九霄伤脑筋地皱起眉来,“宫内分为两殿一宫十府。两殿为帝殿与后殿,一宫乃妃嫔所住的后宫,这三处自然是不可能安排你进去的。十府中,其中一府为父皇所禁,其余九府七位皇子和两位公主各占一府。”金九霄打量着青染道,“除去禁府、三皇子府和我这里,到底将你安排在何处,我至今尚未定夺。”
听完金九霄这番话,青染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在跳动。这个正在吃着果脯的皇子到底在玩什么?既然尚未定夺,刚才一副义正词严地说着那番消除异党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金九霄忽然询问起青染的意见。
“这怎么是卑职能决定的?”去哪里就意味着要消灭哪位不是吗?他怎么能让自己替他挑选敌人?这未免也太荒唐了。
“为何不行?你现在的眸色已经不再是青系而是百花系,潜居别府也只能为婢为奴,替自己捡个好伺候的自然合情合理。”他说得漫不经心。
“侍官潜居别府不是为了替主子消除异党吗?”她已经完全触摸不到他真实的想法。难道所有的公主和皇子都是他的敌人,所以他根本无所谓先从谁下手。
“噢,你说那个……”金九霄反倒成了如梦初醒的人,“那只是让你了解一下通常侍官是干什么的罢了。对我这种在宫内没有异党的主子来说,你去哪里都是一样。”
青染望着那张带着散漫笑容的俊逸脸孔,认真地想找出他掩饰内心的蛛丝马迹,可是根本就无迹可寻,找不到他撒谎的痕迹更找不到他认真的痕迹。
“那……我真的可以选择?”她小心翼翼地问,心跳却已经因为太过紧张而骤然加快。
他点头,“你想去谁的府中?”
“我。”她顿了顿,那个呼之欲出的地方竟然一下卡在了喉口。真的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去吗?真的会这么快就能见到他吗?
“我想去叶公主的府内。”她一咬牙,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心中向往的地方。
“可以。”金九霄竟然想都未想就应允了。
这么容易?青染开始怀疑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境?未免顺利得有些过分了吧?
“不过叶儿性格骄横,青系出生的你不见得能忍耐得了。”金九霄善意地提醒道。
叶公主性格骄横?这样的认知让她心中五味俱陈。
“月策可以忍耐。”她下意识地扯了扯唇角,渐渐习惯了自己新的名字。
“那好。我会命人前去打点。”金九霄说时,一双黑金的瞳未曾放过青染脸上分毫变化。
“多谢四皇子。”
无论他是正是邪,也无论他心中有着怎样的算计,她发自内心地感谢他的成全。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她会为他披荆斩棘,直至肝脑涂地。
“叶儿虽骄横,但还算心思单纯,倒是她的驸马……”金九霄说到这里,一双黑金的瞳正对上青染那张因“驸马”二字而色变的脸孔,“那位驸马似乎是个相当难缠的人物。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她慌忙垂首,生怕自己的失态会被金九霄察觉。
自他离开后,这还是第一次由他人口中确切听闻到关于他的消息。那个奇迹般出生于文臣之系——墨系的武状元,那个闪电般掳获公主芳心的驸马爷。
“先退下吧,待安排妥当自会有人知会你。”金九霄懒懒放下已吃了大半的果脯,冲青染淡淡地吩咐道。
“是。”她那么愉快地应着,连那双褐色的眸中都有不一样的光亮在闪动着。
金九霄目送着她轻快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懒散渐渐转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看来驸马取悦的不仅仅是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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